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誓師
進入高三, 新增了晚自習,實驗班學到更晚。
為了方便謝蔻上下學, 吳亞蓉為她在學校附近租了房子, 兩室一廳,自己也搬來照顧她,若沒空, 也有阿姨做飯,一日三餐,都給她做得極其豐厚。
謝昌成只打來幾個電話關心, 吃得好不好, 學得累不累,人未現身過。
但謝蔻沒再向吳亞蓉打聽, 只一心埋頭學習, 幾乎沒了課餘活動。
畢竟這才是吳亞蓉樂見其成的。照她的說法, 最後這一年, 不能有一絲松懈, 想玩盡可以在高考後玩。
大人們深谙一個道理,要趕驢子走, 就得釣出充滿誘惑的胡蘿蔔。高考後如何如何,成了他們最大的動力。
他們早早地開始暢想——陳毓穎攢夠錢,要買演唱會門票,譚呂婷想出國旅游,柴詩茜說她考完就他個睡個三天三夜。
謝蔲呢?
她沒有規劃之後的事, 眼前的to do list已經夠長了。
聽聽力, 背單詞, 刷題,這樣的日子, 單調,枯燥乏味,一定要找到什麽樂趣的話……
他們在課後聊一些娛樂八卦,明星的,學校裏的。或者聽廣播站的詩歌朗誦,歌曲播放。
值得一提的是,付嘉言退掉廣播站後,陳毓穎對新一波的人意見極大。
“他們怎麽選人的?這麽口齒含糊、聲音虛的人也招?還不如放錄音帶。每日點歌環節也是,什麽糟粕也放,我的耳朵受傷了,聽力砸了誰賠?”
當然沒有陳毓穎說得那麽糟糕。
學得瀕臨崩潰的時候,一些瑕疵在她眼裏,成了不可救藥的缺陷,她要将壓力發洩出來,路上絆到她的磚都要被她吐槽兩句。
而謝蔻學累了,唯一的放松方式,就是坐到操場邊放空,手裏拿一本單詞本,為她的偷閑添幾分理所應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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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面前的塑膠跑道會想,于普通人而言,高考就是一場萬人的長跑比賽,跑到後面不沖刺,注定落人之後。領頭者,時刻擔心,會不會被人趕超。
不到終點,乾坤未定。
校園各處貼滿條幅,操場也不例外,“提高一分幹掉千人”經久不衰,每一屆都要被這句話鞭策。
他們就好似一匹匹訓練有素的馬,被驅着,每天提升速度。
謝蔻不總是第一名。
她跟付嘉言的較量越發的膠着,幾乎可稱角鬥場上的“殊死搏鬥”。
如果去細想,會發覺這其實毫無實際意義。
“一中高考狀元”或者“Z市高考狀元”,只是一個虛名,分數和省內排名才是最緊要的,這決定了他們能不能上A大。
這樣的發呆是有時效的。謝蔻在身體裏設定了程序,到了時間,強制重新啓動。
下午還有小測。
除了月考,每天都有小測。然後老師閱卷,講題,幾個月來,如此循環往複。
學生的壓力大,老師更是。傳聞上一屆的實驗班,有老師在講臺上昏迷。這一屆,文科班的地理老師懷孕,怕動胎氣,也換了人。
所有人成了滾輪裏的倉鼠,晝夜不停地跑。
學校怕高三生心理被壓垮,便讓各班班主任宣傳心理咨詢室,告訴同學,有什麽難以纾解的,可以對心理老師訴說。
但年年都有出問題的。
謝蔻只是利用這二十分鐘的時間,完完全全地從考試、刷題裏抽出身來,喘口氣。
甚至為避開陳毓穎,而不傷她的心,找過無數借口。要怎麽使她知道,她想一個人出逃,身邊沒有任何認識的人。
陳毓穎後來懂了,她就像夜間進行呼吸作用的植物,在角落安靜地吐納。
回教室路上碰到付嘉言。
天氣還很冷,他就只穿一件單薄連帽衛衣、運動長褲,料峭春風之下的鎖骨、喉結,如雕刻出來的般立體,外套随意地拎在手裏,下擺快要掃到地面。
他總是給人一種随性,卻不落拓的感覺。
付嘉言放松自己的方式是打球。她在操場待的時候,十有八九會遇到他。
也不意外,操場和籃球場本就在一片區域。籃球場有兩個出口,其中一個便通往操場。
謝蔻淡淡跟他打聲招呼,調頭走了。
這幾個月,他們關系驟然冷卻。
彼此不約而同的,幾乎沒有任何多餘的交流,謝蔻甚至和周兆順主動提要求,要調換座位。
同學們八成以為他們鬧翻了,從對手徹底變成死對頭,卻沒人知道原因,陳毓穎也是。
其實就連付嘉言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
付嘉言險些以為,她發現他喜歡她,故意避嫌,不斷地反思,自己做了什麽,才露了破綻被她察覺,或者是柴詩茜說漏嘴了?
後來又觀察到,不僅和他,她和別的男生,包括秦沛,也沒什麽交往。
那就順着她。
教學樓最顯眼的地方,有電子倒計時表,距離高考只有一百多天。
他們都将這場全國關注的大型考試比作“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付嘉言卻沒太緊繃。他偶爾還在想,考砸了也好,付雯娜便不會攔着他報警校。
但謝蔻那麽在意,刻意避開一切會耽誤她學習的人和事。那好,就順着她,不去打擾她。
她估計以為碰見是巧合,只不過是他摸準規律,掐準時機,制造出來的必然。
還有很多次,她值日,他故意拖得很晚才走;她去辦公室,他也拿上書,去找老師問難題。
和別人嬉笑怒罵都自如的付嘉言,到了喜歡的女孩面前,變成了,每次張開口,想說些什麽,看到她冷冷淡淡的臉,聽到她沒有起伏的聲音,又憋回去了。
一次又一次。
謝蔻轉身,付嘉言的目光始終不遠不近地跟着她。
那些未成篇幅的語句,在心裏漚爛,滋潤着喜歡的種子,等待夏天的到來,終會于無人知曉處,開出花。
不久後,到了二月底,一中在禮堂舉辦百日誓師大會。
每個班按順序進入,在門口,貼了一整面牆的海報,底下放着馬克筆,供他們簽名時取用。
第一個進禮堂的是實驗班。
付嘉言排在後面,看着謝蔻轉瞬便被別人擋住,老師在旁邊喊:“簽完的趕緊進去,找位置坐下,保持秩序,不要耽誤其他班級。”
輪到付嘉言過去,低頭找尋。還好,剛開始,她的名字沒被覆蓋。
馮睿催他:“磨蹭什麽呢,找風水寶地啊?還不快點。”
付嘉言龍飛鳳舞地簽下自己的。
兩個名字緊緊地挨着,一個秀氣,一個潦草。
進入禮堂後,兩個人又隔得那麽遠。
除了學生,來的還有部分家長。一千多個人,陸陸續續坐滿,一下就變得喧鬧不已。
主持人宣布大會開始後,奏響國歌,突然間鳴炮,吓了他們一大跳。
謝蔻坐在第一排,作為學生代表上臺發言。
她提前告訴了吳亞蓉和謝昌成,他們答應要來,她上臺後,目光逡巡一番,看到吳亞蓉在底下朝她揮手,謝昌成不在。
莫名的,她眼眶一紅。
從小到大,命題作文裏,最多的,就是要寫母親。嚴厲?慈愛?溫暖?對于吳亞蓉,謝蔻總是很難用某一特定的詞去形容她。
毋庸置疑,吳亞蓉很愛她,給她好的生活條件,關心她,督促她,哪怕無暇照顧她,也要過問她的狀況。
可吳亞蓉的強勢,嚴苛,又将她丢進煉丹爐裏,逃不出去,高溫密閉的環境,令她窒息,漸漸的,煉化成她想要的模樣。
謝蔻略一低頭,很快地将眼底的淚光掩飾過去。
她握緊話筒,站在中央,揚起一抹笑,演講從她自己的經歷開始展開——
她的母親對她要求嚴格,如果她拿不到第一,她的母親會比她自己更失望。久而久之,她常居第一,萬事都想争上游,把成績帶回家給母親看,哪怕只是一句“你做得很棒”,她就心滿意足,但母親只是說“保持”“再接再厲”“勝不驕”。
她很感謝她的母親,盡管這個過程是痛苦的,抽骨蛻皮一般,可沒有她,也不會有今天的謝蔻。
謝蔻看不清吳亞蓉的表情,但她想,一定出乎她的意料。
向來懂事,對母親言聽計從的女兒,居然在公衆場合,表達對母親的不滿。
謝蔲停了停,繼續說下去:
也許很多人到了今天,還不清楚自己想要什麽,其實她也曾有一段掙紮迷茫的時候。她甚至動搖過,想選擇文科,想試試違背母親為她規劃的人生道路,她能走得怎麽樣。
但是有人告訴她,按自己心意,只管走。還說,這條路,她不會走錯的。
到今天,離高考只剩一百天的日子,她可以說一句,她沒有後悔,并且堅定地為她的未來在努力。
不是為了母親,僅僅為自己。
她笑了笑,燈光下,笑容明媚。
——大家聽勵志故事應該早就聽膩了,她說這些,只是想表達,年級第一也不過是普通人,沒有舒舒服服躺着就能上名校的神話,也沒有嘴皮動一動就擁有的成功。
最後送給同學們一句她很喜歡的秋瑾的話:
水激石則鳴,人激志則宏。
臺下在兩秒的沉默後,響起如雷般的掌聲。
謝蔲稍稍鞠躬,她抿緊唇,不去看吳亞蓉的方向。
也許她憤怒,失望,抑或無措,但她應該明白,謝蔲,她護在羽翼下十八年的女兒,早就長大了。
謝蔲走下臺,坐回自己的位置。
陳毓穎握住她的手,說:“蔻蔻,你真的超級棒的。”
“你不用安慰我,我沒事。”
陳毓穎搖搖頭,說:“他們老一輩的人好多就實行棍棒教育,你媽不誇你,不是你不優秀,是她的觀念問題。但渴望被人賞識是人基本的天性呀,你超級——棒的!”
謝蔲笑了,眼中的水光又閃了閃,學她的誇張語氣:“你也超級——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