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節
果要回涼州城,那麽取道南下是最快的路線,然而南下,就勢必會進入山寨的範圍。所以這條路線,不可取。
不能直取,只能迂回。
張起靈一直安靜不語,這時長指一伸,點了點東北方向的一個位置。吳邪眼睛一亮,“長雲?”
長雲地處漠北,是一處較大的鎮子,也是與蠻族毗鄰的邊陲之城。長雲以北,再無大鎮,再跑上一日,就出了沙漠到了草原。見到草原,就說明進了蠻族地界。
他立刻領會了張起靈的意思,先到長雲稍作補給,再折而南下,正好避過山寨的把守範圍。
這顯然是最好的辦法,吳邪欣然同意,甚至還有一些興奮。
長這麽大,吳邪還是第一次有即将遠行的感受。盡管在父母看來,他放棄了安逸生活來到西涼,已經飛得太遠太高,但是他并不這樣認為。三叔和潘子對他都很照顧,在他們的身邊可以學到很多,卻總讓他覺得自己還是個未長大的孩子。這一次,沒有了三叔和潘子的提點,真真正正的全都要靠他一個人了。
出發前清點了行裝,吳邪帶上所有的幹糧,滿打滿算夠兩個人吃上三四天。
沙漠行路,最重要的不是吃食,而是水。所幸張起靈有匹馬,幾個水囊全都裝滿了綁在馬身上,足夠支撐他們抵達長雲鎮了。
上馬時吳邪猶豫了一下,張起靈看着他,那眼神分明是催他先上。
吳邪上馬,張起靈一踩馬镫也跨了上來。
這是吳邪第一次與人共乘一騎,後背隔着兩層衣物與身後人溫熱的胸膛貼靠在一起,他有些說不出的別扭,略微往前挪了挪。張起靈倒是很自然地環到他身前握住缰繩,看起來就好像将人攬在懷中一般。
馬兒跑起來之後,吳邪就發現剛才那點拉開的那點間距也白拉了,因為他開始沿着馬鞍向後倒滑,直到碰上小哥的身體,才靠住不動了。
雖然感覺有點怪異,但吳邪還是決定老實不再動,靠着……就靠着吧。
令吳邪吃驚的是,張起靈的騎術很好,幾乎沒有颠簸之感。這馬的個頭高大勃發,跑起來矯健如飛,仔細一看更不得了,竟是匹汗血的良駒。
看來啞巴張不簡單,寨子裏居然還養着這等汗血寶馬。
汗血是蠻族的馬種,較之一般的馬匹更為強壯高大,蠻族是世代居住在草原的部落,上至七旬老漢下至總角少年,人人善騎禦。一直以來令吳三省頗為頭疼的蠻族重騎兵,所騎的就是汗血馬。
這一匹通體毛色烏黑油亮,喚作烏雲,是啞巴張的坐騎之一。吳邪只當是張起靈逃亡時偷出來的,并不懷疑。
一路上都是吳邪一個人自言自語,張起靈偶爾應答上一兩句。
吳邪覺得小哥不愛說話,大概是因為之前吃了那麽多苦頭,受了傷還逃了出來,心中對他又是同情又是佩服。怕冷落他,于是才說個不停。
跑了大半日,吳邪昨天是被張海杏劈暈的,前天則一直在馬上吐,根本沒睡。這時坐得太穩靠得太舒适,竟就這麽睡着了。
張起靈覺察出懷中的身體軟了下去,便降了馬速慢走,抽出一條手臂摟住吳邪腰身,謹防他從馬背上栽下去。
至于這樣走是否太慢,他一點都不關心。
吳邪做了個夢。
夢裏他也在睡覺,悠悠醒過來,發現自己飄在天上。再仔細看看,原來并非飄在天上,而是漂浮在水上。只是這水太清,雲倒影在水,倒真像在雲中穿行。
吳邪爬起來四顧,水天一色,漫漫無邊。
記憶中他從沒有到過這樣的一處所在,然而這裏太美,美到他根本沒有起過離開的心思。
如果有真有仙境,那必定就是這樣的,讓人心甘情願一直漂下去。
吳邪想到了“海”。
這個字他只在志怪轶聞中看過,相傳海納百川,之浩大之寬廣,包羅萬象,人在其中恍如蜉蝣。
人對力所不及的事物總是有種天性的敬畏,吳邪此時飄飄然于海上,內心卻前所未有的安寧平和,仿佛他本該屬于這裏。
這一覺睡得太舒服,甚至醒的時候吳邪還留戀不已地蹭了蹭枕頭,看他動作大有伸個懶腰的意思。
不過很快他就發現姿勢不太對,正對着眼前是熟悉的衣領,想到自己拿臉抵着別人下巴厮磨了半天,吳邪的臉轟地一下燒了起來。
幸好張起靈還是一塵不變那副淡然表情,只不過他的脊背始終保持挺直,胸懷沉穩地包容了自己。吳邪想起夢中那種晃晃悠悠,又從容安心的感覺。
尤其他還是個傷患,吳邪頓時自責不已。
這時幾近黃昏,斜陽西沉,天地俱是一片金色,浩瀚沙海更像是一匹巨幅的金綢,何其壯闊。
吳邪平生未見這樣的落日,內心震動,一時語塞,竟說不出任何話來。
張起靈見他神态,示意烏雲,馬有靈性,漸而放緩了步子徐行。
沙漠中晝夜溫差極大,日落後便不能繼續趕路,最好找個适合的位置休息。
張起靈選了一處,依着大石正好背風。
吳邪白天睡了一大覺,張起靈是一刻都沒歇過。吳邪正覺羞愧,自告奮勇提出去撿些柴禾幹草回來生火,除了取暖,也可驅趕野獸。
吳邪捧着一大捆柴火回到營地時,張起靈已撿了不少青黃的小果,而他正在用刀将一只沙狐開膛破肚。
升起篝火,烤好的狐肉在火上滋滋冒油。
“小哥,你真厲害。”吳邪由衷贊嘆,反正比他這個四肢健全的人管用多了,他敢說他自己一個,逃跑起來都不一定有這麽順遂。
張起靈背靠岩石,看着他,不說話,眼光在火光映照之下忽明忽滅。
西風縱 中 失控
兩個人的時候,吳邪不說話的話,就顯得太過安靜了。
風中傳來某種鳥類的低鳴,聞之彷如幽咽嗚訴,間或夾雜着幹草燃燒時發出啵的一聲。
吳邪幹脆在沙地裏仰躺下來,他在軍營時就常和潘子這樣躺在大帳頂上看天上流雲飄蕩。一條腿擱在另一條的膝蓋上晃悠,兩只手交疊枕在腦後,嘴裏叼根野草,一耗就是一下午。
少年不識愁滋味。
身下的沙子還未完全退去白天太陽烘曬後的熱度,背上暖融融還挺舒服。星空像一張巨大而密實的網,撲蓋下來罩住他們。
吳邪沉迷地望了一會,直到嘴裏咬着的草莖逐漸從嘴角滑脫,只見他嘴巴微張,睡了。
張起靈飛快地接住那根眼看快要落地的草莖,拈在指尖把玩了一番,轉而含進嘴裏。
微苦的滋味。
吳三省一直在派人找尋吳邪。
潘子幾乎整天都奔走在外,終于打聽到少許蛛絲馬跡。
“三爺,有人報,小三爺極有可能是被鳴沙山的馬匪劫走了。”潘子之前已對吳三省說明過,吳邪和張海杏在龍門客棧外交手一事。
吳三省有些意外,就為了這麽一件小事,綁架他的侄子,實在犯不着。
官匪疏途,這些年他默認啞巴張在鳴沙山坐大,他們也不會冒失得來犯君威。這是君子協議,雖然吳三省和啞巴張都談不上是君子。
之所以意外,是因為在他印象中,啞巴張不像是這麽不知輕重的人。
同在涼州地界,同是行把子般的人物。如果說吳三省是面子,威名在外震懾三軍,那麽啞巴張就是裏子,雖然他只是一個馬匪,但卻是古往今來第一個敢把寨子立上鳴沙山的馬匪。
鳴沙山,差不多可以看作是蠻族進犯最後一道關隘。盤踞着這樣一個位置,啞巴張的立場就變得尤為關鍵了。
由此可見,吳三省對他也不是全無顧忌。至少目前,他并不想跟啞巴張撕破臉,因為這張臉太重要了,已不再是吳三省一個人的臉,而是一個國家的門臉。
所以道上關于啞巴張的傳聞再多也好,不論他是個什麽樣的人,你都不得不承認他已經是個人物。要成就稱霸一方的枭雄,絕不是有殺兩個人的膽量就行的。
吳三省令潘子帶了一隊親兵前往鳴沙山打探虛實。
同一時間,蠻族舉兵南下,如履薄冰的局勢終于再次被打破,戰争開始了。
一聲慘叫劃破村落上方寧靜的夜空。
蠻族鐵騎過處,生靈塗炭,走獸驚懼,飛禽四散。
以打法陰狠着稱的蠻族大将煌烈目标明确,劍指雄關。
趕了三日,張吳二人才終于到了長雲,看到的卻是一幅不同尋常的景象。
北邊的戰火即将蔓延而來,一些從北邊村落流亡至此的百姓,失去了家園,整個長雲鎮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中。
昔日熙熙攘攘的街道,如今四處可見面帶驚慌的人們。多得是舉家遷徙的人,一輛板車,一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