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惜安 她姐姐知道她還活着肯定會來找她……
偌大草原上某處蒙古包內, 女子的眉間平和安寧,容貌足與換上女裝的秦溫良相似六七分,她身上大啓女子最常見的服飾, 上身是绛紅色棉質小襖, 下身是精細柔軟的青紗煙籠長裙勾勒出柳條細腰, 頭上梳着靈蛇髻, 與周遭伺候她的侍奴着毛皮長襖戴暖帽截然不同。
随她走動間凝神仔細聽,能聽出她腳上有靈動響聲, 偶爾裙擺浮動間撇向她腳踝, 踩着軟鞋的腳上戴着金鏈制成的鐐铐。
“哈敦可要更換衣物?”哈敦,蒙人對大汗之妻的稱呼。
這樣的話秦惜安這些年每日清晨都要聽一遍, 可即便在難時她都不曾低頭, 如今更是将這話當做耳旁風。
旁邊侍奴見狀知道她不換, 默默地退到旁邊從桦皮蓋屋內走出去, 另一名侍奴緊跟着走了出去,獨留女子在帳篷內翻看手中醫書。
最先出去的那名侍奴踢着腳下碎石,滿臉的不忿,“也不知道她傲什麽傲, 還不是要委身可汗身下給可汗生下小王爺, 就算這些年不屈服又有什麽用,看她老了容顏不再可汗還會不會喜歡她。”
“行了, 就你話最多。”後出來的侍奴就是怕她口無遮攔才跟着追出來, 結果真就聽到她在碎碎念,“她不換就不換呗, 人家多的是大啓衣物,還全都是可汗獻給她的。”
“我就是看不慣。”
“哈爾珠,看不慣你也忍着, 她身邊但凡被換掉的人都是管不住嘴,你惹得她不高興就是惹可汗不高興。”
被稱為哈爾珠的女子頓時不高興了,她撇了眼訓斥她的女子,她是跟在那女人身邊最久的侍奴烏木雅。
她額赫得知她要伺候那女人,之前特地叮囑她聽烏木雅的話,在她這裏多學多看,可結果她見到的就是烏木雅對那女人有求必應,凡事都以那女人為先,看得她心裏不自在,“我去找我額赫去,反正我就是不喜歡她,要不是為了能見到可汗……誰願意在她身邊伺候 ”
她說話的音量越來越小,最後一句話甚至聽不見,烏木雅無奈地搖了搖頭,那位要是沒有本事也不可能在可汗身邊待這麽多年,讓可汗從老可汗那繼位後便把人接到身邊。
“額赫~額赫~您快看,這是額祈葛送給達木的。”牛犢子似的小孩子手裏握着木雕往女人身處的帳篷跑去,他手裏是一批雕刻精致的小馬駒,通體烏黑透亮,馬蹄高撅,眼裏似乎都透着股不服輸的勁。
女子聽見孩子的聲音把醫書放下,“讓額赫瞧瞧,這駿馬真好看,等達木再長大些就讓你額祈葛送你一匹真的小馬駒。”
“真的嗎?”小男孩聞言,眼睛亮晶晶的望着女人,那眼裏似是星辰彙聚,充滿着生的希望。
女人微微笑着颔首,“真的,明年達木五歲生辰額赫就跟額祈葛提議,咱們達木該有真的小馬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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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耶!達木能有真的小馬駒了。”小男孩滿是高興,頓時歡呼着繞着女人跑着,手裏握着木質的小馬駒不松。
女人眉間有些許笑意,她雖然自己堅持穿大啓服飾,可沒有要求孩子必須喊她阿娘,而摒棄蒙人所喊的額赫,這草原弱肉強食适者生存,她不會叫自己的孩子不容于群,她也只在孩子面前的時候,才會露出些蒙人的模樣,像是已經融入這草原。
誰也想不到她會是秦溫良的妹妹,那位鎮南王府華陽郡主,卻從不喜被人稱為郡主,十六歲揚名後正式步入軍營執掌秦家軍,戍守西北、保護邊疆百姓不受胡人侵擾五年的女人的親妹妹。
算算時間她被困草原整整六年,當初胡地比如今還要混亂不堪,鞑靼、匈奴、鮮卑、蒙古、突厥争地奪人,不僅僅對大啓邊疆騷擾不斷,他們內部也是不斷争鬥。
她在這裏差點淪落為最下等的妓奴,後面又委身與年近七十的老可汗,再後來大抵也就幾個月,勒塔林坐上可汗的位置,部族以及老可汗的財産都被勒塔林繼承,包括她自己。
後來她跟在勒塔林身邊也試過逃走,結果便是雙腳戴上鎖鏈,她知道李承胤與她姐姐肯定會找她,可如果不是蠻奴的出現,她真的見不到絲毫回大啓,重新見到故人的希望。
勒塔林不可能放她離開,她得知幾個部族內部分化嚴重,但是對大啓同樣的恨,這些年還合謀給大啓下暗樁,便一手促成蠻奴回大啓這事。
蠻奴容貌是最和她相似的人,也是那些人中最愚笨又最有野心的,容貌僞裝得再像性格的缺陷也掩蓋不了,這一去秦惜安不用想都知道她的結果,可秦惜安從不後悔拿這條命換得她姐姐得知她尚且活着的消息,她姐姐如果得知‘秦惜安’的存在,肯定會不惜代價的調查清楚‘秦惜安’來歷與真假,她姐姐知道她還活着肯定會來找她的。
皇後懷孕的事不出一日,前朝後宮該知道的都知道了,這下再沒有人說大啓無儲君,應該早日立儲君,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秦溫良的肚子上,只要生下的是皇子便是又嫡又長,與之後其他皇子有着天塹之隔,當然其中也有不少人有陰暗想法,先帝冊立的太子可是當了三十多年儲君,最後繼位的也不是廢太子,誰能知道皇後肚子裏的孩子是不是另一個廢太子。
陳太後到鳳兮宮探望秦溫良,她鮮少出慈安宮,為了秦溫良才特地過來這麽一趟,沒有讓人把秦溫良請到慈安宮,也是怕這路上會出意外,可謂是再小心謹慎不過。
秦溫良見到陳太後過來,剛想請安就被陳太後阻攔下來,“快快別多禮,哀家曉得你敬重哀家,也不在意這些虛禮。”
別看她孩子生了好幾個,那是幸虧她身體底子好,懷孩子又還算晚,身子骨長全乎了才不算多遭罪,凡年輕輕就生孩子,不是孩子早産虛弱容易夭折,就是孕婦生産艱難。
陳太後看秦溫良身體是還康健,可是她先前中箭落崖,又是給溫家求情,尤其還是淑妃那件事,她怕秦溫良傷到身子骨,“你身邊伺候的侍寰都是沒經驗的姑娘,我把南嬷嬷派過來照料你。”
說着,她怕秦溫良會拒絕,又忙道:“你身邊還要不要再添兩侍寰,只浮碧與月寧怕是人手不夠。”
這下秦溫良便只能拒絕後者了,不大好全部拂陳太後好意,“淑妃宮裏的喜竹我給要過來了,再加上我還有南嬷嬷呢,眼下就還是不再添人了吧。”
喜竹那丫鬟昨日晚上求見的秦溫良,給她帶了淑妃最後留下的話,她告訴溫娘:“皇後娘娘,我家娘娘讓您別傷心,這些都是她心甘情願的,她一點也不喜歡呂家。”
喜竹哭得泣不成聲,先前她不明白那你怎麽沒頭沒腦提起皇後,如今她是徹底明白了。
雖然娘娘老是威脅她要把她送回呂家,但到最後娘娘都沒有這麽做,反而用這樣一句話讓留在皇後娘娘身邊,有皇後娘娘護着能保住性命。
這話不僅是讓溫娘不要有芥蒂,同樣也是在為喜竹謀一條生路,秦溫良到底是沒有将喜竹拒之門外,如今正好也可以不再讓其他人進鳳兮宮。
陳太後知道秦溫良留下淑妃的侍寰,暗自嘆了口氣,倒是也沒有再提安排人的事,她不知道怎麽在秦溫良語氣裏聽出但憂,以為她是害怕有人傷害孩子,“日後這孩子交到哀家這邊撫養吧,不論是男孩還是女孩,慈寧宮給不了這孩子別的東西,至少在慈安宮能有安穩,只要哀家活着這孩子就一定無事。”原本從不插手李承胤任何事的她主動提起日後養着這孩子,陳太後也只能想出這法子幫溫娘與她腹中孩子,如果真有意外發生,到那時候她以替先帝祈福的借口帶着孩子遠離京城,或許能保住溫娘腹中這孩子一命。
就連太後都懂這孩子出生後不得安寧,秦溫良從來也不打算把這孩子留在京城,不過這話不能跟陳太後說,她不動聲色地道:“兒臣多謝母後。”
“都是一家人何必說謝,是承胤多有對不起你,哀家從不催促你們早生孩子,就是見足了這些年從不停止的争鬥,哀家不想再在下一輩看見。”陳太後緊緊握住秦溫良的手,她是從奪嫡中走來的,那些日子她跟着戰戰兢兢日夜不得安眠,還不能叫任何人看出異樣,便是猜測郢兒就是因此而死,在先帝震怒處罰皇子與朝臣後,她也不能有任何怨怼。
“母後放心,不會有這種事發生。”這事确實不會發生,畢竟她很快就會離開,秦溫良選擇離開是必然的結果,她隐約猜測到阿郢當年的死不簡單,她在西北查過,可每回查到些線索就斷了。
如今留下固然有機會查清楚阿郢的死,但是秦溫良清楚秦惜安還在等她,她一直派人在尋找她,從來都沒有放棄過,宮裏假秦惜安作證了她還活着。
秦溫良只能優先選擇活着的人,待到來日再徹查阿郢的事,她看了眼面前生了阿郢,又始終為阿郢而着想,不曾忘記阿郢的人,秦溫良突然抱住了陳太後,好像就是在代替阿郢抱住他母親一般。
“母後,對不起。”對不起,阿郢是因我而死,對不起,我不得不暫且放下阿郢。
陳太後有瞬間的不明所以,可還是拍了拍秦溫良,“傻孩子,不用說對不起。”哪怕她還是不明白秦溫良為何要道歉,她想,她這般堅強的人終歸是有苦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