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一無所有【一】
象征着齊家少主身份的扇骨被齊桦丢落在地, 将自己一直以來死死攥在手裏的權利棄之敝屣。
而後大步上前,從盛昭身後抱住了他。
齊桦沉寂地抱了很久,才嘶啞着嗓子道:“別離開我, 昭昭。”
“我都聽你的。”
盛昭不禁微彎了彎腰, 好似不堪承受般哭得不能自已了,薄唇緊抿, 卻還是不可遏制地發出低低地泣音。
很小聲很小聲的嗚咽,宛如幼獸般惹人憐愛,又恍惚地輕輕掙紮了一下。
只一下, 就将神智處在崩潰邊緣的齊桦徹底刺激到了,他緩緩收緊雙臂, 雙目刺紅。
齊桦對着自己搖搖欲墜的道途發着心魔誓,布滿血絲的雙眸金光一閃而過, 莫名的韻律徒然生起。
修真界內玄之又玄的因果鏈捆上齊桦的道途,在齊桦低聲默念着心魔誓的一剎那生效。
他輕聲哀求:“我什麽都不要了, 昭昭, 我只要你,我帶你離開齊家……求你,別離開我。”
他丢下了所有傲氣,卑微到極點,想拼盡一切去挽回, 卻又束手無措,只能笨拙地哀求着:“好不好?”
齊桦又哄着:“我錯了,我現在就帶你走。”
在盛昭看不到的地方, 齊桦面上的表情瘋狂壓抑到可怕, 理智在崩塌的界限。
他好似又回到那個陰暗森冷的鬼祠堂裏, 抱住他的盛昭是他這一生唯一觸碰到的溫暖, 似柔光又像烈火。
一念而過後,又看見今日同他絮絮叨叨,夢着未來的盛昭。
美好得尤同虛幻的場景讓齊桦愈發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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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願意放下唾手可得的至高權利,也願意抛棄正在下跌的無上修為。
他可以什麽都沒有,但不能沒有盛昭。
他所做的一切都為了懷裏的人。
如果他們相離,他拼命去奪那些東西又有何用?
齊桦深深吸着氣,眼角不受控地湧出一滴血淚,眼神猶如惡鬼。
只要盛昭一聲輕微的否認。
被所有的一切逼到這個地步上的齊桦也不知曉自己會做出什麽。
所幸。
他懷中的人說了句:“好。”
盛昭微俯着身,垂落下的墨發跟半垂的眼睑遮住了他眼底痛快到極致的笑意。
他的淚不住地往下流,嗓音裏還含着脆弱地哽咽聲,唇角卻緩緩地勾起。
很輕微的一個弧度,卻能讓人看出盛昭此時是多麽的歡愉,笑容裏帶着令人深寒的殘忍。
盛昭無聲道:“心魔誓生效了,齊桦。”
你永遠都不能再回齊家了。
他有些迫不及待看見齊桦自以為擁有一切,卻一無所有,身前身後都是懸崖的場面了。
盛昭收斂起笑意,他有些疲憊地轉身抱住齊桦:“冷。”
齊桦将盛昭抱起來,流着血淚的眼眸溫柔似水,他輕聲道:“我帶昭昭回房穿衣。”
在他們身後的齊韌眼睜睜瞧着與他鬥了這麽久的齊桦,如今看都不看一眼身後。
小心翼翼地抱着懷中珍寶,走進夜色中。
齊韌滿目都是盛昭環住齊桦,露出一截瑩瑩玉白的手臂,若是盛昭選了他,他也會毫不猶豫地跟盛昭走。
可盛昭不會選他,甚至永遠也不會知曉自己的心意。
齊韌輕聲呵笑了一聲,半響才平靜下翻湧地情緒,他提劍走至如同死屍一樣,倒在地上的齊師任面前。
劍尖抵向齊師任脖頸命脈處。
齊韌溫聲問道:“請家主傳位于我。”
齊師任緩緩睜開眼,冷聲問:“你就這麽眼睜睜讓他走了?”
齊韌攥緊了劍,手腕忍到青筋暴起,他笑笑:“我不是您。”
齊師任嘲諷一笑,将手上的黑玉指環扔到地上,在齊韌彎下腰去撿時,低低罵了句:“孬種。”
也不知到底是罵齊韌,還是在罵自己。
——
在盛昭提出帶走那件白色大氅時,齊桦是有些不滿的,他又不敢拒絕此時好不容易才止住哭的盛昭。
他惡狠狠看了眼披在盛昭身上的鶴氅,心中氣得要死,面上卻半跪下身用濕潤的手帕親自幫盛昭拭足。
捧着那雙精致柔嫩的雙足,細細擦着上邊的雪水與血跡,再幫盛昭穿上了靴。
而後又淨了手,用水靈力浸濕了新帕子為盛昭擦面上的淚痕。
盛昭乖乖坐在床榻上,垂着首,閉着眼。
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愈發乖順。
齊桦擦着擦着就忍不住傾身上前,在即将吻到盛昭眼睑的那一瞬間,盛昭突然晃了晃身子,齊桦連忙扶住他,緊皺起眉:“怎麽了?”
盛昭慢吞吞打了個哈欠,眼角困乏地沁出水意,又流出一滴淚來,他不好意思地抿唇笑笑:“困了。”
盛昭依賴地伸開手:“你背我走罷。”
齊桦只當盛昭今夜是累壞了,沒作他想,他用了一個潔淨術,勉強将身上的髒污血漬祛除,就轉身背起盛昭。
沒走兩步,就聽着耳邊離得很近地淺淺呼吸聲,又軟又香。
齊桦彌留下的陰暗情緒漸漸在着呼吸聲裏逐漸平複,甚至消退。
他背着盛昭慢慢走出齊家,又召出靈舟啓程,等為盛昭蓋好被褥。
他才開始想,要去哪裏定居。
齊桦想了許久也想不出一處風水寶地,最後搖首說了句“算了”。
盛昭這個性子也不是能在一處安定下來的,到時随便去哪罷。
等盛昭在每處玩累了,他與盛昭就啓程去新的地方,每個月都可以抽出幾天回劍宗看看。
想到此,齊桦又有些憂心盛昭的師尊,不免想的更多了一點。
他沒了齊家,但好歹有一身醫術,也結交了不少人脈,不會有人輕易敢在他失勢時欺辱到他頭上,齊桦眼神漸冷。
修為雖然退到分神,但憑他的天賦也不難再重修回去,現下要緊的是得好好想想怎麽讓他與盛昭更加門當戶對一點。
齊桦不免憂心忡忡,他瞧了眼盛昭的睡顏,又安下心來,不管仙尊是否答應,亦或者是被天下人所非議,他也會與盛昭一同走下去。
有了念頭,齊桦便又拿出幾粒丹藥咽了下去,準備去修複體內的內傷。
避免吵醒盛昭,齊桦熄了燭火,去了另一間房間,近乎是在齊桦阖上隔壁房門的一瞬間。
本該熟睡的盛昭指尖就發出一道靈力,将門鎖上,而後才沉沉睡去。
——
靈舟在天上飄了好些日子,齊桦的傷勢才堪堪恢複,而後兩人就面對着一個極其難堪的問題。
沒了齊家作底,齊桦以前積攢下來的東西又全給了盛昭,靈舟的消耗量又巨大無比。
簡而言之,齊桦靈石極近耗空,供不起這艘靈舟了。
他迫不得已随便在一個城鎮停落下,面對盛昭的詢問也避之不答。
齊桦落不下臉面,去跟盛昭将先前的東西要回來。
思來想去,齊桦只得先去拍賣所出售了一些上等的靈器與靈藥,盛昭也因此看出齊桦已經捉襟見肘了。
不然就齊桦這麽個人,不到萬不得已怎麽可能去做出變賣家財的舉動。
盛昭聽齊桦跟拍賣所事無巨細地談好适宜,等結束之後,他才輕輕扯了下齊桦的手。
“要不,我把那個芥子空間還給你罷。”
齊桦屈指輕敲了敲盛昭的腦門兒,失笑道:“想什麽呢,送出去的東西哪有要回之理?”
“我給了你,你便好生收着用。”
盛昭笑笑:“這麽大方,我以為你當時哄着我玩呢。”
齊桦懲罰地捏了捏盛昭的鼻尖:“你心中就這般想我?”
“行了。”齊桦認真道:“我養得起你,大不了我傳出消息,明碼标價地接客。”
“來一個我治一個。”
齊桦想清楚了,他是認真的,既然離開了齊家,也就沒必要守着那點名聲不放了。
大大方方的,也比藏着掖着強。
他不會讓盛昭受任何委屈。
想罷,齊桦不顧盛昭阻攔,回身出資讓拍賣所幫自己放出他身在此地的消息,并且說只要備足草藥與靈石,無論受了什麽傷他都會治。
盛昭跳進齊桦懷裏:“知道你在別人眼中什麽形象嗎?”
齊桦環住他,颔了下首。
盛昭笑笑:“你當真想好了?若是消息真放出去,你天之驕子又溫潤如玉的君子形象可全沒了。”
盛昭促狹地眨眨眼:“讓我猜猜他們會怎麽說,哦,齊桦這個人也難免俗流之态。”
齊桦忍不住笑出聲:“淘氣。”
突地,他定定看着盛昭,啞了聲:“昭昭,只要是人,都難免脫俗,我也是……所以我也會有欲。”
最後的那句齊桦說得意味深長。
盛昭一瞬明悟,忍不住推開他:“不準說了!”
他面上羞得跟什麽似的,卻在心裏道,可不止這些呢,一傳十十傳百的,這話就會變個味。
他們會猜測先前的齊桦是不是全都是裝模作樣,擺着個君子恃才傲物的做派,現下落魄了,還不是得屈服。
人都是有劣根性的。
那麽之前他們将齊桦看得有多高,如今齊桦跌下神壇,是個人都想來踩一腳,亦或者觀摩觀摩、欣賞欣賞。
盛昭這般想着,拿出個白玉指環放到桌面上,跟拍賣所負責的修士道:“代表齊家家主夫人的指環。”
他不懷好意地勾了下唇:“記得通知當今的齊家家主買回來。”
修士哪敢不答應,這指環若是被其他人買了,齊家丢面,被記恨上的人裏也有他們拍賣所的份。
齊桦問:“又打什麽壞主意?”
盛昭笑:“幫你讨個面子回來。”
不,他想釣個人而已。
他們二人之後又去租借了個居住的府邸,等布置好一切,第二天的拍賣也開始了。
而齊桦與盛昭也因交易被拍賣所供成上座。
盛昭想釣的人,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