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校園,百燭夜行(1)
燭燃開了夜的黑。在校園的一條小道上,每隔幾米點了一只白蠟燭,在夜裏跳動着詭異的微弱光芒。
風呼呼地吹過,一股紙煳的味道随着風撲面而來,那種焦味滿是恐懼的蠱惑,恐懼一點點地蔓延開來。兩人心裏皆是一動,難道有人在校園裏燒紙錢?
兩人沿着白燭而走,數了數竟有百盞蠟燭。随着白燭光的指引,他們來到了通往後山的路上。因着後山裏有座明墓,盤長生已通知了考古人員暗中保護好陵區,在陵區的出入口都有人守着,一來防止有人盜墓,二來也想知道有誰會進入墓內。
他們倆徒步而行,沒有注意到身後的一個人影。
背後的人影盯視着他們,随着他們一起走動,而後在一條小岔道上分開了。
人影站在月下,她的影子被拉得長長的,她仿佛下定了什麽決心,往小道上一直走。小樹林幽深深地一直延伸,延伸進無窮的黑暗,仿如他們三人走着的就是一條通往黃泉的路。
一雙紅色的繡花鞋出現在她面前。她的瞳孔開始放大、縮小、再放大,她看清了,那是一雙繡了富貴牡丹的紅嫁鞋。
“嘻嘻”一聲笑在樹林裏回響,‘寧聽鬼哭,莫遇鬼笑’的告誡回蕩在她的腦海裏。但一切都已遲了,那比哭聲還要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踏着濃霧,如浮在空氣中的針尖來回游蕩,一針一針地紮在聽笑人的耳裏身上。
陳稀月驚恐得喊不出聲,她的身體仿如紮了根,僵直地站在地上,連眼珠子都不能移動。黑暗的濃霧裏,女鬼穿着一件極豔麗的旗袍,旗袍上繡着無數只五顏六色的大蝴蝶,如此的鮮豔,撲閃着巨大的翅膀撲下來要将她啃咬,吞噬。
裙子很短,露出了修長的腿,那腿很白,還浮着無數如蝴蝶一般的屍斑。女鬼的腰身那樣細長,如毒蛇一樣緊緊地纏繞着她,她呼吸不了,因為她知道鬼魂要纏死她。
今夜無雪,氣象臺說了的,但為何如今下起了白茫茫的大雪,難道知道自己将死而進行哀悼了嗎?
她的身體恢複了知覺,不可抑制的抽搐,“你聽得到我的話?嘻嘻,那麽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了。你的身體真好,真好,看得人垂涎欲滴啊!嘻嘻,讓我吃了你吧!”女鬼的嘴根本沒動,而她卻聽到了女鬼的話,“誰讓我是你的替身,而你又是我的替身啊。我們終于歸來了,你也會歸來的……”
女鬼說着陳稀月聽不懂的話,陰恻恻地笑了。女鬼的嘴角牽動的幅度是那樣的古怪,她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眼睛深陷,越來越透明。
雪更大了,不,她還沒死,不需要雪來祭奠,她不能死……陳稀月心裏轉過無數念頭,求生的本能使她喊出了凄厲的聲音,“救命啊——”
雪停了、沒有了,女鬼也消失了。她站在了一棵大樹下,樹下燃燒着一堆紙錢,紙錢旁插着一對白蠟燭,吐着幽藍的火苗。一對童男童女站在樹前兩旁,呆板的眼、蒼白卻撲了紅胭脂的臉、詭異的紅唇笑着看向她。童男童女的中間放着一張照片,照片裏的不就是她自己嗎?!
是啊,那時的她多明媚,彎彎的眉眼,清秀的臉旁還帶着健康的嬰兒肥。只因着是張黑白照,所以唇黑了,眼神也黯淡下去了,那抹笑此刻看來如此的詭異,唇角一挑,無辜的眼神變得惡毒起來。難道自己已經死了,而自己卻不知道……
想起外國驚悚片《鬼眼》裏的小孩,他能看見鬼魂,直到他遇上了一名心理醫生,醫生幫助他克服了害怕見鬼的心理,幫助許多鬼魂伸了冤。那無辜的小男孩,睜着一雙深邃驚恐的藍眼睛,低聲道:“I see dead people!(我看見了死去的人)”,那句英文深深烙在陳稀月的心上,死亡這個單詞,是如此的沉重。小男孩還說,“有些人死去了,但他們都不知道,仍做着活着時的一切,包括重複着活着時的生活,但其實他們已經死了。”果然到了全劇結束,那個幫助小男孩的生理醫生才發覺,原來自己真的已經死了,存在着的只是自己的靈魂,因為貪戀活着時的美好,所以騙過了自己……
一些記憶一閃而過,自己呢,是否也是已經死了,成了貪婪鬼,貪婪着人世的美好,不願離去……
陳稀月覺得自己的神經開始錯亂,她控制不了自己,她已經不再是她自己。她不斷倒退,倒退。一只手搭在了她肩頭,她驚慌地回頭,她想起了,四年前,也是在這片樹林裏,歸溷拼盡了最後的力氣扣住她的肩膀,希望她能救她。而她卻因為害怕,以為是樹枝而撥開了她的手,跑了開去。就是那點時間,如果她能回頭,如果她不浪費跑開的時間去報警叫救護車,歸溷一定不會死。因為,她沿途折回看見歸溷時,她的身體仍殘留了最後的餘溫。本來,一切可以挽回的,但是已經太遲。陳稀月終于想起了深埋在記憶裏不願觸及的痛苦往事。因為她的自私軟弱,鑄成了大錯,所以歸溷恨她,她回來了,回來要她的命了……
“我在這——”稀月的身子碰到了冰冷的軀體,站在她面前的是個說不清歲數的老人,老人蹲了下來,把紙人一并燒了。兩個陰童似在火堆裏痛苦地掙紮,流出了被火燒過的,花花的油,火燒得更旺了。稀月想吐,那油多像屍油啊,屍人在火中朝她笑。
而老人也朝着她詭異地笑,“以血洗冤啊!”
“你看見她了吧,今天是她忌日啊!你怎麽可以忘了!”老人忽然發怒,死死地抓住她的手,而稀月拼命地掙紮。“我可憐的孫女啊,她是不是告訴你她還會來接你的?哈哈!”
“你……你瘋了!”陳稀月用盡力氣踢開她就要跑。“她走了,還有我念着,為她燒紙。你走了,你覺得還會有人心痛你這種蛇蠍心腸的人嗎?你就是她,你也要走了。只差一步啊,只差一步!”
盤長生從一旁躍了出來,護在了陳稀月身前。他也是剛到,“學校裏不能燒火,請老人家記住了!”谷清陽照顧着稀月,而盤長生正想和老人交談。老人一躲,躲進了樹林裏,只聽見她的聲音響起,“她還會回來找你的……”
“稀月,你沒事吧?”谷清陽見她眼神呆滞,連忙搖她,誰料她突然笑了,“蝴蝶,好多蝴蝶,五顏六色的蝴蝶。”
谷清陽用力搖她,她臉色一變,拼命地要掙脫谷清陽的手,她的眼睛充滿了恐懼,大喊大叫,“不要吃我!”
盤長生搖了搖頭,蹲下身子細看木框裏的黑白照片,裏面的人和陳稀月真像。“你是不是冷血的啊,她都成這樣了還有心思研究照片。”
“她被吓着了,要送去醫院,我們是沒有辦法讓她恢複的。你過來看看這張照片。”
谷清陽走近看了,“咦”了一聲也覺得古怪。“那老婆婆就是把陳稀月的照片做成這樣來吓她?無仇無怨的幹嘛要這樣做!”
“我會讓警察去調查那婆婆的。”
“你果然是冷血的!”谷清陽見他漠不關心,只想着案子,撇了撇嘴。
“那要看對誰了。”盤長生頭也不擡,仍在研究那張照片。
見稀月忽然又不鬧了,清陽就覺奇怪,随即想起盤長生一路上都有拿笛子吹奏,估計是清心的曲子,也應該是使稀月在那樣恐懼的環境下心智仍能不受損,發出求救的重要原因。他們相隔的小路本來就不遠,而盤長生早發現有人跟在他們身後了。她心裏想着事,驚訝于盤長生懂得如此多,但一出口卻是,“對翡翠你就熱心嗎?”
“……”
見盤長生沉默,谷清陽憤怒了,一腳踢開相框,正要罵他。稀月哇的一聲哭着把照片搶回來,抱着它看,看着就笑了,還用手小心翼翼地擦拭。
“你怎麽會認識翡翠,我記得我從來沒有和你提過。”
“我是她在學校裏最好的朋友,我們還結拜成姐妹。怎麽,她對你那麽重要,她卻什麽事都不跟你說嗎?你那麽愛她,她愛的是誰你又知道嗎!”
無視她的挑釁,他仍是不冷不熱,不溫不火的樣子,“難怪你們在某些地方如此相像。”相像到一度他把她當做她。
“我是少年高考班的,但考慮到各種原因,我并沒有馬上進入這個學校就讀,所以上年你和翡翠在校園內見面時,你只看見她,你不會發現不遠處角落裏的我。我只能遠遠看着你,看着你對翡翠的好,對她的寵,我就很羨慕。而翡翠,我的姐妹卻因你而疏遠了我,看着你和她出雙入對,而我只是孤單一人,我覺得很害怕。我原本我報的是工科,但因翡翠我對古物産生了濃厚的興趣,她毫無保留地教我,并對我說希望有一天我能把這種能力發揮出來。現在想來,她只是在為你尋個幫手而已,所以她才會不遺餘力的幫我聯系國內的文物大師,讓他們來教導我。我學了三年的文物鑒定,而我也由原來的喜歡變成厭惡。翡翠只是在找一個替身,這兩年裏,你守着她,她就守着另一個人,而我卻要為了這個原因守着你。我被束縛在這個感情的桎梏裏出不來,而你卻冷眼旁觀,甚至嘲笑我各方面都不如你的翡翠。我三年預科一完就是大一,大一沒半年就已經升大四了。而翡翠仍是在電話那頭笑着對我說,‘畢業了就來梧城吧,我給你找了位文物大師,繼續深造對你有好處。還有就是給你介紹個帥哥哦,快點回來!’”
“很可笑是不是?我根本就是別人的替身!”谷清陽一口氣說完了全部的話,盤長生聽得怔住了,他根本沒想到原來是這樣,翡翠知道他的心意卻不能回應,所以為他找來了清陽。原來他們每個人都很傻。
“事實證明你很适合學這個,你比翡翠更有天賦。其實你自己知道的,你喜歡學,而不是因為你是誰的代替品。真的!”
谷清陽一把推開他,聲嘶力竭地罵道,“我不是翡翠,我不會對你千依百順。你到底是護着她,你根本就是護着你心裏面那個完美的形象,哪怕她并不完美。你在自己欺騙自己,你根本就是在騙自己!”
不管盤長生怎樣拉扯,怎樣哄她,她的情緒仍是無法控制。他一把拉過她,緊緊地抱着她,任着那只執拗的小鹿,撅起了小角把他頂撞得遍體鱗傷。他緊緊地抱住她,終于,她不掙紮了,只餘肩膀在微微地顫動,眼淚打濕了他的衣服,他嘆了一口氣,道,“傻孩子,你并不如翡翠堅強,也沒她成熟,她身上如玉的氣質你也沒有。你根本就是一個孩子,你會哭會笑,你不完美但你有血有肉,而這卻是你比翡翠更可愛的地方,你脆弱得只想讓人去保護去憐惜,你就是你,知道嗎!”
谷清陽瞅起了哭腫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盤長生扭開了臉,但他臉上的紅讓她心動和心安。原來他還是在意她的。
盤長生見她安靜了,幫她抹了眼淚,揉了揉她的頭發,“你就是個孩子。”
他的笑有點難看,他笑得很不自在,因為他也羞,竟被給小姑娘弄得手足無措。“那你會照顧我嗎?我可還是孩子呢!”
盤長生愣了愣,很輕微地“嗯”了一下,她聽了眉眼一彎,唇邊開出了一朵小小的花,那樣地高興。手一伸,恢複了從前的無賴樣子,挽着他的手,賴着他不放。
“你認真看照片,照片上的人真的就是陳稀月嗎?!”
“難道不是嗎?”谷清陽滿臉的不可置信。
盤長生搖了搖頭,她真的不是翡翠,翡翠比她細心謹慎,比她敏銳。一轉瞬,對上的是委屈的雙眼,她知道他又想起翡翠了。他尴尬地咳了咳,道:“照片裏的人眉心處有顆痣,而且五官也是小了一號的。照片通常要比常人的五官大一號,盡管五官很相似,但明顯的要比陳稀月更清秀些。很難相信世上會有如此相像的人,但事實确實存在。”
“難怪照片上的五官不大反而顯小,如來是這樣。”
“那死去的女孩又是誰?”兩人同時說了出口。
市人民醫院的條件很好,環境和醫療設施都是一流。經過一夜的驚吓,天一亮,盤長生就拉了谷清陽跑到醫院看望陳稀月。用他的話說,他要保護好她們兩位,她們兩位目前處于非常危險的時刻。
陳稀月恢複得很好,醫生和盤長生說起她的病歷,由于她之前受過嚴重驚吓所以很容易會誘發舊患,心理醫師已經為她實施催眠,讓她将心中的恐懼完全地發洩出來,并作了積極的引導,現在已無大礙,所以也就不需勞煩精神科醫生了,休息兩天就能出院。
聽到這個消息,大家都很高興。于是盤長生吩咐道,“由于時間緊急,我們要分頭行頭。你在學校裏好好查查昨晚是為着什麽原因要點百燭,再者查探一下四年前和陳稀月、林七月有關的情況。我要去一個地方。”
清陽點了點頭沒有再問。
校志室裏,盤長生在努力地翻查一些檔案。都是一些無用的東西,但在一卷古籍中卻發現了異常,裏面的內容引起了他的注意。卷籍已很陳舊了,泛了黃,手輕輕抹去上面的灰塵,紙張仿如不受重力,要馬上碎開了般,實在使盤長生看得費勁。
時值天下大亂,為興我之中華,建立興中大學。此地本名公主墳兒,選此處建校實有不可說之重大內情。
因着亂世動蕩,生靈塗炭,人之慘況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無數嬰孩肌餓橫死,啼哭之聲聲聲不絕。世人本着向善之心,一心只想冤魂餓殍得以解脫,立此書香聖地,以其聖潔之氣洗滌一切怨惡仇恨,以莘莘學子赤子之心,長存于世的浩然正氣渡其苦痛之心,輪回六道,還此太平,也就是一件功德圓滿之事。
世人可憐,故只鎮而不壓,終得渡之,校園浩然正氣長存也。今立中山聖銅像于此,正氣永存,香火鼎盛而書香滿天下也。
這段文字到此結束。再看日期,倒是38年的。裏面還有附記,這所學校清末就有,但因着戰火紛飛,戰事吃緊,把學校重新遷徙到此處,遠離京城是非地,并且重新命名為興中大學。但為何他在這所學校裏沒有見過孫中山銅像呢?
再往下看,這所學校的校長姓章,是共産黨人。當時學校也是隐藏共産黨為其提供避難所的地方,而出資修建學校的卻是名為歸後悔的男人。裏面有他的生平,但很簡單,他不忍看中國大好河山遭到塗炭,毅然捐出全部家産修建大學,報效祖國。但有一點重新選址的地方必須由他來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