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瘋了 可我覺得它疼
這場火将鳳兮宮正殿與寝宮燒得幹淨, 自此,宮裏便不會再有溫皇後。
原本還是毫無呼吸,臉色慘白的秦溫良漸漸有了呼吸, 顧玉塵守在她床邊寸步不離, 手中謹慎地下銀針, 鼻尖有微汗他也不敢放松心神擦拭, 就怕自己不留神弄錯,直到他最好一根銀針落下, 緩緩的将其取出他才長舒口氣。
不到片刻之後, 秦溫良睜開了眼睛。
她還來不及說話,一股惡心的滋味沖上喉嚨, 她趴在床沿邊幹嘔, 可又吐不出東西, 直到幹嘔到她眼底泛紅蓄起淚, 那種惡心感覺才緩解一二。
顧玉塵把帕子遞給她,秦溫良擦了擦嘴角就想下床,驚得顧玉塵忙按住她肩膀,把她重新按回床上。
“你身體還未完全緩過來, 得卧床修養兩月, 先把胎坐穩了才行。”
秦溫良的眼神有種洞察人心的能力,她問道:“你好像很看重我腹中孩子。”比她做親娘的還在護, 說實話秦溫良待這孩子是沒甚感情的, 大抵也是因這孩子沒有在她期待,不過她知道身體的重要性, 還是重新躺回床上,她回西北要省事還得多仰仗顧玉塵。
顧玉塵被她這話問得臉有些發白,望向秦溫良冷靜鎮定的神色, 好似孩子可有可無,出了皇宮外面藥鋪就有堕胎藥,這點上她不再受他轄制。
不知道是不是顧玉塵害怕秦溫良真狠心不要孩子,還是突然想找人傾訴,顧玉塵張了張嘴,但他還是沒能說出口,只道:“以你的聰明,你不是已經差不多猜到了嗎?”叫他親口說出來,可能這輩子都做不到。
“呵,”秦溫良不由冷笑,“你們男人可真有意思啊,人在時不好好珍惜,不在了才開始追悔莫及,完全不知道能相守相望是多難得的事,不過也是活該。”
‘死後’那段時間她确實宛如死人,可該聽到的話一字不漏,但她至多也不過不與李承胤計較以往。
憐惜?心疼?
她倒是不如多心疼心疼自己。
顧玉塵被磨得好脾氣,讓秦溫良刺了也不惱羞,反而拿出張地契:“這是我旁邊那宅子的地契,等你能下地走路就搬到隔壁去。”他看着秦溫良就像看着曾經那人,可偏生又舍不得不看,好像他能待秦溫良好幾分,那人曾經的待遇就能好幾分似的,他說着又掏出另一份契約,“這是外頭丫鬟的賣身契,你在京城的這段時間她伺候你。
秦溫良往外面望去,是個十歲不到的姑娘怯生生站在外面,身上的衣服和鞋子是新換上的,像是從成衣店直接買的,穿在身上有些不大合身,通紅起凍瘡腫得如胡蘿蔔似的手指緊張地糾結在一處,額間蓋着厚厚的劉海不敢擡頭看人。
不止如今的人命這般的不值錢,自先帝步入暮年後,世家門閥當道,世道便如此,尋常百姓家吃不飽、穿不暖,有錢人幾兩銀子就夠買下十歲出頭的小丫鬟,家裏有姑娘的能把姑娘賣到好主顧家就算是姑娘命好,多的是姑娘賣入勾欄青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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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胤手裏握着暗衛,能搜羅天下消息,未必不知如今世道艱難,可世家林立下普通人幾乎無法出頭,她是真心厭惡這樣的世道。
顧玉塵見她臉色難堪,想起曾經她身上總有股嫉惡如仇的勁兒,可怕她誤會自己,到時候又給他下套,解釋道:“這姑娘我見她可憐才買下的,母親幾年前沒了,父親前頭剛死家裏叔伯就準備把她賣進青樓去,我想着正好你身邊又需要人伺候,到時候你是将人帶去西北也好,還是把賣身契歸還給她,讓她恢複自由身也罷,這些都随你。”
秦溫良的臉色依舊沒有好上多少,但這事也就這麽過去了,這世道如此她也只能護住西北一片,還得靠坐上皇位的李承胤,她轉而提起另一件事,“給我準備些防身的毒藥,還有些常備的清毒的解藥。”
顧玉塵可以給她安排好住處,可這要毒就為難他了,他忍不住眉心微皺,“我已經多年不制毒,你要毒做什麽?”
“用毒當然是為保命,或者到時候你送我回西北也行。”秦溫良擡眸看了眼顧玉塵,又朝外面小姑娘招了招手,讓先去院子裏玩等會兒她喊她時再來,有些話避諱着這姑娘是對這姑娘好,這姑娘也是識趣,知道秦溫良的意思後忙走遠了,眼睛都不往這邊飄,就像是完全沒有好奇心似的,和十歲出頭的孩子全然不相像。
“我的雙手使不上勁你是知道的吧,我如今便只剩下輕功,你若是不幫我把準備做足,等着給我收屍吧。”
顧玉塵一時語噎,他得跟她說清楚這事真不是他所為,也不是李承胤所為,“你當年遭人暗算身受重傷,能夠保住命就已算不錯,你的手是當時重傷留下的後遺症,後面你又經歷過一回墜崖。”
“我也沒說怪誰,你不必如此緊張。”秦溫良神色自若坦然,“我這人說到做到,說過這一死往事随風,就不會再計較。”真相于她而言不重要,是不是李承胤做的也不重要,何必消耗自己的情緒對待無關緊要的人。
秦溫良習慣了自己這麽冷靜,随後她便讓顧玉塵拿筆墨紙硯過來。
她得趕緊與西北那邊取得聯系,讓秦舟派人深入蒙古王庭找她妹妹蹤跡,她沒有點名自己的身份,但是所寫也用的是她與秦舟之間的密語,他見到之後哪怕有所懷疑,也一定會按照她信上所說去嘗試,自阿郢死後,秦舟是她唯一能信得過的人。
“你想辦法幫我把信送出去,秦舟,你總該認識。”秦溫良鳳眸眼底有着威脅意味,她知道憑顧玉塵的本事送封信還是可以的,這些年他也走過大啓不少地方,手裏的人脈不必誰的少,更何況他還有身好醫術。
顧玉塵明白自己是拒絕不了了,自從上了秦溫良這條賊船後,他是在叛君的路上越走越遠。
秦溫良把信交給顧玉塵,又提醒顧玉塵記得告訴李承胤宮裏那假秦惜安的身份,但是千萬別傷她性命,她那條命還有用,她怕假秦惜安出事會連累到惜安。
“她死不了,但也讨不了好。”李承胤親眼見到她推她下樓,如果不是顧玉塵跟他挑明假秦惜安的身份,只怕她已經落到暗衛手裏生不如死,可如今她境地也好不到哪裏去,大啓與胡地那是有血海深仇的糾葛。
秦溫良把事情交代完,聽了顧玉塵的保證微微颔首,準備喊外頭小姑娘進來,顧玉塵見她剛醒就忙得跟陀螺似的,道:“你先好好休息,等你醒來再把人送給過來,你沒醒的兩天都是那小姑娘照顧你。我不在的時候,她一個人也能把事情做好,做事還挺利索幹淨的,十歲出頭的年紀遭遇這些事,她沒你想象的那麽脆弱。”
“我知道。”
我幾乎也是這麽長大的,世道殘忍容不得人怯懦後退,可我就是心疼。
那位皇後死在夏日剛來臨之際。
誰都沒想到白日裏還會說會笑的人,晚上便從觀月樓上墜下身亡,見到的人都說是皇後為救秦昭儀才墜樓,秦昭儀吓得魂不守舍,皇上怕秦昭儀再出意外,已經将其安排送回長樂宮請醫師守着,外面護衛都一層層護着,似乎是怕秦昭儀再出意外。
太後娘娘得知這事就昏倒了過去,之後便一病不起,宮裏局面一時間混亂起來,不少人想借機鑽空子。尤其是容昭枝的朝陽宮裏如春風拂過,在得知溫娘死訊後,便開始琢磨着怎麽能坐上後位,之前淑妃與呂家一倒,如今她在宮裏的對手便只有宜妃。
可待李承胤反應過來後,便立馬迅速穩定局面,但他不知道怎麽跟太後解釋,慈安宮緊閉宮門,他也不敢踏足,于是只能把注意力放在政務與調查假秦惜安身上。
李承胤注意力似乎從溫娘死上轉移,讓顧玉塵看着心裏稍微好受些,可他沒想到自己先前剛給李承胤煉制的一瓶藥,然後他又派人問他取藥,一小白瓷瓶裏的藥共有二十四顆,以前這是李承胤兩三年的量,他弱冠之後幾乎沒有用過。
顧玉塵因着秦溫良在他那住下,所以回自己府裏的時間就多了些,畢竟得留心秦溫良的情況,怕那幾日的假死對她造成影響,來取藥的人是瞿安之,直接找到他府裏來了,他把人從二門處攔住。
顧玉塵連藥箱都來不及拿,乾清宮是有備用他一套藥箱在的,“走,我跟你進宮。”
到了宮裏,他得知李承胤待在鳳兮宮,不做任何停留直接就找了過去。
結果剛踏入溫娘書房,他就見到李承胤拿出瓷瓶倒藥。
顧玉塵慌忙沖上前,奪走李承胤手中瓷瓶,“你瘋了!”
楊春元想攔沒能攔住,站在門口不敢随意入內,瞿安之差點就沒停住身子,往前傾倒了下往後退了幾步,在他剛剛站穩的時候,顧玉塵就被李承胤匆忙推出門,書房的門砰地一聲關上,顧玉塵差點就直接被撞在門上。
楊春元終于有了機會解釋,道:“主子不讓人進皇後娘娘書房。”這裏皇後娘娘最後僅剩的地方。
“那你們主子随意服藥你們也不管!”顧玉塵最讨厭不聽醫囑的人,這裏的李承胤是不聽他醫囑的,那邊秦溫良也好不到哪去。
鳳兮宮屬于溫娘長待的地方多有波及,最終留下她痕跡的也就只有她的書房,這裏如今也成了李承胤最常待的地方,一大一小兩方案桌擺在一處,略小的那方再也不會有它的主人坐上去,空蕩蕩的看着刺眼,可李承胤就是舍不得讓人挪動。
顧玉塵的突然闖入讓他覺得這裏屬于溫娘的氣息又少了,他怎麽也留不住,李承胤抿着薄唇眼裏露出不喜,便是打開門後見到顧玉塵也是露出不虞的眼神,他才踏出房門便将門關嚴實,好似再怕有別人進去。
“你還有多少藥?”
“沒了。”
顧玉塵見他無所謂的态度頓時氣結,他倒是沒有罷朝,沒有不問政事,每日依舊如常的處理政務,可就是拿自己身子不當回事,“這藥是叫你壓制毒發用的,你拿它當一日三餐的吃呢!”
“可我覺得它疼。”李承胤垂下狹長眼眸伸出長指點了點自己心口,他每知道一點她同其他人交待的事,他就多疼幾分。
不是以前那種折磨得人臉色蒼白,猶如無數根針刺同時刺穿肌膚的疼,那種疼他忍忍似乎能忍過去,可如今的疼是只要一呼吸就抽抽的疼,能感覺到它每跳動一下就疼一分,仿佛綿延不絕,你不知道它的盡頭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