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偷親
星期天下午, 付嘉言給謝蔲打電話,說在樓下等她。
太陽直照無礙, 天地都成了一片白茫茫, 亮得刺眼。
付嘉言蹲在陰影裏,手裏拿着一塊灌木叢裏撿來的石頭,在地上劃拉, 又伸手驅趕惱人的蚊蟲。
聽到謝蔲的腳步聲,他丢了石頭站起來,用鞋底擦去地面的劃痕。
她還是看到一角, 老天也不是樣樣都眷顧他的, 至少他在書法、繪畫方面的路算是被堵死了。
謝蔲從包裏翻出一包濕巾,遞給他一片, “等在這裏不熱嗎?外面明明有冷飲店。”
無論消不消費, 店員也不會趕人, 厚臉皮蹭空調, 總比在這挨熱好。
“還好。”說是這麽說, 他後背已經顯出點點濕印,“你一出來不就能看到我了麽。”
眼皮熱辣辣的, 不知是陽光,還是他的目光灼得,謝蔲轉開眼,說:“不是晚上嗎,怎麽這麽早?”
付嘉言攤開濕巾, 随意地抹了把臉和脖子上的汗, “楊老師有空, 正好帶你去一趟。”
他拿走她手裏的傘,撐開, 遮在她頭上,“走吧。”
身邊的男生身上蒸出熱烘烘的氣息,令人想到烘焙房一屜屜新鮮出爐的烤面包,又像曬久的棉被,散發出獨有的溫暖的味道。
謝蔲也開始出汗,她穿着綁帶式的涼鞋,吊帶背心,不過膝的短裙,仍是被無孔不入的熱浪裹挾。
肩膀間或與他的胳膊摩擦,他的體溫明顯比她的高。
這樣的天氣,肌膚相親也成了一種折磨。
付嘉言叫了輛車,拉門讓她先上,還提醒她注意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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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收了傘,坐進來後,他的大個子,一下把空間擠占得逼仄起來。
謝蔲說:“登門拜訪,我沒買東西,不像話吧。”
“楊老師特意說了,不讓買,買了轟我們出去,我給他兒子買了個手辦,就當我們倆一起的。”
“你想得還挺周到。”
付嘉言笑了笑,又說:“我這麽優秀,有的人都不考慮一下,真沒眼光,你說是不是?”
王婆賣瓜,還要自吹自擂,他有何異。
但他沒推銷出去,謝蔲把頭扭到一邊,說:“有的是人會考慮,幹嗎要吊死在一棵樹上?”
“森林一大片,就看得上這一棵,我有什麽辦法?”
司機看了眼後視鏡,操着一口方言說:“什麽森林啊,樹的,你們小年輕,喜歡就在一起呗,哪有那麽多糾結的。”
付嘉言說:“沒事,我還在追她,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嘛。”
謝蔲一言不發。
付嘉言付錢,也是先把傘撐開,才接她下車。
司機說:“妹子,這男生對你多體貼啊,好好珍惜,別等到以後又後悔。”
車開走後,付嘉言說:“我知道你顧慮很多,反正我會讓你安心的,你慢慢接受也沒關系。”
“你知道什麽?”
“大概聽說你爸媽離婚了。”
謝蔲擡眼看他,“柴詩茜是你安插在我身邊的卧底啊?”
付嘉言摸了下鼻頭,“無意間聽到的。”
一看就是心虛。
謝蔲又不傻,生日那天在體育館,他出現在外面,只有可能是柴詩茜通風報信。
她也懶得說他,撫了撫裙子上的褶皺,往前走,付嘉言跟上。
“你知道嗎,其實人生就像一片森林,彎彎曲曲的小道,還有很多地方,窮極一生,你也無法踏入。也有可能,你一直在同一塊地方打轉,走不出來。”
付嘉言認真聽着,她語氣平靜地說:“我現在就是這樣,原地轉圈圈,無頭蒼蠅一樣。”
她側過眼看他,“在十八歲到來時,所有人都恭喜我成年了,可怎麽沒人告訴我,這是這麽迷茫的一個年紀?”
付嘉言說:“謝蔲,你還有大把試錯的機會,你怕什麽,直接往前闖就是了。”
“在這個沒有托底的世界,每一步,都像走在玻璃橋上。尤其是我父母離婚後。”她頓了頓,“但是你……”
小小年紀,母親抛下他,父親又去世,若不是有姑姑一家,他會變成什麽樣?
像奇跡,少年除了可以擁有無限揮霍的年輕和光陰,還有對抗世界的英勇。
“所以你覺得我們沒有未來。”
付嘉言擋到她面前,“現在說誓言,太輕浮了,那就這樣,你不用對我的感情負責,等你走出來了,再談,行嗎?”
謝蔲扯了下唇角,笑得很淡,“哪樣?炮友嗎?”
“說好聽一點——男朋友預備役。”
也不好,像備胎,他又說:“實習考察期?有轉正機會的那種。”
盛夏的光,盛夏的風,躁動不安。
心在胸口鼓噪。
她聽到她自己說:“好。”
楊道躍得知他們要來,特地買了新鮮的當季水果,荔枝、葡萄、芒果,擺滿一桌。
收到付嘉言送的手辦,小男孩特別高興,一口一個“嘉言哥哥”,親昵地喊着。
楊道躍說:“你也還是個學生,花冤枉錢幹嗎呢?真是,你每次給他買這些有的沒的,他都恨不得認你當親哥了。”
付嘉言說:“謝蔲出了份的,攤下來沒多少的,他喜歡就好嘛。”
他撸了下小男孩的頭,“快,誇誇這個姐姐。”
小男孩對謝蔲說:“姐姐,你好漂亮,我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女生!”
付嘉言樂不可支,謝蔲無言以對。
別的不說,付嘉言實在很會籠絡人心。
一大一小,湊到一塊兒打游戲,笑鬧聲不斷。
楊道躍在家穿得随性,他提了下褲腿,搬了條小矮凳,坐在垃圾桶前擇菜,說:“你們倆在一起了?”
謝蔲一驚,矢口否認:“沒有的楊老師。”
“哦?”他驚訝地揚了下眉,“我還以為畢業後,這小子會追你呢。”
謝蔲瞟了眼盤腿坐在地上,随着激烈的勝負而擺動上半身的付嘉言,又看向楊道躍,“楊老師,你怎麽知道?”
“當時開課都多久了,他突然求我再收一個人,給我打了幾個電話,還幫你解題。他從來不跟女生當同桌,除了你。雖然你們倆總在較量,但我這雙眼睛,抓過多少早戀的學生,他那點道行,還瞞得過我?”
謝蔲張了張口,不知道說什麽,拿過一把芹菜,幫着擇葉子。
楊道躍說:“他爸爸的追悼儀式,我也去了。看到他的樣子,我就想起當年的我自己。”
“那段時間,他一直沒來學校。後來我才聽說這件事。”
“到底還是少年人,哪經受得起這樣的打擊。誰跟他說話,他都提不起精神,就好像,風幹的絲瓜被抽走了瓤。”
楊道躍嘆口氣,拍了拍手,把擇好的菜放到水龍頭下沖洗,“我倒沒想到,他也報警校。警校是警務化管理,他們肯定不像普通大學生那麽空。到了工作,就更加有的忙了。女生找個穩定點的好。”
“楊老師……”
聽這個意思,倒像是勸她拒絕。
“都說軍嫂、警嫂難當,不是說說而已。”
楊道躍撈起菜,放到砧板上,“你去吃東西吧,不用覺得不好意思,你看付嘉言就沒把自己當外人。”
謝蔲和付嘉言在楊道躍家吃了頓便飯,臨走時,小男孩還送了幅畫給她。
她訝異:“這是你畫的啊?”
油畫棒畫的,小小一幅,盛開的玫瑰擁簇着,熱烈燦爛。
小男孩說:“嘉言哥哥說,鮮花贈美人,所以就送給你啦。”
謝蔲笑了笑,“謝謝你,我會好好保存的。”
付嘉言一手搭着她的肩,“楊老師,我們走了,下次有機會再來拜訪您。”
音樂節七點半開始。
沿江公園離得近,太陽也即将落山,他們步行過去。
說是音樂節,其實只是搭了個臺子,連上音響設備,甚至不用門票。
中國人喜歡湊熱鬧,尤其是飯後散步的人們,還沒開始,便圍了幾圈人。
幾個人在臺上忙活,謝蔲問:“哪個是你朋友?”
付嘉言指了一個穿破洞牛仔褲,頭發染成綠毛的,說:“他玩這個燒了不少錢,書都沒讀了,他爸媽說他整天不務正業,兩年沒做出個名堂,還在做。”
“能堅持熱愛的東西,就足夠厲害了。”
付嘉言手插着褲兜,“耐得下心學習,榮辱不驚,也是一種天賦,別人也要羨慕你。謝蔲,你信不信,你幹得出一番大事業,到時,別人都會仰望你?”
“你對我哪來的信心?”
“不如說自信吧,讓我喜歡上的人,怎麽也不差。”
謝蔲嗤笑一聲,時間到了,主持人上臺宣布開場,她抱着雙臂,直視前方,說:“希望吧。”
他們這個樂隊總共四個人,主唱、吉他手、鼓手、貝斯手,付嘉言的朋友是鼓手。
看年紀,他們也就二十歲左右,有男有女,打扮潮流,在簡陋的舞臺上,肆意地用音樂釋放他們的青春。
那的确是一種令人羨慕,別人模仿不來的自由。
有些人的人生是森林,也有些人的人生是曠野。
他們自由如風。
付嘉言也是。
天漸漸黑了,這一方的熱鬧,吸引越來越多的行人。
謝蔲也總算知道,不收費,他們靠什麽回本——打廣告。
原來這是一場“商業表演”,商家給他們廣告費和産品,讓他們推銷出去。
付嘉言也覺得沒什麽意思了,問她:“想走嗎?”
“嗯。”
沿江風大,吹得謝蔲頭發胡亂飄揚,遮擋視線,她想紮起頭發,恍然發覺,手腕戴的是銀鏈。
付嘉言走到她背後,不知從哪掏出一根皮筋,綁了兩圈,“緊嗎?”
謝蔲搖頭,她摸摸,沒有任何裝飾,不是她之前那根,“你怎麽還随身帶這個?”
“柴詩茜教的。”他倒是坦然。
柴詩茜的原話是:女生總是有需要皮筋、紙巾這些東西的時候,你就可以展現你的有用性了。
一行行路燈,高樓的霓虹,照得江水像染得斑駁的帛布。
比起白日,付嘉言的面孔更多了幾分夢境裏的虛無缥缈感。有人說,夢是黑白的。也許,是周圍的色彩褪去,只突出了他。
謝蔲踮起腳,在他的唇上蜻蜓點水地親了下。
裙擺如旋轉的花瓣,她纖細的腿是花莖,一看,她已轉過身,背着手,往前方走去。
花從春天,朝着夏天去。
只是開得更鮮豔。
付嘉言難得地傻了兩秒,他提步追上,偏頭看她,“好哇你,偷親我。”
謝蔲說:“想親就親了,怎樣?”
“判你騷擾罪,罰你再親兩分鐘。”
說着,付嘉言要親過來,她忙捂住嘴,兩只眼睛骨碌碌地轉了圈,“不要,走開。”
後方的吆喝聲離他們越來越遠。
風還在一陣陣地追逐着這對少男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