第66章 雀兒【一】
盛昭買了處高樓, 樓前的長街不遠處,就是一彎河眼,徐徐流下。
他伏在窗口, 瞧日出與清流對映。
身後的門“吱嘎”一聲響, 玄衣少年抱着軟枕走了,裴戚晏額上兩角已經隐去:“哥哥, 早啊。”
盛昭回首:“日安。”
裴戚晏困乏地眨眨眼,走到盛昭面前,他隔着軟枕抱住盛昭:“照玉哥哥, 我好困。”
盛昭拍着裴戚晏的肩,嗓音輕柔:“那再睡會兒?”
裴戚晏點點頭:“嗯, 我昨夜好不容易睡着,又被夢魇着了, 全是血。”
“他們都在喊我救他,有人拿劍對着我。”
“哥哥……他們想殺我。”裴戚晏用力抱緊盛昭, 他閉緊眸, 裝出一副回憶的樣子。
裴戚晏并不害怕,而是嗜血:“我也想殺了他們。”
“每當我抽出劍,夢就醒了。”裴戚晏輕嘆一聲,帶着些可惜,他蹙着眉, 似乎在不堪忍受,“哥哥,我好痛苦。”
他将自己的舊事混雜在謊言裏, 真真假假地分不清, 有些病态地呢喃:“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想殺了他們。”
盛昭安撫着順着裴戚晏的發:“沒事了, 沒事了,我在。”
“是夢魇而已,晏七,這裏只有你和我。”
這是裴戚晏給照玉做得假面。
他将自己僞裝成心裏已經被逼出病的少年,以求這位善仙的憐憫與哀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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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僅如此,他還要更多,譬如親近。
“照玉哥哥,我知曉……我知曉的。”裴戚晏垂下眼睑,“哥哥,我好困。”
他一旦收斂血性,便又是可憐得緊。
盛昭像這幾日一般,将軟枕放至自己的大腿上,裴戚晏躺在軟榻上。
枕着盛昭的腿,摟着盛昭的腰,臉埋進盛昭腹間的軟肉處,嗅着一鼻馥郁的美人香,沉沉睡去。
盛昭把窗拉了下來,遮光。
這幾日他們都是如此,因為裴戚晏說——“哥哥,我只有跟你在一起,才睡得着。”
“晏七”的雙眸充斥着紅血絲,眼神壓抑着無盡的苦痛,他的雙眼無聲地在對着照玉說——救救他。
照玉是不可能不應的。
裴戚晏睡得很沉,他自然醒來後,才發覺日上三竿,陽光透着紙木窗照進,将昏暗的室內描出淡光。
照玉在煮茶,與自己手談。
滿室皆是茶的清香,與棋子不時落下的輕響。
裴戚晏恐怕自己也很難相信,他有一天是可以理解“歲月靜好”這四個字的。
他悄無聲息地睜開眼,目不轉睛地瞧了照玉許久。
從精致的眉眼,時而微蹙,時而垂下,雙眸若點漆,琉璃瞳明亮,再到玉鼻粉唇。
處處他都喜歡極了。
裴戚晏也不知曉他看了照玉有多久。
照玉懊惱地輕啧了一聲,後悔自己下錯棋,他正想偷偷挪一下棋子,自己同自己下,悔棋怎麽了?
他做着虧心事,手按上了棋子,眼卻去瞧裴戚晏醒沒醒,乍然同一雙清明的眼對上。
盛昭迅速地收回手,心虛地撇開視線,倒打一耙:“醒了也不說一聲。”
裴戚晏也沒想到照玉還有這麽可愛的時候,促狹地說:“看哥哥下得入神,就沒打擾,誰知……”
他拖長嗓音,給足照玉打斷的時間。
照玉果然“咳”了一聲,轉移話題:“你也會下?”
裴戚晏會,但晏七不會。
他搖了搖首:“不會的,但看哥哥下,不會覺着無趣。”
所以看了這麽久,雖然看的不是棋。
盛昭推他:“你起來,我們去街上買些吃食,等回來我教你下。”
裴戚晏不肯:“我又要識字又要學棋,好累呀,哥哥。”
盛昭屈指敲裴戚晏的額:“耍什麽性子,還是同我撒嬌呢?”
撒嬌這詞一出,覺着辱面子的裴戚晏立馬從榻上起身,他先給盛昭揉着枕了他一早的雙腿,再拉盛昭出門。
他們買了點吃食後,就順着那彎清流慢慢地走。
走累了,才回家吃午膳。
裴戚晏牽着盛昭的手,回到高樓內,等下用了膳,照玉會習慣碎個午覺。
而他會做照玉給他布置的“習字”任務。
譬如,等照玉睡醒,裴戚晏要清楚這一頁的術法怎麽讀。
假文盲裴戚晏很是輕松,照玉見他聽話,便也會開心。
一開心,就會手把手教他練字。
裴戚晏想起來,還多了一個學棋。
等日落,裴戚晏會出門買一些食材,照玉偶爾有了興致會去做一個好吃得不行的晚膳,沒有興致他們便出去吃。
吃完還可以去逛逛夜視。
一日就這般過去了。
平淡但安閑。
裴戚晏這些日沒有同他在魔族一般睡不着,相反,他每日都睡得很沉。
心中的暴戾很久沒有再激起,他不再嗜血,不再瘋狂地想殺人性命。
裴戚晏輕松極了。
他這幾日不停地想,要不……要不就這般待下去罷,永遠地跟照玉待下去。
人修這裏待不了多久。
他會在魔界的宮殿裏也修這麽一座高樓,将他的照玉束之高閣,高樓前也建一個長街,招些長得像人的魔族當普通百姓。
裴戚晏又否認掉。
不行,照玉喜歡伏在窗口向下望,這樣就會有太多人見到照玉的模樣了。
只有他能看照玉那麽好看的笑。
普通百姓而已,他可以弄一些沒有生命傀儡來扮演,再通一條渠道,日日引進活水,不停地流,看起來就是一彎真河眼。
裴戚晏看着盛昭午憩的睡顏,照玉會喜歡嗎?
他會喜歡的。
裴戚晏餍足地勾了勾唇。
照玉今日興致會很高,因為晏七會在照玉的教導下自然而然地學會下棋,他可以提前出門準備晚膳用的食材。
裴戚晏看着盛昭的睡顏,有些猶疑。
他一刻也不肯讓盛昭離開自己的視線。
可如果他現在不去,盛昭在日落時可能會同他一起出門采買。
裴戚晏更讨厭別人看見盛昭。
他出了門,離去時将門緊鎖住,所有鑰匙都被他放在了懷裏。
裴戚晏想着他要快一些,早一些回來,看他的雀兒,被他鎖在懷裏,嬌生慣養的天真小雀兒。
裴戚晏走到長街後,一直沒有用的玉石突然響了,這麽玉石被他做成一對耳釘。
他的是黑金款式,另一只是白玉款式,樣式截然不同,細微之處又有巧合的地方,作工可謂精妙。
當時裴戚晏可是花了大價錢将人修那位煉器大宗者綁來做的,
黑金的被他日日戴在耳骨上,而白玉那一枚,他送給了郁安易。
之所以是一對,卻樣式不同,便是怕別人瞧出清冷高潔的郁仙君同一個殺人如麻的魔尊關系匪淺。
這枚耳釘裴戚晏從未看見郁安易戴過,也從未等到郁安易發的消息。
現下它突然響動,便只有一個可能。
那就是郁安易已經出關,并且得知了江千舟與齊桦雙雙形同隕落的下場,唯有他一位前些日子才辦過百年會晤的魔尊安然無恙。
郁安易在找他。
也只能找他。
裴戚晏撫上耳骨,探入魔氣,在最後的關頭,他卻停住了手。
那照玉呢?
裴戚晏問自己,照玉呢?
黑金耳釘愈發地燙,對面在不停又快速地催促,裴戚晏閉上眸,用魔氣啓動陣法。
郁安易想必真的很急,裴戚晏想,他剛啓動,就傳來了聲音,以往都是要他等很久的。
傳來的嗓音有些失真,一如既往地清冷,高傲。
百年未聽,裴戚晏卻覺得陌生許多,遠不如照玉的溫柔那般好聽。
郁安易藏在清冷底下的着急被裴戚晏聽了出來,因為他說得很快:“裴戚晏,你在哪?”
“我來尋你。”
裴戚晏沒說話。
竟有一天,是郁安易來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