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借口
付嘉言回學校, 引起了實驗班不大不小的騷動。
八卦就是這麽回事,不知道源頭, 悄沒聲的, 就流傳開了。
他們不知道從哪兒聽到的消息,不是謝蔻,不是柴詩茜, 六人定律總是管用的,總之他父親殉職一事,大家都已知曉。
不可能每個人都識相, 難免有人到他面前, 不僅是班內,外班也有, 借關心之由, 行揭傷疤之事。
“付嘉言, 你還好嗎?你爸爸很值得敬佩, 真的。”
“你請假這麽久, 考試也沒來,我們還怕你想不開。”
付嘉言難得的沉默了。在人群中, 他擅長扮演的,絕不是邊緣的角色,但他做不到用合适的語氣來回應。
馮睿還是講兄弟義氣的,當即護犢子:“有什麽好叨叨叨的,多說這兩句, 不如多去刷兩道題。”
一衆人悻悻的, 再多好奇, 也被他怼回去了。
那兩天,馮睿幾乎充當付嘉言的貼身保镖, 把他當玻璃花似的呵護,就差在腦門貼一行字——膽敢擅自采摘者,殺無赦。
久了,也就沒人提了。
付嘉言好久沒活動筋骨了,當時是午飯點,他沒去吃飯,到籃球場去。
他脫了校服外套,底下是一件黑色衛衣,露出細白的頸子,又挽起袖子,拍着球,一個人在投籃。
謝蔻看到他時,球在籃筐上停留半秒,掉落。沒進。
他的步子邁得大,長臂一攬,便接住球,一下下地拍,令人覺得他做起所有動作,都那麽輕巧。
手高舉,衣服向上縮,一小截精瘦的腰肢就暴露于寒風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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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發現,短短的時間,他瘦了不少。
進了一個三分球,付嘉言才帶着球向她走過去。
因為怕冷,謝蔻扣着校服的帽子,帽檐寬大,遮住她的視線,她往後勾了勾,擡頭看他,稍微眯起眼。
“你不去吃飯麽?”
“沒什麽胃口,教室太悶,想出來透透氣。”
才回學校,從松弛的狀态,一下子緊繃,竟然不太适應高強度的上課、刷題。
仿似過了數載。
日子依然要過下去,他堕落也好,積極也好,付輝平不會活過來。
謝蔻從口袋拿出一只饅頭,一個茶葉蛋,塑料袋裝着,“碰到柴詩茜,她讓我帶給你。”
“她自己怎麽不……”
話音頓住,以他對柴詩茜的了解,八成是故意的,他接過來,還溫熱着。
“我覺得,我還是得向你道個歉。你好心好意,我那麽對你。不好意思。”
付嘉言的眼睛不再像之前,蒙上一層濃濃的陰霾,約莫有今天即将放晴的功勞在。他眼皮生的是內雙,內窄外寬,眼型偏長,注視人時,有種無言的深情,極其容易讓人陷進去。
他的嗓音回歸清朗,說:“還有道謝。”
“不用。”謝蔻輕描淡寫,“你幫我那麽多次,有來有回麽。”
付嘉言話鋒一轉:“試卷寫完交給老師打出分了。”
“嗯?”
付嘉言笑了笑,“比你低幾分。”
謝蔻也笑,“你這些天,是落下不少。”
“是啊。”他輕咳一聲,轉身坐下,撈起旁邊一瓶檸檬茶,插上吸管喝着,三兩口喝空,捏空盒在手裏,突如其來的動作,多少有幾分掩飾什麽的嫌疑,“所以,謝蔻同學,你要幫我補課嗎?”
謝蔻說:“我會建議你多背作文模板,和文言文。”
付嘉言略訝然地一挑眉,“你怎麽知道我語文丢分多?”
“算得到。”
考試也講究策略,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付嘉言的問題老師會私下跟他分析,她看過他的試卷,看多了,便總結得出來。
應試教育的議論文不僅需要有邏輯,也需要文采,他的文章中規中矩,沒甚亮點。加上他那手形如雞扒的字跡,老師也不能閉着眼睛給高分。
而默寫的幾分,他似是不稀罕,從沒全對過。
但學霸的偏科是,即使考得再差,也在一百一左右徘徊。
他們倆的分差咬得緊,往往就是兩三道選擇題的差距。這次她考得不好,付嘉言狀态也不佳,幾乎打成平手。
付嘉言聳聳肩說:“願賭服輸。”
“你繼續打吧,我走了。”謝蔻說完,旋即便扭頭離開了。
她離開的身影,總是毫不留戀的,甚至從不回頭。
付嘉言覺得,比起他,她才是更堅定的人。
下午放學,付嘉言到文科班去堵柴詩茜,開門見山地說:“是不是你跟謝蔻說的我的事?”
那天他未細想,現在才回過味來,謝蔻不是好管閑事的人,再者,有馮睿,柴詩茜,周兆順為什麽找她?想來想去,八成是她插手。
柴詩茜說:“是她來找我問你,我想着,你心情糟糕嘛,說不定她能給你一點……治愈的效果呢。你看,你現在不好多了嘛。”
付嘉言頭疼,“我的好妹妹,你能不能別妄圖撮合我倆。小心用力過度,适得其反。”
柴詩茜怪委屈的,“我沒有強迫她,她答應幫我忙,至少說明她不抗拒。”
“你和陳毓穎找她,你要是再賣賣慘,她哪會不答應?”
這都讓他猜到了。
柴詩茜撇了下嘴,“那怎麽辦嘛,說都說了。”
付嘉言說:“你權當不知道我對她有任何想法。萬事等高考後再說。”
“你不嫌憋得慌嗎?她跟你一個班,甚至是你前桌,擡頭不見低頭見的。”
他揉了揉腦袋,吐了口氣,“我現在不太有心情想這種事。”
“馮睿說你不吃飯擱那兒打球,還不許他跟,我找借口說我有事,請謝蔻帶吃的給你。其實我悄悄跟過去了。”
她揭穿他的自欺欺人,毫不留情,“當時你明明挺開心的。一邊騙自己,其實你沒有那麽喜歡她,身體一邊誠實地給予反應。”
付嘉言說:“你說得頭頭是道,就跟你談過似的。”
“你當人人跟一樣你直男嗎?”
柴詩茜繼續說:“反正你繼續上課學習了,我媽也放心了,免得老擔心你在家壓抑自己。舅舅在天之靈,肯定不希望你沉湎傷痛。”
“不會,沒那麽傻。”他揮了揮手,“回了。”
她沖他喊:“你一個人在家,吃什麽啊?來我家吧。”
“不了。我想自己再待幾天。”
一轉眼就到了新的一年,謝蔻愈發覺得家裏的氣氛愈發詭異。
吳亞蓉和謝昌成面上無異樣,還有商有量,今年過年總共的幾天假期,該怎麽安排。
可吃過晚飯,謝昌成便回了房間,吳亞蓉洗碗、搞衛生,兩個人各幹各的,無半點交流。
“蔻蔻,我給你帶了點鈣片、VC、魚油什麽的,你用腦多,記得每天吃,補充營養。”
“好。”謝蔻轉着鈣片瓶子,猶豫了下,“媽媽,你跟爸爸還好嗎?”
“我們能有啥事啊。”吳亞蓉洗淨手,又去收衣服,“爸爸媽媽的事你不用操心。”
又是這樣。
仿佛她是價格高昂的洋娃娃,擺在櫥櫃裏,唯一的用處,便是永遠美麗下去。
謝蔻說:“媽,我不是小孩子了。”
“你再大,也還在上學,操心那麽多,影響你學業。”吳亞蓉疊起衣服,替她收到衣櫃裏,“蔻蔻,你專心讀書就行。”
她輕輕吐出一口氣,沒再說什麽。
另一邊,付雯娜終于無法放縱付嘉言,強硬把他帶到自己家。
“以後你就搬過來,就把這當你自個兒家,你爸不在了,我就是你的監護人,懂嗎?”
付嘉言說:“我馬上滿十八了,法律規定,成年後,具有民事行為能力,就不需要監護人了。”
付雯娜拍了他一巴掌,“你就是八十了,也得叫我姑姑。我說的話你聽不聽?”
柴詩茜打人的習慣一定是遺傳母親的,他說:“聽聽聽,我搬過來就是了。”
“空出來的房子,到時我找人去打掃整理,等你畢業,你爸的那些遺産再交給你。”
他“嗯”了聲。
付嘉言躊躇半晌,到底還是開口:“姑姑,我想考警校。”
付雯娜一驚:“你怎麽突然改主意了?”
付嘉言搖頭,不,不突然,近一個月,他一直在思考。
付輝平是老刑警,在一線堅守二十多年,是偵查破案的行家裏手,為此犧牲了很多,一個月有二十天在外奔波,最後把自己的命搭進去。
他給付嘉言講過很多偵案的過程,講他坐的車開到山溝裏,下着大雨,好險沒翻車,講他有次抓犯人,是一次掃黃行動,碰巧抓到那個人,還講一個十六歲的少年,連犯幾宗命案,跑了十幾年才被抓住。
說到最後,他又說,不要當警察,苦歸苦,主要是沒時間陪伴家人。
但這一生,付輝平沒有後悔過。
他不是一時興起,父親走過的路,沿途不是鮮花開遍的,可他還是想走一走。
“你成績那麽好,大可以在其他行業有所作為,為什麽想當警察?因為你爸爸?”
付嘉言默認了。
柴詩茜突然說:“當警察怎麽了,為人民服務,不挺好的?多酷啊。”
付雯娜沉下臉,瞪她一眼,說:“你舅舅當年讀警校,你爺爺奶奶就極力反對,只有我支持他,你舅舅還那麽年輕,我現在後悔得快嘔血了,有用嗎?話不是兩嘴一碰這麽簡單的。”
柴詩茜閉嘴了。
她只是覺得,付嘉言的頭腦和身體條件,無一不适合警察這行,而且人短短一生,能為社會奉獻,多了不起啊。只要他自己不後悔不怕苦,怎麽不能支持呢?
但付雯娜嚴肅的語氣吓得她不敢再說。
付雯娜又對付嘉言說:“你爸爸和我,不指望你做什麽經天緯地的大事業,我對你和茜茜的唯一期望,就是健康順遂過一輩子。還有一年多才高考,嘉言,你別急着做決定,再仔細想想,好嗎?”
他想做的事,通常不會遭到家裏反對。這件事,關乎到他的一生,她卻不能輕易同意。
付嘉言默了默,到底點頭應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