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1)
熟練地清理着房子,快速地為自己準備早點,黃沙準時無誤,在六點四十四分前坐在客廳裏打開電視,又是無趣、無聊又無謂的一天。
有一口、沒一口吞着毫無滋味可言的麥片,黃沙快速地切換新聞頻道,這麽多天過去了,再沒有消息,就意味不可能會有消息。
連羅彬等人都無功而返,他也不奢求警察、消防隊員們會有什麽突破性的進展,其實最該參與搜索的是黃沙,他卻早早放棄、離開那棟充斥各式傳說的猛鬼大廈。
并不是他不理會韓世樂死亡,早在那名年輕救難隊員在衆目睽睽之下消失後,黃沙在西寧國宅裏瘋狂搜索了兩天兩夜,只是那種異樣的感覺徹頭徹尾不見了,即使之後羅彬的儀器出現過幾次波動,都不是黃沙想要的結果。
他們追尋了這麽久的“隧道”,果然是可遇不可求,只出現那麽一次之後就再也沒有動靜了。
談不上有多失落地關上電視,一名大好年華又正直、正義的救難隊員,在一棟惡名昭彰的建築物裏失蹤了,确實上過幾次新聞,也引起短暫的話題讨論,不過這種沒什麽爆點又不夠血腥、精彩的新聞,很快就被其他更聳動的消息淹沒。
黃沙根本不抱任何希望,目光如豆的平凡人,無法看穿裏頭有多麽的險惡,那棟建築物只會繼續發生“怪事”,被“吃”的人只會愈來愈多,不過這些失蹤了的人,最後會出現在哪裏?又或者是永遠都不再出現,黃沙都管不着了。
催命似的電話鈴聲準時響起,黃沙不感興趣地略皺了皺俊眉,本想讓它繼續響下去,最終還是忍無可忍地接聽,電話那頭的人顯然比他更有耐性。
“黃沙……是我。”遲疑好一會,姚虹女難掩傷心的語氣,故作堅強地寒暄。
“嗯,我知道,什麽事?”
無聲的嘆了口氣,除了韓世樂外,北二聯隊裏就屬這名女性對他最好、最體貼,姚虹女就像個年長的姐姐般,一直照看黃沙,連帶影響了這名年輕人,原以為可以不跟任何人有感情牽扯,到後來都無法忽視對方的好意,不得不做出回應了。
“我知道世樂失蹤這件事,你很難過,老畢也放你兩天假了,但你要振作起來,這樣消沉下去不是辦法……我去接你吧!今天你就回隊上報到。”
打定主意拉拔這名小老弟,不讓他這樣繼續消沉下去,姚虹女跟小隊長畢方商議過之後決定,就算不出任務,也要讓黃沙回隊上待命。
像這樣一人留在韓世樂住過的公寓裏,他們擔心會不會一時想不開,連這名年輕人都跟着“消失不見”了。
本來想拒絕,他壓根就不是多熱情、熱心的人,當初投身救難隊,也只是方便監視韓世樂,誰知道到頭來,所有事情超過黃沙的掌握,就連拒絕的話,面對着待他如親人般的姚虹女,他什麽都說不出口。
“我知道了,不用過來,我自己會回隊上報到。”抿了抿薄唇,黃沙決定回北二聯隊告別,既然韓世樂不在,他也沒必要、沒理由留下,尋找隧道才是真正要緊的事,尤其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任務,找到那個隧道,也許他就能找回韓世樂。
“那好,快回來吧!大家都很關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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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覺得這是好主意,如果不是那家夥,世樂也不會失蹤!”緊跟在小隊長畢方身後嘀咕,一向對黃沙非常不友善的蔔雲陽,終于在感情最好的小老弟失蹤後徹底爆發。
雖然還沒有完全複原,離出任務還有段時日,但只要一想到未來得跟那個陰陽怪氣的黃沙搭擋,蔔雲陽就渾身不自在,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名字被列在失蹤名單上。
“你這麽說就太過份了,世樂的事跟黃沙一點關系都沒有……”跟其餘人沒什麽分別,自然而然地為韓世樂擔心着,可是姚虹女仍舊忍不住地為黃沙幫腔。
她知道隊上其他人或多或少将整件事怪罪到黃沙頭上,但這一點都不合理,不說韓世樂本身能踢能打,一個有手有腳、健健康康的年輕男子,要上哪去誰攔阻得了?如果不是他一向認真、負責,不可能不回隊上報到,誰會把他的“失蹤”當一回事?
“怎麽會沒關系?如果不是他住進那棟見鬼的大廈裏,世樂會有事沒事往裏鑽?明知道那裏怪事一連串,現在倒好了,自己成為事主!你知道那棟大樓多恐怖?就在他們搬進去的前幾個星期,五樓最盡頭的兩戶,一邊死了個女學生,另一邊死了對夫妻,小孩還不見了,重點是沒、人、知、道!如果不是那個私家偵探查案子,根本不會有人發現,你知道我現在在擔心什麽嗎?我擔心黃沙把世樂……”
愈說愈激動,愈說愈相信自己的推論,用不着任何證據,蔔雲陽就是知道真相,韓世樂肯定是被黃沙陷害的,搞不好已被毀屍滅跡,不知道封在哪一扇水泥牆後。
“好了!別說了,愈說愈誇張,你覺得黃沙是這種人嗎?他跟我們出任務,哪次不是身先士卒地一肩扛起最困難、最危險的部份,他跟世樂是好兄弟,現在發生這種事,他心裏也不好受。”
長嘆口氣,小隊長畢方不得不制止這種莫名其妙的聯想,雖然韓世樂失蹤十分可疑,但他不相信黃沙心懷不軌,他自問看人的眼力還是有的,那個年輕人談不上有多合群,不過正直的眼神不會騙人,那種盡力盡心的态度更不會騙人。
“那你們說,為什麽世樂一不見,他立刻搬回世樂的房子裏?擺明意有所圖。”
“圖什麽?你又不是沒去過世樂那裏,除了幹淨之外,就是家徒四壁能形容,有什麽值錢東西?”
“那他幹嘛不繼續留在那裏找世樂?這麽快就撇清,還是說是好兄弟……”
“這又不是山難,這種“尋人”不是我們拿手的事,還是交給警方處理。黃沙來了,你們都不要亂說話!”
眼角餘光瞄見一個高瘦身影快速接近,小隊長畢方想也不想地警告着隊上同事,他不想因為這個突發事件,破壞了全隊的和諧氣氛。
蔔雲陽絲毫不買帳,不以為然地冷哼一聲,兇狠地厲了黃沙一眼後,頭也不回地離開。
靜靜地看了一眼北二聯隊的衆人,太刻意地想裝作“沒事”,行為、反應更顯得僵硬,倒是所有情緒全寫在臉上的蔔雲陽,直接地讓他覺得輕松,黃沙不想跟這些人牽扯過多,找尋韓世樂這件事,他會給他們一個交待,這些家夥們如果夠聰明的話,就別傻得插手。
“別放在心上……你知道的,雲陽一向将世樂當成親弟弟,現在世樂發生這種事,他的情緒難免受到影響,他不是針對你……”
半是尴尬、半是無奈地結結實實嘆了口氣,小隊長畢方盡可能地維持隊上的氣氛,他已折損了太多隊員,現在韓世樂又行蹤不明,不論是黃沙或者蔔雲陽,都是他不可或缺的左臂右膀。
習慣性地沉默,黃沙面無表情地環視衆人一眼,不聲不響地将辭職信交給小隊長畢方,這對他而言有多不可思議,以他過去的記錄,要走要留哪需要向任何人交待?甚至還正正式式地打出一封辭職信?
“你要走?”驚愕地搶走辭職信,姚虹女激動的差點撕了,分不清是不敢置信還是憤怒地回瞪着黃沙。在她為他做了那麽多,想辦法讓他融入這個大家庭之後,黃沙竟然因為這點挫折就想一走了之?她不允許。
“嗯,我要去找韓世樂。”冷靜到近乎冷酷,黃沙理所當然地回答,這個世界如果有一個人能找回韓世樂,那一定就是他。
“你知道他在哪?”
随着小隊長畢方大吼一聲,這下連蔔雲陽都不由自主停下腳步,如果這一切只不過是這兩個小混球搞出來的鬼把戲,害所有人擔心這麽久,他真的會将這兩個小王八蛋大卸八塊。
“不知道,所以我才要去找他。”這回是理直氣壯,黃沙俊臉寫滿了“即使你不同意,他一樣會離開”的決心。
小隊長畢方看了他許久,面色凝重地自姚虹女手中取回辭職信,慎重地擺進上衣口袋裏,北二聯隊的衆人吃驚不已地來來回回望着兩人。
“辭職信我暫時收着,但這不表示我同意你離開。我相信你有線索,只是不願意告訴我們,這不怪你……不過,我要你記住一件事,世樂是我們所有人的親人,我們也很擔心他,有什麽困難,一定要通知我們,知道嗎?”
眼神堅定、不容反駁地瞪視着黃沙,直到那名年輕人點了點頭,小隊長畢方才算滿意地放松神情,意義深切地重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雖然不清楚為什麽,但他隐約覺得,這可能是最後一次看見這個年輕人,接下來的尋人旅程将是超乎想象的艱辛,不過他對他很有信心,這兩個小王八蛋一定能逢兇化吉。
“準備什麽時候離開?”
“就這幾天吧!”
“自己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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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北二聯隊辭行後,黃沙的心情沒有想象中的輕松,站在韓世樂的小公寓裏,屬于他的私人物品在不知不覺中慢慢蔓延。
他沒自己以為的那麽無情,這段時日的相處,讓黃沙重溫被朋友包圍、被家人關心的滋味,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以為恢複了“杜雍和”這個身份,一個正直、負責任受到隊友愛戴的特勤組成員。
不過在韓世樂“消失”之後,黃沙才驚醒,他的世界還是在黑暗中掙紮着的世界,這一切不過是短暫的美夢而已。
“預備什麽時候動身,去哪?”冷不防地自黑暗中閃出,即使沒了紅膜遮罩,羅彬的雙眼依舊通紅。
神情不再像以往般意氣風發,眼睜睜地錯失了進入隧道的機會,這個打擊比什麽都更大,有時他會不禁反問自己,如果當初沒聽黃沙的意見,就這樣義無反顧地躍向電梯前方,結果會不會就大不相同?
不過理智的那一面浮現,“隧道”不是普通的隧道,冒冒然地跳了進去,下場只怕不會多好看,輕則被放逐到這個世界哪個不知名角落,嚴重的……就像沉不住氣的艾麗跟Louis,不知是生是死地永遠消失。
“你應該知道我要去哪。”頭也不擡地繼續收拾着行李,黃沙一點也不意外羅彬會潛伏在這裏。
相反的,他很驚訝對方來得這麽遲,可見得他的前團員們仍舊不死心,在西寧國宅裏又徹頭徹尾地搜索好幾遍,最後才不得不接受事實,那個隧道不再出現了。
“你認為他會出現在“那裏”?”
“我們都出現在“那裏”,憑什麽他會有例外?”
“例外?我們都死了,他還活着,你說算不算例外?”
無法控制情緒地暴喝一聲,小公寓裏氣氛頓時變得死寂,黃沙與羅彬一語不發地瞪視着彼此。
這就是為何黃沙會如此擔心、如此不希望韓世樂插手這件事的主因,他的前團員們不論是誰穿過了隧道都無所謂,因為他們都死過,沒什麽好損失了,那個年輕救難隊員卻不同,沒人能預料一個活人通過那個隧道的結果,如果只是跨過一個空間到千裏之外那還算好,萬一逆轉生命現象反而死了,那該怎麽辦?
“你确定……那個隧道不會再出現了?”咬了咬牙,羅彬忍不住的再追問一次,他們離得那麽近了,就這麽放棄他不甘心。
“如果那麽容易出現,那麽簡單就撞上,那棟建築物裏肯定全是跟我們一樣死而複生的怪物。”
不像羅彬那麽天真,黃沙嗤之以鼻地冷哼數聲,他們之前不也是這樣過活,滿世界地尋找隧道,現在又為什麽要死守着一個據點,就為了不知道何時才會再出現的隧道?他沒那麽多時間好浪費,就算不管自己正在倒數着的性命,他也要确定韓世樂平安歸來,否則才真的死不瞑目。
“好吧!既然你要回去“那裏”,我通知其他人,等我們幾日,準備一下……”
“三天,我只等你們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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渾身無力,四肢像被厚重膠水牢牢沾住般無法動彈,韓世樂掙紮着睜開眼睛,只是他根本分不清自己是清醒的,還是意識仍舊模糊?總之眼前一片仿佛強光交織出的白茫,什麽都看不見、聽不見,只能隐約感覺到,自己躺在一個冰冷的平臺之上,然後就探索不到更進一步的資訊了。
耳邊冷不防的傳出令人感到毛骨聳然的各式吵雜,緊接着一股重壓由上而下地欺近,韓世樂張口想叫喊,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不僅如此,幹燥的口舌讓他覺得難受,重壓引起他陣陣恐慌,總覺得五髒六腑快要爆裂,就在他以為自己扯着嗓子慘叫的同時,令人難忍的壓力驟然消失。
意外熟悉的哔哔聲在吵雜間破空而出,韓世樂逼着自己冷靜下來,細細數着哔哔聲,毫無意外,和他心髒跳動的頻率相仿,就好像有臺機器在暗處悄悄地記錄着他的生命現象。
腦袋裏無數個疑問盤旋,韓世樂一再想張口,卻不禁懷疑自己還有沒有控制下颚的能力?他很想知道這裏究竟是什麽地方,他為什麽會在這裏?他不是正跟張岳蘋搭電梯上樓,她還好嗎……黃沙呢?他還好嗎?
還沒來得及理出任何頭緒,嘶一聲,無數根尖刺鑽進韓世樂的脊柱裏、四肢中,椎心刺骨的痛楚讓他像離水的魚般張大口失控顫抖。不知是酸還是痛,又更像是想抽幹他骨髓中的一切,韓世樂的身體自然反應般地大力跳動,仿佛要搗碎他五髒六腑似的重壓又一次襲來。
內外夾擊讓韓世樂飙出一身冷汗,心髒終于承受不了這些折磨,瘋狂顫動幾記後停止,哔哔聲歸于平靜。
原以為死亡會很可怕,卻沒想到有種意料之外的平靜,身體像是被一種無法形容的溫暖包圍,韓世樂依舊睜大眼睛,瞪着那無止無境的一片白茫,心底僅剩一個念頭,原來這就是“杜雍和”被流沙吞沒時的感覺?
韓世樂以為自己閉上眼睛了,也許,他還是沒辦法控制身體的任何一個部份,在他大腦完全停止運轉之前,刺耳的哔哔聲再度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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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哉地躺在沙灘椅上,任由海風一陣陣輕撫全身,聽着潮浪規律地拍打,游樂祺舒服地呻吟數聲,閉上眼睛享受着溫暖的日光熨燙。
如果現在遇上任何一名他從前的朋友,肯定沒有人能認出他來。游樂祺原本的容貌,膚色雖然不健康的慘白,臉上永遠挂着黑眼圈,一看就是個嗑藥過量、縱情渡日的年輕人,但好歹也算得上高挺、帥氣,自有一股他獨有的陰沉魅力。
可是現在的游樂祺飽受病痛折磨,整個人瘦得只剩皮包骨,靜脈血管讓膚色白得泛青,安靜躺下不動時,就連胸膛起伏都微弱得幾乎停止,游樂祺曾不只一次自嘲,以他現在的模樣,随便在哪個路邊昏倒,都會被當成屍體擡去埋了。
雖然如此,這名骨瘦如柴的年輕人沒有這方面的困擾,因為他現在人在南太平洋上某個不知名的小島上,舒舒服服的吹着海風、曬着太陽,如果“等死”都是這種待遇,只怕這個世上的每個人都不會再畏懼“死亡”。
身後的小木屋突然出現一連串的動靜聲響,游樂祺沒有任何反應,繼續享受令人發指的安寧。
這座小島根本不在地圖上,就算依座标都不可能有船開到這裏,因為島外始終飄散着似有若無、無法捉摸的白霧,那不僅僅是白霧,更是大名鼎鼎的狐煙,若是冒冒然地闖了進去,只會在裏頭打轉、迷航個三天三夜,然後又莫名的回到原點。
游樂祺很清楚木屋裏是什麽人,他也不在乎對方什麽時候離開,又是什麽時候回來,他跟管彤就是栓在一根繩子上的蚱蜢,誰死了,另一個也活不了,這麽說起來,只是個平凡人的游樂祺,算賺了。
一名有着白金色短發的年輕男子拎了件毛毯悄悄走近,無法形容的精致五官異常俊美,仿佛怕驚擾到游樂祺般,沒有絲毫腳步聲,無聲無息地“飄”到沙灘椅旁,居高臨下地睨了許久,披在手腕上的毛毯始終沒有為對方蓋下。
“別裝了,我知道你沒睡着。”沒想到游樂祺會這麽有耐性,管彤沒好氣地翻了翻白眼,擡腳輕踹着沙灘椅,比起那名蒼白男子的種種惡作劇,重壓在他心頭是對方的病情,睡着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再也醒不過來。
“你就不怕我真的死了。”嘴角微微上揚,游樂祺滿意地望着那名白色短發的男子隐含怒意的神情,拿“生死”這件事開玩笑,鐵律般地踩中對方地雷,不過他就愛這麽幹,頭疼的毛病愈演愈烈,他不舒服,其他人也別想太痛快。
“我還分得清死人跟活人的氣味。”狠狠地将毛毯扔到游樂祺頭上,管彤很想表現出不在意,偏偏七情六欲全讓那個離死不遠的男人牽着走。
欣賞似地睨着對方的表情變化,游樂祺忘記是不是說過,管彤生氣時更漂亮?不過他不用明說,相信那個對自己外貌信心破表的男人,早就一清二楚了。
“你走幾天了,去哪?”不以為意地伸了伸懶腰,游樂祺只是随口反問,只差半步就跨進鬼門關了,管彤還在不在自己身旁,其實沒那麽重要,如果那個男人狠下心腸離開,說不定他還會好過一點,誰也沒虧欠誰。
“去忙。這幾天你有吃東西吧?冰箱裏不是只有啤酒而已。”
“懶,吃了還要吐,太麻煩。”
“白癡,過來!我蒸了條魚。”
不由分說地一把扯起還賴在沙灘椅上的游樂祺,對待病患其他人或許是小心翼翼,可是瀕臨爆發邊緣的管彤,沒辦法保持心平氣和。
有多少次,他讓自己的負面情緒淹沒,只差一小步,他就會親手掐死那個一再挑戰他底線的男人,他不會容許對方這麽輕松地解脫的,不論他再怎麽修行,管彤也成不了仙、成不了佛,那他們就互相牽絆地活在阿鼻地獄裏。
不得不順從地跟着走回小木屋裏,盯着餐桌上的“那條魚”,游樂祺不由自主的挑高半邊俊眉。
“這是什麽?”指着餐桌上那只宛如輻射過度的變形異種,游樂祺病得再嚴重,也還沒神智不清到把那東西認成蒸魚。
“鲑。”
“鲑魚?你耍我,車諾比附近撈來的?你嫌我死得不夠快嗎?”
“它是鲑,我沒說它是鲑魚,快吃!”
“吃它?你瘋啦!這根本就是……一頭小牛,它甚至有翅膀!你哪弄來這怪物?我有病才會吃它。”
看着游樂祺中氣十足地拒絕,管彤沒來由的笑了起來,他應該生氣的,費盡千辛萬苦才弄回來的魚,那個男人竟然不領情。可是他又覺得開心,有多久沒聽見游樂祺這麽大聲說話了?那種孩子氣的任性,他真的非常想念。
“你別管我從哪兒弄來的,這東西相當厲害,冬死而複生,對你的病有幫助。”
擺了擺手,管彤不再理會游樂祺的叫嚷,反正那個男人最終還是會把“那條蒸魚”吃光,殺人放火、毀屍滅跡都不怕了,他會怕一只小小的“輻射魚”?長得再畸形,游樂祺都能面不改色地吃下肚去。
踱回書房裏繼續翻翻找找,對管彤而言,“那條蒸魚”充其量只能延緩游樂祺的病情,要真正根治,他需要更強烈的藥性。
一開始他的目标是肉靈芝,只不過能延年益壽,甚至長生不老的太歲,十有八九都成精了,哪那麽容易弄到手?
除了無奈地遍翻古籍,管彤不知道還有什麽方法能讓游樂祺活下去。雖然他曾狂妄的說,即使對方死了,他也會到地府去将人讨回來,不過這種事也只是嚷嚷而已,天道、五行不是那麽容易說不理就能不理,管彤心知肚明他沒那個本事。
“你在做什麽?”
捧着湯碗,游樂祺大口、大口且面不改色地啃着“魚翅”,管彤先是睨了一眼,随後便忍不住地嘴角上揚,如他所料,沒有什麽是那個男人“不敢”的事。
“查資料,我不會放棄的,總有辦法能治好你,再不行,我就用我的丹元……”
“是啊!我吊着一口氣不死,然後所有細胞全癌化,就連骨骼都變形,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管彤,你這不是在幫我。”
不想為了這種事争吵,事實上,是所有事情對游樂祺而言都懶得争吵,太費力氣了,那名蒼白、消瘦的男子,捧着湯碗地繼續啃着他那尾“輻射魚”,好奇地在書桌旁這瞧瞧、那瞄瞄,又一次意義不明地挑高半邊眉毛。
“山海經?”語氣中帶着輕蔑的笑意,游樂祺實在想不透,這年頭還有人會看這種東西,還是手抄本?管彤是從哪裏弄來的!
“怎麽?有意見?”情緒一直很糟糕,總像個火藥桶一點就着,管彤深吸幾口氣,告誡自己将注意力擺回書上,省得一不小心就将那個該死的男人掄到牆上。
“喔!我沒有半點不敬的意思,不過這種巫師、方士寫出來的志怪小說,有什麽值得研究的?你怎麽不去讀讀封神榜?那還比較有趣。”
“南山經卷一,青丘之山,有獸焉,其狀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嬰兒,能食人,食者不蠱。你覺得這只是毫無根據的志怪小說?如果你接受我是空狐,那九尾狐的存在就沒那麽難理解了,既然山海經裏提到的九尾狐存在,那其他的奇珍異獸有什麽理由不存在?你啃的那只“輻射魚”就是來自山海經中的柢山。”
神情莊重而嚴肅的解釋起來,對于管彤而言,《山海經》就像一本……能拿來連絡感情的通訊錄,世人對它不了解,只是因為經過了多年的抄寫、注釋,反而讓它的錯誤更多,真實性大打折扣。
對管彤他們這個“族群”來說,未嘗不是件好事,只是要醫治游樂祺,他還得繼續探索、研究,名山大川這麽多,藏了多少奇獸、異草,總有一種能讓游樂祺擺脫病痛、長生不老。
“這麽厲害?接下來你預備要我吃什麽?”先是戲劇化的瞪着碗裏的“輻射魚”叫嚷一聲,游樂祺再面無表情地追問。他不覺得吃了這只什麽、什麽鲑之後,身體有變得比較好,可見得《山海經》上注記的功效也不怎麽可信。
“魚身蛇尾的虎蛟吧?我不知道,這樣都是治标不治本,最好的辦法是能讓你長生不老,但有這功效的奇獸、異草,哪那麽容易被找到……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捉只鳳凰給你啊!”
扯了扯白金色短發,管彤覺得煩躁透頂,早就無計可施了,只怪他不夠勇氣怒犯天條,用什麽轉移之術将游樂祺身上的癌細胞“過”到另一個人身上,這樣一來,死的就是他自己了,有意謀害凡人,等下一次的天人五衰臨頭,管彤就必死無疑了。
“吃鳳凰?靠……這個太酷了!”
“誰叫你吃它?鳳凰是神獸,見則天下安寧。”
“這些怪力亂神的東西,看看就好,別費神。”
分不清是餓了還是不願辜負管彤的一番心意,游樂祺依舊捧着湯碗地一口、一口吃着那尾“輻射魚”。
随手翻了翻那名白發男子正在看的《山海經》,也許生來就有一雙能辨善惡鷹隼似的狠毒目光,游樂祺突然覺得某一處十分有趣,他盯了半晌,管彤靈光一閃,立即搶過,仔細閱讀起來。
“北次三經……景山……南望鹽販之澤,北望少澤……有鳥焉,其狀如蛇,而四翼、六目、三足,名曰酸與。”
“喂!你不會叫我吃完輻射魚,再吃輻射鳥吧?四翼六目三足?太超過了。”
“誰讓你吃這些東西了!我記得史記上也提過,姑師邑有城郭,臨鹽澤。”
興奮的在書堆裏翻翻找找,終于抄出一本布滿灰塵的《史記》,管彤快速地翻動起來,指着其中某段解釋起來,只可惜游樂祺是個普通人,知道《史記》是司馬遷所著已經是上限了,別指望他熟悉且了解裏頭的內容。
“這裏指的是樓蘭古國,南望鹽澤,樓蘭南方正是羅布泊,羅布泊就是個鹹水湖,鹽澤!”
瞪大眼睛尋求游樂祺的回應,管彤的興奮及熱情,完全感染不了另一人,游樂祺依舊不明白他在高興什麽,鹹水湖有什麽特別的?死海的鹽份不更高?
“說人話,鬼才聽得懂你在吠什麽?”
“你知道嗎?樓蘭古國的國王,曾進貢給漢武帝“小花羅布紅麻長生不老丸”。”
“我怎麽可能知道?”
“他如果能進貢,自己手上肯定還有……”
“長生不老丸?哈哈哈哈……如果這東西真的有用,漢武帝還會死嗎?”
“你怎麽證明劉徹真的死了?”
讓管彤這麽一堵,游樂祺一句話也答不上來,他只是個平凡人,都能經歷這些不可思議的遭遇,誰能保證漢武帝沒有機緣巧合真的長生不老?古時候不可能經過法醫驗屍後,開出死亡證明。那可是皇帝,就算駕崩了沒人敢對他的屍身不敬,搞不好他真的詐死,現在不曉得在哪個角落裏逍遙。
用力地甩了甩頭,游樂祺一點也不想燃燒絲毫的希望,沒有希望就沒有失望,絕不能讓那頭失心瘋的狐貍牽着鼻子跑,他情願舒舒服服地留在溫暖的小島上等死。
“走!我們去羅布泊,我們去找樓蘭古國,去找小花羅布紅麻長生不老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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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皮膚黝黑,穿着工作服的年輕人,慌慌張張地沖向營地,仿佛受到莫大驚吓般,下意識用母語哇啦哇啦叫嚷。
這個由多國考古學家組成的探險隊,一時半刻間,無法理解這名年輕向導想表達什麽?不過情況肯定不樂觀,一早出去查探的成員全都沒有回來,不會是遇上什麽危險了吧?營地裏的恐慌情緒瞬間爆發。
“什麽事?”
主帳篷鑽出一名金發、高壯的年輕男子,一口流利的瑞典語,神情嚴肅地追問,他是這次探險隊的主要資金募集者漢斯·沃爾克·貝格曼。自踏進塔裏木盆地後,他就精神緊繃,這裏的天候條件超乎他的想象,他必須為每位成員的安全負責。
叽叽咕咕地交談半晌,那名年輕向導跟翻譯比手劃腳說了好一陣子,總算讓對方明白了,派出去的前遣隊伍有發現。
“發現?地宮的入口?”
另一頂帳篷又鑽出幾名男子,與其說他們懷抱考古的心情找“消失的王國”,倒不如說他們讓“消失的寶藏”深深吸引。
具有高度文明的樓蘭古國一夕消失,連帶地象征繁華的寶藏也一并不見,各派的考古學家雖然各執己見,但都認同樓蘭古國被深埋在黃沙底下,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裏,有着傳說中的地宮入口。
“不!他們找到一個全身赤裸、昏迷不醒的男人。”
翻譯先是看了看那名年輕向導,然後再謹慎地回複,他其實不喜歡這份工作,如果不是報酬吸引人,他才不願意跋山涉水地跟到環境這麽險惡的地方,日夜溫差大得他快受不了了。
“男人?呵!這有什麽好大驚小怪?”
那些沖着寶藏前來的男人們,紛紛不感興趣地嗤之以鼻,他們不是救難隊伍,這樣東撿一個傷患、西撿一個迷途者,所有的資源都被分散、浪費了,他們要到哪時才會找到地宮入口,進入樓蘭古國尋寶?
“他人呢?”
跟其餘人不同,漢斯·貝格曼是個真正的考古學家,也是斯文·赫定基金會贊助的對象之一,對于探險、拯救古文物有着異常熱誠,也有着正直、正義的美好品格。一直以來,他只想證明自己是個合格的探險家,就如同以他名字命名的曾祖父沃爾克·貝格曼一樣。
“好像傷得不輕,先遣隊伍正分一部份人送他回來。”
“他們是在哪裏找到他的?”
沒來由地渾身一顫,如果只是随便找到個迷途者,先遣隊伍不需要這麽緊張地派人回來通報,現在他們竟然做出分出一部份人力護送“那個人”回營地,足以證明“那個人”對先遣隊很重要,這次的探險任務,就是想辦法進入傳說中的地宮,再重要也不會比找到地宮的入口更要緊,所以……
像是聽懂了這句瑞典語,那名年輕向導神情緊張、崇敬的将座标儀遞給漢斯·貝格曼,後者看了許久後突然渾身顫抖,激動不已地發不出聲音。
“怎麽了?他們在哪裏發現他的?”
搶走那具座标儀,其中一名探險隊成員受到氣氛感染似,變得焦躁不安,他認不出這組數字代表什麽意義,但肯定非常重要,否則一向冷靜、穩重的漢斯·貝格曼不會如此失态。
“五號……五號墓地,他們在小河五號墓地跟遺址之間……我是說正中間發現他的,那個距離是如此精準,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