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紅蓮燼,(3)
子又笑,緋紫的唇裏吐着魅惑的氣息,“吶,只是你身上的味道,我的寶貝們就不太喜歡——”
她說着突然一翻,轉眼就來到跟前,五指上長長的黑色指甲尖銳如刀猛地劃向蓮九笙,他雖側身躲過袖口卻被劃開,袖袋裏潇潇給他的驅蟲藥便飛出門去。
咯咯的笑聲又起,女子開心道:“這一次的收獲果真不小,那些和尚也只能喂喂我的寵物,你和那個女娃兒就來當我的人偶吧——”
話音落,蓮九笙身後的殿門砰然關閉,她手臂一擡一只蟲笛遞到唇邊,笛聲一起,蛛絲的繭子裏不斷蠕動,一只又一只拳頭大的血紅斑紋蜘蛛從裏面鑽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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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浮生一曲,夢靥三生(四)
一扇門是攔不住蓮九笙的,可惜,他卻也不能走。
那些紅斑蜘蛛越來越近,蓮九笙響起潇潇的話,索性先虛張聲勢一下。勾起淡色的唇笑得不動聲色,“即使它們咬了我,也未必會有效果不是嗎。還是你希望我被它們咬爛?抓回去擺着也不會好看吧。”
苗人女子聽了他的話反而笑得很開心,她在一束束蛛絲上行走如同飄在半空,靠近了蓮九笙眯眼瞧着他——“看來你知道的不少嘛,中原美人。我倒是越來越中意你,當然不舍得你給孩子們咬爛。只是你就這麽自信自己心裏會一點陰影都不存在,還是認為自己藏的很好我會抓不住?別擔心,給它們咬,一點都不疼的——”
這些紅蛛和其他的不同,只是用來挑選獵物的罷了。只有“合适”的人,才會對蜘蛛的毒液有反應。
它們可以是最毒的毒素,直滲進心裏,揭開人最痛的傷疤最深的恐懼,讓他們心甘情願為了逃避內心的痛苦而陷入她所編織的夢境。
——蓮九笙猜對了。
看起來他即使被咬中也還有一半機會,有潇潇這個先例,的确有可能被咬了也平安無事。
但如果不幸中了另一半——那無論是心高氣傲的七秀公子還是邪傲風骨的蓮九笙,要承認心裏居然會有不被人所見的傷口,沒事躲着哭一哭,他一世英名可真毀了個徹底。
他手腕一翻銀袖橫掃,一股氣勁頓時銀袖翻飛讓爬近的蜘蛛一個個掀飛撞在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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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半張銀狐面具下淡唇一勾,“那就試試看,它們咬不咬得到。”
——讨厭,真是越來越叫人喜歡了。
苗人女子眯起雙眼,那雙漆黑琉璃的眼裏反而越發的興致高昂起來。
蟲笛一響,屋頂上竟然響起蟲足劃過瓦片的聲音,聲音之大刺耳不已,卻已不是那些細小而繁多的蟲子所能比。
忽然房梁上一塌,一只巨大的蟲足插下來,蓮九笙蹙眉一怔,如此大的蟲足只怕站起來便幾乎有房屋高——這不可能,即使苗疆有多神秘荒僻,這麽大的從子也不可能存在。
蓮九笙向後一翻一面躲過蟲足,一面抽出被挂在蛛絲裏的密探的佩刀。
反手一刀先将最近的阿川身上的蛛絲砍斷,這時第二只蟲足也從房頂踩下來,他側身閃過便揮刀過去——他不信這蟲子可以真的存在,如果它是那蟲笛引起的幻覺,那麽一刀砍過去他應該能感覺得出來。
一瞬間宛若金石相撞,蟲腿毫發無損,蓮九笙的手卻微微一震——他持刀站定,忽一轉頭,細目掃向苗人女子。
女子笑得妖魅,她在一個人繭上坐下來,修長雙腿曼妙的曲線交疊。即使笛聲稍止,那蟲子卻沒有消失。
“你果然聰明,只可惜就算你猜到了也沒用,如果被它踩扁,真的會死哦——”
——這蟲子果然不是真實的。
就連這個大殿的構造,只怕也不是他現在所看到的樣子,他方才砍中的應該是大殿的柱子一類——那麽,從他一走進這裏,其實就已經着了她的道。
女子咯咯笑起來,“現在,你還認為自己的心有那麽無懈可擊麽?你其實早就在我的掌握之中,只看我願意留你到什麽時候。我只怕你做了我的人偶,雖然乖馴許多,卻沒了這麽多樂趣罷了。”
魔由心生,這世上只怕沒有真正無懈可擊的人。
可是這女子會是什麽人?即使如潇潇所猜她是苗疆的巫蠱師,只怕也不可能這麽神鬼莫測。
女子像是能看透人心,又或者這裏本身已是她所創造的幻境其中一切都逃不出她的眼,她毫不避諱道:“中原美人,你可要好好記着我的名字——苗絲絲。因為從今往後,我就是你唯一的主人——”
她忽然一躍而起,用腳勾住房梁蛛絲,在半空旋身吹起蟲笛,淩空若舞。
蓮九笙不再等這一次還有什麽出現,一躍抓來另一把長刀,以長刀為劍劍破虛空直向罪魁禍首的女子苗絲絲而去。
大殿雖廣,但上方吊了一層層的人繭,兩人在有限的範圍內交手。
苗絲絲手中蟲笛卻不知是何而造,笛身旋起宛若屏障,一時劍若驚鴻,如同江海凝光映着千蝶吐瑞,紛亂交錯。
然而未見輸贏,卻聽那苗絲絲突然一聲尖叫,向後急退數尺,一手扶着蛛絲站穩一手卻捂住頭,竟一臉狠戾自言自語——“死丫頭!給我安分一點!”
可是似乎只需這一瞬間情況就已不在她控制之內,眼見蓮九笙一個劍轉流雲刺來,她用手中蟲笛狠狠一割蛛絲中的一個繭子,那繭子裏竟湧出無數黑色的蛾子,紛紛撲向蓮九笙一時遮了視線。
苗絲絲不知何緣故不再戀戰向上一躍,破開屋頂飛了出去。她一不見蹤影,那些蛾子便像沒了凝聚力,四散而去。
蓮九笙不再耽擱,将棠飛也放了下來,割開兩人身上的蛛絲。
棠飛和阿川似乎并未完全失去意識,悶哼哼的醒來,只是一時頭昏腦脹。
蓮九笙蹲下來看了看他們兩人,将面具遞還給棠飛,問道:“沒事吧?”
棠飛捂着頭苦笑一下,接過了面具,“真是慚愧……”
他拍拍棠飛的肩示意無妨,人沒事就好。便站起身,躍上房梁将挂在上面的和尚也都放了下來。
棠飛用力搖搖頭甩掉混沌的感覺,上前去幫忙一起清理和尚們身上的蛛絲,一一查看——“他們還活着。”
真可怕,人的皮膚都變得像白蠟一樣,卻還活着,有着微弱的呼吸。
既然活着就不能袖手旁觀,他們搜尋過後院其他房間,将所有的和尚搬到院子裏,便去将潇潇喊回來。
——白蠟一樣的人,潇潇也是沒見過。只能按一般中蟲毒的方法先解了試試,紮了針抹了藥膏灌下湯藥順便點了驅蟲煙。
也不知是什麽起了效果,和尚們蠟一樣的膚質漸漸恢複了柔軟,面色也慢慢好起來。只有蘇小昭看起來絲毫沒有起色,也沒有像那些和尚之前那樣繼續蠟化。
蓮九笙将手放在她額頭上,什麽也不說,讓人看不出他的心思。
——如果,蘇小昭要選擇逃避才能安心,他可以陪她。只要兩個人在一起就好。
但,不是這種方式。
棠飛和阿川對蓮九笙本是客氣,如今虧得他所救,便又多了幾分感激。他們負責去照看那些和尚,讓他有時間陪着蘇小昭。但顧慮畢竟還是存在的,他們不知道那個女人還會不會回來,留在這裏不是長久之計。
棠飛将顧慮對蓮九笙講了,算是征求他的意見。蓮九笙卻搖了搖頭,“我們不走。就在這裏,等她回來。”
——如果最終連潇潇也沒有辦法,那麽他還是必須去找到那個叫苗絲絲的女人。
“醒了醒了,大師醒了——”
和尚們有幾人開始轉醒,潇潇那裏忙的一團亂,蓮九笙擡起頭看了一眼,對棠飛道:“麻煩你,等大師稍好些,請他與我一談。”
棠飛點點頭,便走過去查看情形。
又緩了幾個時辰,方丈主持才完全恢複了意識,那些稍好些的弟子或幫忙潇潇或被攙扶進禪房休息。只有情況嚴重些意識未清的依然集中在院子裏方便照看。
方丈在恢複意識得知情況之後便主動請了蓮九笙過去,一番道謝,兩人切入正題——
“聽說施主有事要問老衲,自然也能料到一二。老衲所知雖也未詳盡,但定知無不言——不瞞施主,今日災劫雖如此突然匪夷所思,但卻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那麽方丈知道那苗絲絲是什麽人?”
眼前的方丈雖蓄了長眉胡須,但年紀也并非十分老,看來不過六十多歲。不胖不瘦,饒是發生這種事面向依然十分平和,只在聽了蓮九笙這句話時卻擡了眉眼,似有些意外——
“施主知道苗絲絲?”
“寺中行兇女子便是自稱苗絲絲。”蓮九笙不動聲色的應着,卻依稀察覺到方丈的神色并不尋常。
但見方丈垂了眉眼,沉默良久,才聲音低沉緩緩開口道:“苗絲絲這個名字,想來在巴蜀之內,不會再有第二人起用。她本是五毒教出身,年紀輕輕就一身馭蟲蠱術了得,五毒上下無人能及。不僅在苗疆,便是整個巴蜀也名聲赫赫。只是——後來她卻走了歪魔邪道,以人飼蠱,以蠱馭人,将一身本事成就了魔障,使巫蠱之術出神入化。在巴蜀人人将她視為妖魔之女避之不及,單是沾上這個名字,就足以人心惶惶。像今日這般事情,在巴蜀的幾個村裏曾發生過,人畜殆盡無一活物。流雲寺在鼎盛之時便曾遭過一劫,那魔女特地循名來挑戰護法高僧,一場惡鬥之下寺中沙彌死傷大半,從此流雲寺便沒落下來,休養生息至今。”
蓮九笙目光微沉沒有想到他們的對手是這樣一個人物,但在方丈的敘述中卻又總覺得什麽地方有些不同——
就見方丈緩緩擡起眼,看着蓮九笙的眼沉穩而鄭重道:“那,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
蓮九笙一瞬驚愕,可是方丈眼中卻無半分玩笑。
身後的棠飛先忍不住開口,“怎麽可能,如果苗絲絲還活着,豈不是活成了老巫婆,可那個女子看起來絕對不超過二十歲——”
——是冒名頂替,還是同名同姓?
蓮九笙雖未直接否定,卻也察覺到其中不同:“這個女子做的事雖和當年一樣,但似乎卻未有傳聞那般狠戾,此番寺中未有性命傷亡,會不會只是有人仿照其行。”
方丈緩緩搖了搖頭,眼睛便又垂下去,“時隔太久,那一切也都只是當年的傳聞,真相究竟如何已無法查證。”
他們得到了一個答案,這個答案本身卻不通,更無從參考。
但他們之中只有蓮九笙與這個自稱苗絲絲的女子交手最久,對她那種神鬼莫測的巫蠱之術卻着實有些憂心。
——即便那不是苗絲絲而是她的後人,從她的各種惡行以及自稱苗絲絲的舉動,也足以看出她是以苗絲絲為目标,那麽事情就絕不會就此結束。
蓮九笙走出禪房,院子裏風起葉落,吹得他衣袂翻飛青絲飛揚。
銀衫獵獵步下臺階,一眼便能見院子裏一張張席子上還未醒來的和尚。目光微轉,卻在一張空席子上一頓——蘇小昭呢!?
為了放在眼前照看他們沒有把她放在屋裏而是留在院中,他匆忙環視一圈,卻全然不見蘇小昭身影。
潇潇正提了剛從寺院藥房補充的藥回來,蓮九笙幾步走下去,“——潇潇,小昭人呢?”
“啊?”
潇潇下意識一轉頭,看見空空的席子也是一愣,随即變了臉色。
——蘇小昭根本沒有醒來的跡象,即使忽然醒了也不會自己離開啊!
蓮九笙旋即轉身去通知棠飛和阿川一起找人,然而一棵參天樹上卻傳來熟悉的悠揚笑聲——“咯咯咯……不用找了,我好容易發現的獵物,當然要來拿走的——你如果要來,就一起啊,不過,只能你一個人哦。”
一身琉璃絲藍随即便從樹上飛起,直向流雲寺的最深處去了。
蓮九笙向一個僧人問道:“那裏是什麽地方?”
“是浮屠園——”
蓮九笙随即便奔去了。
——※——※——※——
浮屠園是存放歷代高僧骨灰的地方。新新舊舊一座又一座浮屠塔錯落着,一進院中就能看到最高的一座塔竟然被一直巨大的蜘蛛用八條腿罩在腹下,幾乎已經被蜘蛛網包圍,層層疊疊,在附近的塔上連結着形成一個防護。隐約可見大大小小的蜘蛛伏在上面,看那花色卻不是先前見過的兩種,而都是毒蜘蛛。
只有蓮九笙見過那幾乎有一座大殿高的巨蛛,身後其他人都已經愣得一時無語,只有莫小铩脫口一句:“我個擦,這什麽怪物……”
蓮九笙蹙眉往前走去,大大小小一層層的蛛網竟然像搭了一個通道,上面的毒蜘蛛緩緩爬開讓出道路,然而身後的人一靠近它們卻又聚集過來阻攔。
蓮九笙知道,既然苗絲絲讓他一個人去,就不會放其他人進來。
而那些蜘蛛竟然在他走進通道之後,一邊逼退其他人,一邊用極快的速度織起一層層蜘蛛網封住了入口。
“蓮公子……”棠飛本想硬闖,潇潇卻拉住他用力搖頭,那些蜘蛛的毒有多厲害她還是知道的。
蓮九笙停步轉身,對他們道:“我一個人進去就好。你們留在外面,如果……當真有什麽狀況,我們沒有出來,就放火燒了這裏。”
“蓮公子,這樣不行,你先出來我們再想辦法——”
蓮九笙看一眼被封住的通道和守在上面的蜘蛛,看來它們放了自己進來,卻沒打算在再放他出去。
“沒關系,一把火不會比這些毒蟲和苗絲絲更難應付。如果燒死那些蟲,我還是能帶小昭出來的。”
——事已至此,似乎也別無他法了。
他們只能看着蓮九笙走進塔中,直到不見身影。
☆、番外 浮生一曲,夢靥三生(五)
蘇小昭不知自己醒着,還是在做夢。
眼前反反複複揮不去盡是往日一幕幕噩夢翻湧,無論睜開眼睛還是閉上。
耳邊聽到自己血脈汩動的聲音,一聲一聲,随着心跳在耳鼓裏回蕩,銀鈴般細細的笑聲穿透而來,在腦中游走。
“乖~~好好睡,何必抵抗?就這樣舒舒服服的做個夢,夢醒了,也就什麽煩心事都沒有了~~”女子的聲音帶着獨特的婉轉悠揚,蠱惑一般盤旋在耳邊。
蘇小昭還在下意識中抵抗着這個聲音,可是她已經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抵抗,她是誰,這裏是什麽地方……只記得,鐵鈎沒入皮肉,他咬牙側了臉,冷汗順着優美的脖頸滑落,那麽美,那麽殘酷……
蜘蛛絲一層一層纏在她身上,幾乎将她一半身體都纏繞包裹着,她卻毫無知覺,眼前的幻覺依然在浮現……
——她是個騙子。騙了七秀,騙了杜疊姬,騙了蓮漪。
她早該知道他會面對什麽卻還是帶他來,只要能毀去朱顏閣她什麽都會做,她與朱顏閣裏的人并無區別——幾時,才是她的報應?
回廊悠長,傳來鎖鏈的碰撞聲,一下下敲在心上。
他的鎖骨與雙手雙腳都被套了鐵鏈,一舉一動都緩慢卻從容,好似鎖鏈不存在一般——明明,鎖鏈一動,便是牽皮扯肉的痛。
他的蒼白映襯着緋紅的舞衣,只有鎖骨上的鏈子尤其醒目,三千繁華一瞬褪盡,紅蓮成燼,美到讓人絕望。
他從容執扇,不露半分弱态。扇起随風,桃花紛落,卻帶着鐵索铮铮的聲響,好像很美,又好像很殘酷。
她好想捂住自己的雙眼她什麽也不想看,可是那些畫面依然在她眼裏在她腦中,一次一次像一把鈍鋸慢慢割着,要将她割到血肉淋漓。
她很痛,可是她喊不出來,耳邊的聲音卻依然吐氣如蘭輕響在耳邊——“你看,你心裏有這麽多傷,何必還執着在紅塵苦海裏,只要放棄,就不再痛了……”
她的心被撕開,再也不能看下去,只要能停止眼前的一切只要不再痛她什麽都甘願,哪怕順從耳邊的聲音——
她覺得自己似乎在慢慢的下沉,長而緩慢,心卻漸漸沒有了知覺,只在下落的過程中看到走馬燈似的畫面,最終定格在杜疊姬瞪圓一雙美目驚詫轉頭,她身後蘇小昭一把短刃從她背後直插向心口。
——對了,杜疊姬已經死了,再也不存在世上任何地方。世上也再沒有朱顏閣,她要做的事,已經做完了……
她只剩滿手的罪孽,再沒有留在這裏的意義……
她依然下沉着,那些畫面卻緩緩上浮,離她越來越遠……
“咯咯咯……這就對了。來吧,抛開所有的一切,在我的天蛛夢境裏重生。”
苗絲絲滿意的看着蘇小昭最終不再抵抗,沉睡在她的“繭”中。在這個天蛛絲繭裏,她會做一個最美好的夢,将她人生裏所有的陰暗都剔除,将剩下的一切重新組合,在一個沒有傷害,沒有悲傷的人生裏重生。
她的心會變得簡單,放下所有戒備甘心沉淪在這個夢裏。在她的夢境人生結束的那一剎那,她的心也就接受了“死亡”這個設定跟着一起永眠,剩下的軀殼便從此屬于她。
是要做成個聽話的偶人,還是就這麽當做收藏擺着好看,要怎樣都随她喜歡。
天一教那些毫無技術含量,沒有心智的屍人和毒人算什麽,她做的人偶才是最完美的。
只要願意,甚至可以一遍一遍重洗她的人生,在潛移默化間随自己的喜好改變她的性格,将自己編織進她的夢裏成為她忠心不二效忠的主人。
只是無論之後要怎麽做,唯有第一個夢卻只能讓本人自己來編織。
唯有她自己編織的夢,才能讓她甘心沉淪,放棄一切。
蓮九笙已經走進塔中,看到被裹在繭中吊在半空的蘇小昭,只剩半張臉和手臂些許露在外面,苗絲絲就伏在連結着她的那些蛛絲上對他笑。卻不知笑的,是高興他來自投羅網,還是這些有情人的傻。
“看來你們兩個的感情倒是很深喽?那不如,你們兩個一起來吧,看看你們兩個有情人在另一段人生裏,還有沒有緣分走在一起——”
她一揚蟲笛,數只丈許高的蜘蛛早已經伏在那裏,鋪天蓋地的蛛絲噴向蓮九笙,一瞬間便将他裹了起來——
“咯咯咯……吶,你們兩個現在在一起了,應該就沒有其他心願,可以沉淪的更快喽?可要記得感激我,讓你們在同一個夢裏走向盡頭,永遠永遠守在一起——
——※——※——※——
西子湖畔西子情,樓外樓中雨霖鈴;畫廊秀舫霓裳舞,小橋流水葉娉婷。
——揚州瘦西湖畔七秀坊,櫻紅柳綠,碧瓦飛甍。
水雲坊的舞樂絲竹聲裏,舞扇如畫,紅衣翩翩如火,七秀劍舞名震江湖,多少人千裏慕名而來只為一觀,感嘆着實不虛此行。
蘇小昭整個人幾乎挂在二十四橋的欄杆上,懶洋洋看着遠處賞心悅目的歌舞,櫻紅柳綠遍地花,哪一個都是窈窕淑女,只除了她。
“——蘇小缺!”
一把櫻紅舞扇打在她頭上,撲通一聲掉進水裏。
蘇小昭捂着腦袋回頭,看到顏如煙叉腰站在橋頭,“又偷懶!?我說水雲坊裏找不見你人影,快跟我回去練舞!”
她這回幹脆往下一蹲抱在欄杆上,一副打死不走的樣子裝可憐,“師姐你就放過我吧——今天那邊好多人,我去了也是丢臉……”
顏如煙幾步走過來,拿了剩下的一把扇子在她頭上敲敲敲——“還敢說?會丢臉還不是你整天不是發呆就是偷懶??臭丫頭,給我回去練!怕人看怎麽能跳好!”
蘇小昭被拉着就往水雲坊走去,可是她還是忍不住問:“今天大師兄會不會來啊……?”
顏如煙睨她一眼,一臉就知道你那點心思的表情,“今天人那麽多,大師兄的舞沒那麽廉價人人都看得,他不會來水雲坊的。”
蘇小昭總算松了一口氣,丢臉什麽的,丢也丢慣了,只要不丢給大師兄就好了——
一踏進水雲坊,觀臺上的賓客都忍不住善意的笑起來,“小缺姑娘來了——”
“小缺姑娘今天可以跳完一曲了吧?”
“喂喂不能太苛刻啊,今天的話允許錯個三個拍子怎麽樣?”
臺上師姐們嗤嗤的笑,立刻讓開了臺子給蘇小昭,這種特殊的待遇真給它蛋蛋憂傷——
蘇小昭小小的汗顏了一下,随即就豁出去了,朝觀樓上伸了細蔥似的兩指——“兩個。今天一定要錯在兩個拍子之內!”
“哈哈哈哈——小缺姑娘就是爽快,可要努力啊——”
“有沒有人要下個注?看看小缺丫頭做不做得到?”
顏如煙頭一擡就沖觀樓上說話的人喊道:“賭局開到我們七秀坊來了?可別怪我把諸位都轟出去!”
“顏女俠別生氣別生氣,這不給小缺丫頭找點彩頭麽,不然如果小缺丫頭做到了,大家一起出銀子,拿去請姑娘們喝茶——”
“——這還差不多!”
說笑的都是揚州附近的熟面孔,也有不常來的,便有幾分不解,問旁人:“那小缺姑娘是誰啊?”
“她——她是七秀坊的活寶!”
“哈哈哈哈——”
“——怎麽她的舞跳的很好嗎?”
“噗——好不好的,你自己看不就知道了。”
七秀弟子才藝雙絕聞名江湖,也總有例外的時候。
樂聲一起,滿臺七秀弟子便讓了個幹淨,只留給蘇小昭一人。除了那一舞絕響的七秀公子,只怕本代七秀弟子中可只有她一人有這個“殊榮”。
舞扇翩翩,不是絕色也見聘婷,如小荷新角翩跹舞,漣漪搖曳獨立水中,別有清新。
這一曲,蘇小昭練了足有三月,眼見得圓滿在望,她的動作卻隐約間越來越慢,險險的便要錯過一個拍子,卻又勉強吊着尾。不懂的尚能搖頭晃腦的欣賞着,懂行的卻已集中了注意力開始提心吊膽——
一時間無人鼓掌叫好更無人閑聊,一個個都伸長了脖子緊緊的盯着,大氣不敢喘一口。
蘇小昭開始眼神亂飄,用力去想後面的舞步卻忽略了當前,一個恍惚終是慢了一拍,餘光掃見顏如煙扶額搖頭,就更是絞盡腦汁也一片空白。
——跳舞又不是考科舉,有人去拿腦袋跳的麽?
一個拍子亂,便全全亂,最後亂成一團。顏如煙便覺自己一番心血全澆在了爛泥上,怎麽扶也是無望。
觀樓上的熟客人人一臉果然如此,索性已經亂了,不過是堅持跳到最後罷了,再無懸念。氣氛一松,便又開始說笑起來。
“小缺丫頭可是連個讓我們請喝茶的機會也不給啊哈哈——”
“這也不錯了,上回來的時候可是連半曲也沒跳完吶。”
看七秀弟子跳舞是欣賞,看蘇小缺跳舞便是樂趣,回回有進步便回回有驚喜,可回回都差錯便回回不出所料——看她練舞,那是格外的有種看着一個孩子在成長的成就感。
——※——※——※——
蓮漪今日本沒打算去水雲坊,路過時卻聽得喧笑一片,市井雜院似的哪兒還有風雅可言,不禁就有幾分奇怪,問走在身邊的花歲:“水雲坊那裏怎麽回事?”
這情形花歲見得多了,不用看都知道,“哦~~一定是蘇小缺在跳舞啦,她一跳,一準兒熱鬧。”
——雖然他們的确是在同一個七秀坊……但許是弟子太多,蓮漪想了一下卻不确定,“就是那個據說跳的不怎麽樣的蘇小缺?”
花歲很想基于同門情誼替她美言一下,可是想來想去……“是跳的不怎麽樣。”
——跳的不怎麽樣場面還能這麽熱鬧?
他蓮漪可謂天之驕子,身為七秀坊唯一的一個男弟子,又頂着江湖第一美人的稱號,豔冠江湖舞絕天下,什麽場面都見得多了,卻不知在七秀跳個舞還能喧鬧成這樣的?
“去看看。”他柳眉微挑細目彎彎,轉身衣袂當風飛揚如火,如十裏紅蓮漫漫無際,搖曳成孽。
他倒要去看看這個蘇小缺,七秀這麽大弟子這麽多,他是衆人仰慕的大師兄自不可能每一個都見過都記得。不過現在他倒想看看,如果真跳的那麽爛,那她是如何嘩衆取寵。
水雲坊的臺子上,那個女孩還在一邊用力去想下面的動作,一邊慌忙跟上自己耽誤的拍子,不是自己預想中的嘩衆取寵,是真的笨到無藥可救……
他不動聲色的站在外面看,直到再也看不下去——他大七秀坊的臉都要給丢光了。
蓮漪大步邁進水雲坊,風姿卓卓舞衣緋紅璎珞叮當,如夏日紅蓮搖曳灼灼如火,水雲坊一瞬安靜賓客無一人敢喧嘩,只有七秀弟子們透着竊竊的驚喜,“蓮師兄——”
氣氛一下子就變得有些微妙,那種仰慕,喜悅,隐隐雀躍讓人感覺七秀弟子們所在之處連風也變得粉紅香暖。
可惜蓮漪的步伐絲毫不為這粉紅粉香風所停留,他在衆弟子目光中大步走向舞臺。
蘇小昭早已經停了,不止是舞步,快連呼吸也停了,一個人站在舞臺中央連條地縫也沒有能給她鑽的——啊啊啊她不要被大師兄看到那蹩腳的舞~~!
——所以蓮漪對她毫無印象是有原因的,自知蹩腳,她怎麽敢給蓮漪看到?
看到蓮漪衣袂随風快步走來,輕輕一躍便上了舞臺站在她跟前上下打量,蘇小昭腦筋頓時就卡住不動,思維停留在最後一個念頭——
這下終于丢臉丢給大師兄了,她可以去死一死了。
瞧着她整個傻住的模樣蓮漪鼻子裏一聲輕笑,“你叫蘇小缺?”
“我,我叫,蘇小……昭。”
“別管叫什麽了,以後跟着我練舞——”他在四周弟子一片驚詫豔羨裏微微傾身壓低了聲音——“練不好,不、許、出、來、見、人。”
蘇小昭的大腦還停擺着,沒有消化掉他說話的意思,眼中只剩蓮漪紅唇一勾勾心奪魄,人已經給蓮漪拎起來丢給臺下的花歲,随即自己一躍已到水雲坊入口之處,頭也不回向外邊走邊道:“做好心理準備,從今往後可沒那麽輕松。”
——為了他大七秀坊的臉面,她就是塊木頭,他也啃了!
那一年,她只是個最普通的七秀弟子,小有姿色卻帶了一點散漫愚鈍,和大家一樣簡單無慮,和大家一樣愛着七秀仰慕着大師兄,唯一的煩惱只是旁人半月能跳好的舞她卻要跳上三個月。
那一年,他七秀掌門的大弟子,雖是七秀鮮有的男弟子,卻受掌門器重有衆弟子愛戴,傲骨天成意氣風發,驚豔于天下。
這裏沒有人背叛七秀,沒有人建立朱顏閣,無鹽島也還是那個偶爾鬧鬧小水賊的平靜的無鹽島,沒有驚動江湖的那一場大火。
——只是,她也不是他的女孩。
那個他親手抱回七秀,十年裏當做只屬于他一個人的女孩。
☆、番外 浮生一曲,夢靥三生(六)
“站直。”
小竹鞭細細的抽在後腰上,讓蘇小昭繃直的腰不禁向前挺了一下。
“——不是叫你像跟棍子,曲線呢?連站姿都沒有人好好教你嗎?”蓮漪翹腿坐在竹椅上,舞衣璎珞,長發如漆。他只是坐着,姿勢好像與旁人并沒有什麽不同,卻就是有着旁人沒有的姿态。
蘇小昭無奈地側目瞄他一眼,這麽近距離的跟蓮師兄在一起是每一個七秀弟子的夢想,但絕不是像她現在這樣——她都不知道自己已經站了幾個時辰,腰背都僵硬了。
蓮師兄的要求未免太高,他難道還想把她糾理成他一般姿态?拜托這種姿态是骨子裏透出來的,她哪裏學得會——
竹聲破空又是細細一鞭,鞭子很細,細到打不壞人,卻也格外疼。
“又走神?你發呆的毛病我已經有耳聞——改了,成日裏神游太虛心不在焉,能做好什麽?”
“師兄……這是天生的……”
這回小鞭子直接抽在臀上——她一個女孩子被師姐打也就算了,被師兄抽屁股是要鬧哪樣~~
蓮漪一抹輕笑傲骨生姿,“你的腦袋裏就是天生裝了漿糊我也不管,但你的身體要記住,動作姿态沒一個細節都要融進骨子裏,用你身體的每一處去記,而不是你那個漿糊腦袋!”
他小鞭子戳戳戳——
“挺胸擡頭斂下巴!——身材已經算不得出衆了,還不把曲線露出來,拿什麽去跟別人比?胸部再挺!腰呢?屁股呢?”
——她知道師姐們一個個凹凸有致妩媚聘婷,她也知道她長的不夠豐滿,可是可是——嗚~~她不要跟師兄讨論什麽胸部屁股~~!
——不似調戲,勝似調戲!
蓮漪冷哼一聲,在從上到下全是女人的七秀坊生活這麽多年,他才不在乎這些。這根小豆芽菜他還未放在眼裏呢。
——※——※——※——
蓮漪要做的事,就一定會做到完美極致。
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