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墜樓(二) 如今我欠下的債可都還了?……
李承胤沒察覺到這點細微的不同, 眼底掠過幾分笑意,離去的步伐都顯得松快幾分。
回到鳳兮宮的秦溫良等着傍晚來臨,她提起讓人請那位假秦惜安到登月樓, 到時候她只需要掐着臨近夜色剛臨的時間點上登月樓, 這出好戲自然少不了李承胤與顧玉塵, 也少不了在溫家出事後給她私下傳消息的人。
她隐約猜到是誰, 可并未貿然找他,畢竟幫着傳消息是一回事, 讓其幫她離宮又是另一回事, 更何況她并不想再多讓一人知道她假死出宮。
不過秦溫良未料到的是有人先找上門,她關上寝宮門擡眸望了眼房梁死角處, 讓那暗中人出來。
那人眼裏露出驚詫又了然的神色, 他幾乎不發出任何聲音的落地, 說話也只用兩人能聽見聲音開口, “皇後娘娘想見秦昭儀大可以光明正大的見面,這私下傳消息怕是不好。”
這人不是秦溫良所想的暗五徐弘義,而是她不曾見過的暗衛,她倒是沒從他身上感受到敵意, 哪怕他的話有些質問的意思。
“可你知道我要見秦惜安, 沒有告訴李承胤不是嗎?”如果他告訴李承胤就不會來鳳兮宮這趟,秦溫良不知道他為何幫她隐瞞, 但隐約又猜到些內情, 或許與曾在她身邊待過的月合有關,她也只能想到月合, “我只需要見她一面确認些事。”
暗七聽徐弘提起過,皇後洞察力極強,不過與他們一同趕路, 不僅瞧出他們并非一般的護衛,還把他們藏得嚴嚴實實的喜好都給挖出來了。
恰好霍南書在胡地查出些眉目,他聽到秦溫良的話,以為秦溫良是想私下确認秦惜安身份,暗七沒有再多問,“這是看在月合的面子上。”說完,他轉身消失在房間內,都不給秦溫良詢問月合的情況。
酉時三刻秦溫良登上觀月樓,觀月樓內離鳳兮宮大概也就半刻鐘距離,這樓猶如它的名字般是賞月的好地方,往下看能把大半皇宮盡收眼底,擡頭往上看能看到一輪明月,仿若就在眼前。
此時觀月樓內燈火通明,她見假秦惜安已經在窗外等她,正整好以暇地看着自己走上階梯,一步步走向五樓。
看着與自己妹妹極其相似的容貌,秦溫良只覺得這張臉讓人厭惡。她走了上去靠在外面欄杆上,上下打量着冒充她妹妹的女人,“就你也配頂着這張臉。”
這般嚣張無二的态度,令秦溫良的臉都生動鮮活起來。
蠻奴聽到她的話臉上閃過難堪,覺得眼前皇後全然不似她先前所見的那位,這位說起話來如刀似劍,嚣張跋扈,如果不是知道大啓皇帝将她禁锢在身邊三四年之久,她都覺得是不是中間換了人,她沒有往秦溫良恢複記憶的方向想,畢竟這麽些年她都沒恢複記憶,不可能她一來就恢複了,以為眼前皇後娘娘是不滿她這臉和她相似。
“就是不配如今也生得相似,再者到底誰不配還說不準呢,沒準娘娘與皇上的日日夜夜想的是臣妾。”
秦溫良擡手就扇了蠻奴一巴掌,“不怪大啓百姓厭惡胡地人,便是生得似大啓百姓的臉也毫無大啓百姓其風骨內蘊。”頂着這樣的臉說出這番,直叫人心裏犯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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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不好了,皇後娘娘不知為何在觀月樓與秦昭儀起了争執,兩人間争吵似乎很激烈。”小太監急匆匆的給李承胤彙報,說是激烈倒是誇張了,不過是想引起李承胤重視,若是只說皇後與秦昭儀見面,大抵皇上不會那麽在意。
果然,李承胤聽到這話心頭瞬間慌了下,連忙往外走去,邊問道:“可知道她們談話的內容?”
“聽不太清楚,好像在談及姐姐妹妹,還有容貌……”這邊小太監還沒把話說完,李承胤加快了腳下步伐,小太監已經跟不上李承胤腳步。
他腦子裏唯一的想法就是不能叫她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他心裏何嘗不清楚若秦溫良恢複記憶,以她性子是寧可玉碎,不可瓦全,他比誰都清楚秦溫良的傲骨。只是他想把她留在身邊,所以故作不懂罷了。
秦溫良原想借秦惜安的手跳下觀月樓,可她沒料到秦惜安袖中藏刀,幸好她的敏銳度還在,側身堪堪躲過她手裏的刀,但是手臂還是被她劃破,鮮血頓時流了出來。
蠻奴見到秦溫良躲過她刀的姿勢,微微愣了愣,“你恢複記憶了?那就更加留你不得。”随即眼裏瞬間露出兇狠之意,出手的速度越加狠辣。
秦溫良原是不該被她逼得節節敗退,可不動武時還好,動武時她發現自己雙手使不上力氣,從骨頭裏泛出酸軟之意,浮碧月寧被她留在樓下,見到秦溫良被蠻奴拿刀頂着,吓得驚聲尖叫慌忙喊侍衛上登月樓。
“不要!”李承胤匆忙趕到心裏還在擔心秦溫良恢複記憶,可結果見到的便是秦溫良墜樓的那一幕,他頓時眼眶欲裂,飛快地沖過去試圖接過秦溫良,可最終還是遲了一步,想碰她又怕加重她的傷勢,他看着秦溫良後背不斷滲出鮮血眼底猩紅,只能一聲聲“溫娘”“溫娘”不斷的喊她。
那邊秦惜安已經被人壓下觀月樓,嚴防死守的看住,但因為她身份特殊,衆人也不敢傷了她,導致她還有機會到秦溫良跟前。
“我雖恨你可還不至于要你死,可姐姐為何要拿刀殺我……我并非有意推姐姐。”她還記得她的身份是秦溫良的親妹妹,緊張又關切地想上前看秦溫良傷勢。
實際上是想看秦溫良這一摔是不是會要她命,這是想仗着秦溫良說不出話把她自己摘得幹淨,如果秦溫良真的就此而死,她不僅為胡地立下一功,還不要擔心自己身份暴露。
李承胤見到蠻奴要靠近,瞪着兇狠的眼神望她,似乎很怕她還會對秦溫良不利,他着急忙慌的把秦溫良圈護在懷裏。旁邊侍衛見狀忙把她押解起來,至少不能再讓她靠近。
秦溫良朝蠻奴眼裏露出嘲諷,等她死後不用她收拾,李承胤自會料理她,眼下她沒功夫與這假秦惜安糾纏。
她突然喉嚨蹿出癢意,登時吐出口鮮血噴在胸口的位置,月牙色常服染上刺眼的紅。
她背後有糊弄人的血袋,但是這吐出來的血是真的。秦溫良狠狠地皺眉,她确定自己借着夜色掩護,跳下來時有在登月樓旁借力,按理說應該受不了多大傷,可後背的疼痛無比真實。
哪怕她已經受傷習慣了,她還是疼得忍不住攥住李承胤手臂,“李承胤……你終究叫我失望了,你說過你永不讓我失望。”
李承胤聽到她話瞳孔忍不住驟然緊縮,可秦溫良不給他反應的時間,“當年我妹妹将你吓入獅園并非她本意,她得知你跑到獅園慌忙帶着我一塊進去裏面找你,你沒有想過我不懂半分武功的妹妹,哪有本事救你?”
那時候原以為他看見她救他,是知道真正救他的人是誰,可誰知道後面惜安急切的拉着到先帝面前,被醫師誤認為是惜安救的他,他便也說是惜安救他。
秦溫良當然沒有刻意糾正,她見惜安為自己躲在後面把李承胤吓進獅園內疚,最後被毒蟲咬到,擔驚受怕受到處罰,她還如何把真相說出口,“我只能咬死那是意外,這是為了我妹妹隐瞞的真相,抱歉。”
“你瞞了我至今我先不跟你算賬,你先別說話了。”李承胤顫抖雙手嘶吼着喊醫師,誰也不敢耽擱救人,甚至原本跟在李承胤後面的楊春元秦溫良墜樓,壓根就沒有靠近,趕緊讓人傳醫師。
“沒用的,活不了。”秦溫良制止住李承胤的舉動,她還有其他的話要說,她眼底露出揶揄的笑,重新吐出另一件事:“對了,與你通信的人也是我。你也不想想我妹妹比你還小上一歲,又長居在京城如何懂西北、胡地,她的武功不過是半吊子,也就強身健體,又如何提點你騎射……”
最初,秦溫良做這些是為了彌補惜安害他受傷這事,後面有幸遇到阿郢,得知他是阿郢的弟弟,便也拿他當弟弟相待。
不過她畢竟所處西北地界,日後注定要繼承她父親之位,所處環境與地位敏感,所以從也不是與他直接聯系,都是借她妹妹之手。這些秦溫良原是不在意的,哪怕惜安告訴她,他喜歡惜安,秦溫良也只有高興。
“你不要再說話了好不好,算我求求你,你不會死的,別這樣。”李承胤害怕她這副交待遺言的态度,可又不敢再兇她,只能低聲叫她省些氣力,對着周遭宮侍他便沒有那麽好脾氣,“醫師呢!怎麽還不來!”
秦溫良搖了搖頭,她想要做的事還沒有人能阻攔得住她,她要趁着還能說話把真相全都告訴他,這把刀是她親生遞進去的,“……妹妹不是我弄丢的,我從不嫉妒她,她待我也很尊敬,不過長姐如母,她失蹤我有責任……”秦溫良話還未說完,擡眸望向眼前的男人,猛地有滴淚落入她的眼睛,順着她的眼角滾落在地消失不見,叫她後面的話沒能說出口。
他口腔裏一片鐵鏽血腥味,壓抑着顫抖的嗓音,“為什麽到現在才告訴我?”
“因為你讨厭我。”這是惜安同她提過的事,因為當年他誤以為害他中毒的人是她。
李承胤不是在質問她在失憶前為何不告訴他真相,而是指的她恢複記憶後,選擇以這種方式跟他說清楚真相,到現在他哪裏還不明白她故意為之,“你早就恢複記憶了對不對,可你現在才告訴我,你真拿我當白癡?”
“在此之前我都沒有想捅破,可如今得教教你何為成長,這是我給你上的最後一課……我死後你不用在擔心秦溫良會功高蓋主,秦家有謀逆之心……不過魏清輝到底還是年輕,帶着幾分意氣用事……”秦溫良的瞳孔開始渙散看不清物,她費力的聚神,“他也沒有作戰經驗其實是壓制不住秦舟的,哪怕有郭洱在中間謀劃……換朝中老将何譽才行,何譽與郭洱兩人本就孟焦不離,叫魏清輝在下面再多磨煉幾年……”這是她最後的算計。
李承胤緊緊抱住秦溫良,眼底露出無措的神色,他一直以為秦惜安是他的精神支柱,在看見她回來後忘記以往的事,明顯與從前截然不同他感到大失所望,但是他從未懷疑過當年引導他的人竟并非秦惜安。
“你知道我恨你,現在你告訴我這些年我恨錯了人,你讓我怎麽辦,秦溫良你好狠的人。”帝王覺得自己的心口好像被人硬生生撕裂出道口子,讓他痛不欲生,他疼得臉色隐隐發白,唇角滲出鮮血。
“……可我寧願你恨的人是我,當年讓你知道那人是惜安,她怎麽受得起這些……”
李承胤看着眼前狠心無比的女人,“那你怎麽不知我會願意為了你放棄這一切?寫給你的那些信裏每一封末尾都墜着我的表白,既然與你通書信的人是你,那便是寫給你的話,不是你妹妹……但是你就任由我讨厭你,任由我把那人當成是你妹妹!”
秦溫良覺得自己的手腳正在慢慢變涼,顧玉塵給的丹藥真的很像瀕死的感覺,如今她還有空在想,阿郢當年是不是也是這般感覺。
假秦惜安的事情,秦溫良是沒有時間同他說了,而這些她已經告訴顧玉塵,秦溫良撇過頭望向顧玉塵,而顧玉塵鎮定地看她演戲,她的演技比他想的還要好。
李承胤見到顧玉塵趕到,連忙讓他給溫娘診脈。顧玉塵朝李承胤搖了搖頭,可李承胤不信他的診斷讓後面醫師上前,嘴裏忍不住罵着都是一群庸醫。
秦溫良将醫師把脈的那只手收回來,帶血的指尖輕撫他眼角淚痣,呢喃細語,眼神溫柔深情,“我騙你了你,那我同你道歉,只是如今我欠下的債可都還了?”
高傲的帝王此時無措地替她止血,眼裏寫滿彷徨與悲怆,無人肯幫他救她,旁邊的醫師皆低頭噤聲跪在帝王周圍,他們并非神仙無法起死回生,導致李承胤只能不知所措的回望秦溫良。她現在的狀态更像是恍若回光返照,李承胤知道自己留不住她,頓時四肢冰涼。
聽到秦溫良的問話,他忙不疊回她:“還了,早就還了……你明知道你又不欠我,秦溫良你別死,沒有朕的允許你不準死,父皇說過只要當了皇帝想要的都會有的,我求求你不要死……”他跪在秦溫良身邊幾近卑微的請求,可他明白縱使是帝王也救不回将死之人,越是明白越是恐懼秦溫良死亡,那種窒息感足以讓人絕望。
秦溫良唇角微勾,露出淡淡的笑,她的手搭在他手背,“還了那便好。”以後就輪到你償還吧,恩恩怨怨從今往後一筆勾銷。但是這些事會猶如鈍刀子割肉慢慢磨,讓你每想起一回便每疼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