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節
”
他感覺到張起靈點了點頭,下巴碰到了他的肩膀。
“你爺爺不就借了你幾樣寶貝使使,犯得着這樣窮追不舍嗎!”胖子一面騎着馬趕上來,一面扭頭對後面的蠻兵罵道。只見他懷裏還死死抱着一個大包,鼓鼓囊囊,除了将印之外,裏面不知還裝了多少財寶。
吳邪一下就明白這些蠻兵是怎麽回事了,看來這死胖子偷了別人的寶貝,人家這會兒上門要債來了。
胖子那馬不是頂好,堪堪能追住他們,這時笑着朝他倆打招呼,“哎,兄弟,太有緣了!同是天涯亡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我看不如今天咱就拜了把子算了!”
吳邪十分惱火,吼他,“那些人明明是追你的!”
胖子道:“什麽你的我的!小吳你這麽說多見外,咱哥仨可是水裏來火裏去的兄弟,一起砍過人,一起逃過命,這是前世修來的緣分啊!”
十足油滑,十分潑皮,吳邪被他氣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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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路馬不停蹄,連烏雲都跑出了一身汗,好歹在胖子那匹馬跑死前,甩脫了追兵。
據逃跑的方向來看,他們應該已經到了五川原。
月在中天。
“小哥天真,瞧這花前月下,良辰美景,不如我們就地結拜如何?”
吳邪正在喝水,嗆住,一頓猛咳,“狗屁不通,什麽花前月下,你是結拜還是結婚?”
“不不,這婚就留給你們結了,胖爺可以為你們證婚。”
不過半日,吳邪和胖子就像相交幾十年的老友般,互相調侃打趣了。
張起靈倚在樹下閉目養神,如常不發言。
胖子賊兮兮一笑,“結拜也好,結婚也好,反正酒我都帶來了。窖藏百年的老酒,價值連城,要知道,偷它的時候可費了胖爺我好一番手腳。怎麽樣?不來一杯?”
說着他竟真從包袱裏變出一壇酒來,吳邪眼都直了,也不知道那包裏還有多少稀奇古怪的玩意。
這世上多得是偷金銀偷珠寶的賊,卻大概再找不出第二個會偷酒的賊了。
這兩個人是吳邪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結交的江湖中人,張起靈讓他覺得深不可測,胖子讓他感到妙趣橫生。
吳邪越來越覺得,過去的十九年簡直像是白活了一場。
拍開了封泥,霎時間一陣濃烈的醇香仿佛鋪滿了整片樹林,就連張起靈聞到酒香都睜開了眼。
胖子吸溜着口水,搓着手,迫不及待端起一杯,猛嗅一口,臉上美得就跟醉了似的。
“就沖這杯酒,打一輩子光棍都值了!”胖子美美地喝上第一口,就再停不住嘴了。
看他欲仙欲死的表情,吳邪好奇到了極點,趕緊也啜了一口,整個口腔都被那股濃郁的酒香盈滿了。
與中原酒綿綿的口感截然不同,蠻族的酒,直接而幹脆,單刀直入地奪走飲酒人全部的感官。鼻子裏,嘴巴裏,五髒六腑裏,全是這個味道。
但凡喝過哪怕一小口,也是終生難以忘懷的滋味。
這樣的酒,也難怪會被叫做解千愁了。
畢竟能喝到這樣的酒,還有什麽俗事值得憂愁的呢?
名副其實的,還有它的後勁。
人醉了,自然千愁萬愁什麽愁都消了。
三人中胖子喝得最急最快,于是他第一個醉倒了。
吳邪有心思,頻頻偷瞄着樹下那人。
這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與張起靈相處的每一刻,吳邪幾乎都在問自己這個問題。
他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既強大,又孤絕。盡管坐在這裏,但顯然又不屬于這裏,盡管喝着酒,但仿佛與整個世界都沒有關聯。
如同感應到他的偷窺,張起靈直直地望過來。
吳邪心裏一慌,像做什麽壞事被撞破似的,佯裝專心飲酒,垂下眼不再看他。
不說話太尴尬了,指望那個悶油瓶子主動開口是天方夜譚,吳邪受不了這古怪的氣氛,打了個哈哈,故作無意地說道:“小哥,這麽飲酒也是無趣,不如來聊天?”
話一出口,吳邪恨不得把自己的舌頭給剁了。找張起靈侃大山,他必定是喝糊塗了才會提出這樣愚蠢的建議。
還好張起靈還算給面子,沒有直接無視他,居然應了聲,“可以。”
吳邪受寵若驚,一下子倒不知說些什麽了。
張起靈比他淡定多了,“那就說說接下來的打算吧。”
吳邪一驚,他問的竟與自己這些天來心中所挂不謀而合。斟酌了一番,問道:“小哥,你可聽說過吳三省?”
張起靈點頭,道:“定西侯,是個帥才。”
“我是他的侄子。”吳邪觀察着張起靈的反應,當然,依舊是沒有反應。
吳邪開始有點怨恨他這種脾性了,因為無計可施,任何小伎倆使出來都是無效的,因為他根本不關心。
他惶惑地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張起靈究竟在乎什麽。
吳邪有些自暴自棄了,自顧自說下去:“北邊開戰了,我準備去找三叔,所以,這也許就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大約是酒壯慫人膽,吳邪竟說了出來。只是這話出口,又多了幾分埋怨撒嬌的味道,他自己不知道罷了。
亦或者是知道的,只是豁出去了。
對此張起靈沒有任何表态。
吳邪如同喝水般喝着酒。
“你怎麽看待戰争?”
吳邪停頓了一下,有點迷茫,過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張起靈是在問他。
老實說,兵書看了萬卷,熟讀那些平板的戰略,也許是紙上輕描淡寫的三兩句話,但付出的代價卻是千萬條人命。
一将功成萬骨枯。
吳邪思索了很久,久到他都以為自己睡着了。張起靈卻始終耐心地等待着,他的答案。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這就是他的答案。
吳邪看着張起靈。
張起靈看着吳邪。
某一個瞬間吳邪覺得他們的心意是想通的,可是這種感覺就像錯覺一樣轉瞬即逝。
張起靈把目光投向遠處的群山,淡淡說道:“上位者與百姓,所求的永遠不會是同一樣東西。”
沒有任何語言,能表達吳邪此時內心的震動。
哪個帝王沒有野心?誰家王朝不希望千秋萬代?國泰民安只是一種籠統而刻板的說法,戰争才是上位者鞏固地位擴展疆土的手段。然而對于黎民百姓來說,明天又是誰來當皇帝根本不重要,他們只求平安度日,恪守一畝三分地,祖祖輩輩這樣過活。
是以戰争雖使得蒼生凋零,卻無法阻止上古以來,江山世代更替。又有哪一個王朝的建立,不是建築在血流漂杵之上?
這樣的張起靈讓人覺得陌生,他已不再是那個時常沉默不語的陰沉青年,而像是一條潛蛟,随時都可能飛上九天化而為龍。
吳邪情不自禁顫抖起來,心中充斥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這樣的張起靈,強勢得讓他簡直想跪下去,恨不得為他肝腦塗地,為他生,為他死。
吳邪被自己這種想法吓住了,他身為人臣,對皇帝竟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
先帝在位時,他尚幼小,記憶中有個威嚴的老人的形象,卻很模糊。而現任皇帝張承宣,年紀比他還要小上兩歲,是他兒時的玩伴,吳邪與他一同在上書房上過學,那時他還是皇子,後來他即了位,吳邪就再沒見過他。
從小吳邪受的教育,都要求他把忠君愛主作為最高的準則。也所以他這樣的惶恐,哪怕只是心頭一個模糊不清的感覺,對張起靈的崇拜夾雜在更多無法言說的隐秘情感之中,變得複雜而強烈。
吳邪一杯接一杯喝着酒,借以掩飾剛才一瞬間思想上對君主的不忠。
換來的結果是他醉得兇而且快。
醉酒的吳邪并沒像胖子那樣立刻睡着,他甚至覺得自己意識的某一部分還是清醒的,只是他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比如像這樣肆無忌憚地打量張起靈,這是他清醒時不可能做的事。
吳邪主動靠過去。
一股獨特的氣息在逼近,周圍的溫度似乎因此上升了。張起靈背靠樹幹而坐,單腿屈膝,姿态随意,他并不打算動作,他只想看吳邪的動作。
吳邪的眼睛很亮,亮得根本不像一個醉酒之人。
他膽大包天,把手擱在了張起靈的肩上。
“小哥,你知道我現在最想做什麽事嗎……”酒香伴随着吐字偶爾吹拂在他的臉上,吳邪的手指沿着他的衣領滑動,漸漸攥緊。
張起靈依舊只是看他。
吳邪眼一彎,笑了,然後揪着他的前襟,不由分說親了上去。
只是嘴唇貼住嘴唇而已,未經人事的吳邪不懂得什麽技巧,本來也不過是憑着酒意撒個野罷了。
張起靈安靜地任他折磨了一會嘴巴。這根本不能算是一個親吻,更像是宣洩不滿,嘴唇幹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