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昏迷 克制而冷靜
楊春元無法違抗帝命, 無奈擡腳準備出去傳話,突然一陣大風吹開殿內的窗戶,他急忙跑過去把窗戶關緊。
他站在窗口朝外望去, 外面已經下起朦胧細雨。
瞿安之看了好幾眼楊春元, 催促他趕緊的把窗戶關好, 風吹進殿內還是稍冷的, 平常楊春元辦事利利索索,這回動作磨蹭得過分了。
直到楊春元把窗戶全部關好走到門口, 都沒有聽見帝王收回成命, 他實在是拖延不下去了。
“他讓您別跪在乾清宮門口。”原話更加傷人心,是讓皇後別髒了乾清宮這地, 不過楊春元說不出口。
溫娘沉默地垂眸, 她撐着起身, 跪在乾清宮前坪。
這便不算乾清宮門口了。
只是頭頂沒有屋檐遮掩, 冰冷的雨水直接打在身上,讓她忍不住打了寒顫。
楊春元匆匆跟着下去,直嘆道:“娘娘這又是何苦呢,皇上是不會心軟的。”
溫家人被查出意圖謀反死不足惜, 李承胤若是不能處置犯事者, 恐怕他的皇帝之位也做到頭了,“但是誰叫我姓溫, 頂着這個姓不為溫家做點事, 會叫我于心不安。”所以明知會惹李承胤不喜,她還是選擇跪在承乾殿外求他開恩。
“求楊公公替我傳達一句話, 我無意挑戰天家權威,只想求皇上再重調查一回。”溫家從被舉報有謀逆之心到搜出罪證定罪,全家八十九口落獄待斬, 不過三日時間,真的能查得一清二楚嗎?她不用想都知道裏面貓膩,皇後跪在乾清宮外請求聖上重新調查此事,應該足以把事情弄大了吧。
楊春元實在看不下去,重返回殿內把溫娘的話傳到,替溫娘說好話,“娘娘大病初愈,外頭正下着大雨,皇上還是請娘娘進來吧。”
“到底誰才是你的主子?”李承胤唇邊泛起冷笑,心內氣惱溫娘的頑固,偏要和他作對為溫家求情,“她讓你傳話你便傳話,還替她說好話,楊春元你好大的本事。”拿起禦案上的硯臺就往楊春元額頭砸去,楊春元額頭瞬間鮮血直流,硯臺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他捂着額頭噗通一聲直接跪在地上,膝蓋跪在碎片上,佝着身子連痛呼都不敢,殿內其他人見狀紛紛跪下,殿內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聽見。
聽着屋外不斷清楚的落雨聲,李承胤心口升起暴虐,聲音如凜冬酷寒浸泡過,“誰敢再替她求情就跟她一塊跪在外頭。”
這下誰都不敢在李承胤面前提溫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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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春元捂着額頭戰戰兢兢下去包紮,疼着老臉皺成一團,瞿安之朝他翻了白眼,“讓你多事,主子的吩咐咱們只管照辦,其他的別問別想,我警告你多少回了?”照着溫皇後如今的情況,沒有上前踩一腳都算人好了,何苦還替她說好話,讓自己惹皇上厭惡。
楊春元只含混的應了聲,皇上惱怒他為溫皇後求情,大抵是想起三年前的事。
他和瞿安之自小跟在李承胤身邊不同,他曾是伺候過先帝的,原本在先帝駕崩後他想去給先帝守陵,誰知道被人動了手腳換掉他的名字,他只能在先帝葬入皇陵後,随同其他太監出宮養老。
可他近身伺候過先帝,一直勤勤懇懇侍奉君側,奪嫡的那些年從未投靠過哪位皇子,有皇子試圖拉攏他,被他裝傻充愣回絕了,為此肯定有得罪哪位皇子。所以他想借着替先帝守陵離開京城遠遠的,才會被人拿掉名字。
這樣的情況他出宮落不到好下場,當初是溫皇後幫了他一把,他才能繼續侍奉君側,楊春元平常從不提起他與溫娘有這層關系,這事也唯獨李承胤、溫娘與他三人知曉,他猜測李承胤生氣是生氣在這事上,可楊春元不後悔替溫娘求情的,這宮裏有點人情味才能讓他覺得自己還活着。
楊春元捂着剛抱好的額頭,讓瞿安之給他找傘,瞿安之莫名其妙的看向他,“你現在這副德行還不安生待着,是要幹嘛去?”
“眼見着就要雨下,給娘娘身邊的丫鬟送去兩把傘,叫她們給娘娘撐着。”
“雜家從未見過你這麽好心過,這一點都不像你了。”往日楊春元銀子孝敬照收,事情辦不辦還不一定,在瞿安之眼裏,他簡直就是只知吞銀子不知幹活的典範,“現在非得蹚渾水作甚,你要找死雜家可不奉陪。”
說着,他從角落裏拿出兩把傘遞到楊春元手裏,轉身就進殿伺候李承胤去了,自己就只好心給楊春元包紮了下傷口,之後他一直在殿內伺候,其他的事情他并不知道。
淑妃剛剛小憩起身,便得到溫娘求見李承胤的消息,差點連鞋子都沒穿就要往外跑,還是她身邊的丫鬟擋着,叫她穿得嚴實才出門。
她遠遠見到溫娘跪在乾清宮門口,瞳孔猛地一縮,快步往前走去,恰好撞上楊春元給溫娘身邊侍女傘,她道:“我要求見皇上。”
楊春元苦笑着望向淑妃,“這事淑妃娘娘還是別管最好,若是淑妃娘娘有心就把皇後娘娘身邊兩宮女勸到廊下去站着,再不然給娘娘頭頂撐着傘也好,若是這兩丫鬟病倒了,到時候皇後娘娘身邊就無人可用了。”
淑妃望着執拗的溫娘,溫長文可比她要和溫家親多了,結果到頭來賭上會被皇上厭棄的可能,求皇上開恩是人卻是皇後,淑妃替溫娘感到不值得,“姐姐您起來吧,求皇上是沒有用的。”
“總得争一争,什麽都不做才是輸。”溫娘擡頭望向淑妃,但這後宮裏也難得有人這時候還能幫她,不顧旁人眼光過來,她更加不願淑妃卷入其中,“你趕緊回去吧,別在這兒待着。”
“那我也跟陪着姐姐争上一争。”淑妃跪在溫娘身側,她指着自己的丫鬟和浮碧,叫她們分別給自己與溫娘撐着傘。
她旁邊的丫鬟大驚失色,差點跪下喊淑妃小祖宗,萬沒有自願往麻煩事裏卷的人啊,可偏偏她家娘娘就這麽做了,這要是讓家裏知道娘娘行事肆意妄為、不顧後果,娘娘肯定會要遭處罰的。丫鬟求救似的看着溫娘,只希望皇後能勸勸她家娘娘。
溫娘轉頭看着跪在身旁的淑妃,皺着眉頭道:“這事與你無關,我替溫家求情不過是還溫家一恩,快些別再胡鬧了。”
“那就當做我還姐姐恩情吧,受姐姐三年愛護,如果沒有姐姐幫襯,我還不知道會在宮裏受多少苦,姐姐比我家裏人待我都要好,如今姐姐遇到困難,我總不可能視而不見。”淑妃說什麽都不肯起身,說完還瞪了眼自己帶來的丫鬟,示意她最好趕緊閉嘴。
她無不厭惡呂家的人,便是從呂家帶進宮的丫鬟她也不喜,只是不得不留下,如今她也不想遮掩呂家那些腌髒事。
“當年入宮選秀我才十三歲呢,本沒有到選秀的年齡,不過若說是給皇家各位世子、小王爺挑選姑娘,讓我參加選秀嫁入皇家,倒能說得過去,年紀尚小沒事呀,先把婚事定下過幾年再成婚嘛。于是我阿娘聽了我爹的話,讓我參加了那屆選秀,姐姐你猜結果怎麽着?我那本該入宮為妃的庶姐出宮了,而我卻被留在了宮裏。”
以呂家在朝中的位置,必然是有姑娘要入宮的,當初以她的年齡而言,入宮的話實在是小了些,所以定的是她那庶姐入宮,可就是她親爹,為了他的寶貝庶女,私自着人調換了她與庶姐的身份記載,把他寶貝庶女成功換出宮去了。
“我的青梅竹馬娶了我的庶姐,姐姐,你說可笑不可笑啊?”淑妃仰頭望着天空,“瞧着溫長文待姐姐也不好,溫家遇到事她自己不出頭,偏偏找到姐姐,把姐姐推到人前,可見溫家其他人平日裏也差不多。其實我不明白姐姐為何還要給溫家求情,換作是我,我只會拍手稱快。”她母親去年去世,她在家也無同胞兄弟姐妹,呂家再也牽制不了她,也擋不住她的恨意。
“不想大度那咱們就不大度,沒有人有資格要求受害者必須原諒,只是我與你的情況不同,這情我不得不求。”
外面的雨漸漸大了起來,雨打在身上冬風一吹冷得人渾身,縱使頭頂有人撐傘,這雨斜着刮也無甚用。
溫娘自墜崖之後手腳就容易發冷,就是在屋內也總是抱着湯婆子,如何這一折騰被凍得唇色蒼白,可即便如此李承胤仍舊沒有心軟。
乾清宮的窗戶開了條縫,李承胤背手站在門外,冷着面色望着跪在雨下的溫娘,轉動白玉扳指的速度悄然快了幾分。現在已經過了用晚膳的時間,而李承胤尚未用膳,可殿內氣氛低沉,誰也不敢開口催帝王。
淑妃覺得自己的身子還算好,悄摸的動了動自己的身子,隐約有些支撐不住了。
溫娘清澈如琉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把手搭在她肩膀上,淑妃還以為溫娘累了想靠着她自覺地往她身邊湊。
可還沒等她開口說話,突然感覺自己脖子一痛,直起身還未穩定,她整個人往後溫娘身上暈倒過去,“把你家娘娘帶回去吧,好生看着她,別叫她再過來了。”
她身邊的丫鬟倒是狠狠松了口氣,皇後做了她一直想做卻又不敢做的事,她是真恨不能她家娘娘昏過去,她感激地望向溫娘,“多謝皇後娘娘。”說着,趕緊讓玉棠宮的宮人把淑妃帶走,都不用楊春元安排的乾清宮的宮人幫忙。
這一幕皆落在李承胤眼裏,楊春元瞥見帝王還站在窗口,心頭登時一驚,站在殿外不敢進去,怕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幫襯着溫娘,惹得帝王再大怒。
溫娘跪在承乾殿外一夜,也淋了整整一夜的雨,直到将近天明雨才停下,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挺過來的,只是眼睛緊緊盯着乾清宮的大門,希望等到李承胤出來,可惜那扇門從她來時便開着,如今依舊是開着,整完都不曾合上,守在外面的侍衛換了約摸四五回了。
她的身子止不住地晃了晃,轉頭望向泛起絲亮光的天邊,好像今兒會要天晴似的,也就是這時,她瞧見門口好像出現抹明黃色身影。
溫娘原是想起身擋住李承胤去路,可是她的雙腿早已跪得沒有知覺,她稍微做了些起身的動作,整個人便是猛地踉跄往後倒去。
李承胤眼見她要摔倒,腳下動作瞬間便快了起來,可才走兩三步他便停下,甚至旁人都看不出他原也曾有絲焦灼,壓着清冷如冬夜寒意的嗓音,克制而冷靜地吩咐楊春元,“安排人送皇後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