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柒
【12】
脖頸被牢牢掌握在殺生丸手中。小紗因缺氧而漲紅的小臉逐漸顯露出一種迷茫,唇瓣無意識地顫抖着,她的雙手幾乎沒有力氣再扳住殺生丸的手腕。
好痛苦,她要死了嗎?
她似乎看見眼前白光一閃,緊接着出現了一張女孩天真無邪的臉,笑靥甜甜,而這張臉的主人,分明正是她的阿姐啊。她并沒有說錯,為什麽殺生丸大人這樣對她呢?
眼淚無聲而出,她好像聽見了阿姐驚慌失措的喊叫聲。幽靜的河水在白光中乍現,然後是鋪天蓋地的紅色曼珠沙華——以腐朽的人骨血肉為精華根基,以鮮血澆灌的妖豔的花。混沌的腦中突然閃現出一個聲音,一個少女的聲音,她也看見了那個少女,全身青缟,一張臉被寬大的黑紗所遮住,只留下飽滿鮮紅的嘴唇與膚色蒼白的下巴,她的嘴唇正張張合合,她在說,在說——
“咳咳咳咳……咳咳!”
新鮮的空氣随着呼吸這項本能被快速擠入肺中,帶來火辣辣的疼痛。白光退去,小紗睜開眼所見的世界色彩依舊。細嫩的脖頸上如今赫然有五道觸目驚心的紅痕,小紗無力地趴在接過她的馨香懷抱中。這個救她的人,正是殺母,犬将夫人——淩月仙姬。
“得,得救了。”鳶松開殺生丸的衣袖喃喃,身子一軟,跪坐在了地上。狂跳緊縮着的心終于在這一刻得到了慣有的安寧。吓死她了,她差點以為小紗要死了!
鳶揩了揩不知何時奪眶而出的淚水,朝着淩月仙姬道了謝。她想,這個應該就是小紗所說的“漂亮夫人”吧。漂亮夫人很溫柔的樣子,怪不得小紗會喜歡她。她把小紗抱在懷中哄着,就像媽媽一樣,可這裏頭似乎也不是全然的溫柔,還摻雜一些其他的情感,這些情感都從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來,高深莫測。
“殺生丸,你在做什麽?”輕啓朱唇,淩月仙姬安撫着懷中小女娃的情緒,似笑非笑道,“難不成你要殺了她?”
“……”殺生丸只盯着縮在他母親大人懷中的小紗,沒有回答。
是他太過于沖動了。如今的他一碰到關于鈴的事便會有些不受控制,處理的方式也總是偏激。可是,當一百年後他和鈴的事被另一個無關之人如此清楚的知曉時,叫他怎能不生疑?!
殺生丸眉間多出一道深深的溝壑,繼續聽她道,“哦?這就是小紗的姐姐嗎?”
“啊,是的夫人!”鳶恭敬的回答,“我是鳶。”
“鳶……”淩月仙姬的手指輕輕拂過小紗的脖子,一陣清涼傳來,小紗頓時覺得火辣的疼痛感減緩不少,美麗的女人若有所思的喃喃,“鳶嗎……這氣味……的确是鈴沒錯呢……”
殺生丸聞言眸光一動,低沉出聲,“母親大人也這麽認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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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哼,”淩月仙姬放下臂彎,讓小紗投入鳶的懷抱,雖然将雙手自然的放在腰身前,她此刻一派端莊之容,不怒自威,“有靈魂血肉的力量,這樣看來,确實是鈴的轉世沒錯。”但氣味雖和以前如出一轍,相處的感覺卻和從前大不相同,甚至是陌生了。她默默瞧着摸着小紗頭發的鳶,如果是這樣,相差的也未免太大。她相信殺生丸也一定對此深有感觸,畢竟是朝夕相處的妻子啊。那麽這個小紗呢?她曾經以為她是鈴沒錯,不過那是在沒有看見鳶之前……
“殺生丸,為什麽想殺她?”
“……”
“可能……是因為小紗知道殺生丸大人吧?”鳶見殺生丸沒開口,便代替了他回答,“小紗知道殺生丸大人和……他的妻子的事……”
?!
真的假的?淩月仙姬笑了笑,她怎能得知?!不過說起來,她将她放在偌大的西宮,從來……沒看見過她迷路!這是很不正常的!西宮樓閣繁雜,多半人來三兩次都還會迷路,可小紗,是如何做到來去自由的呢。
溫柔的笑着,彎下身,淩月仙姬問小紗,“你識得西宮?”
西宮?小紗想了想,問道,“西宮是哪?”
“就是這裏。”
“我們現在在的地方嗎?”
“對。”
小紗咬了咬手指,一雙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還濕漉漉的,黑白分明:“嗯,來過!”她接着扯了扯鳶的袖子,“吶,姐姐也來過對吧?”
看着鳶迷茫的神情,淩月仙姬不自覺眯了眯眸。
來過?
呵,除了鈴,她這裏可真沒有歡迎過什麽人類呢。這可真是有趣啊……
掩去美眸裏一閃而過的精光,淩月仙姬揚唇一笑,殺生丸,這可真是好矛盾啊,一個擁有鈴味道與外貌的女子,另一個,卻是擁有鈴之……記憶的女孩,該怎麽辦呢?
櫻花随風而舞,此刻陽光金燦,遠天邊是一片紅彤彤的霞雲,不知不覺,竟已是黃昏時候了。幾人相顧無言,一片靜默。
“殺生丸大人,我們回家嗎?”鳶抱着小紗,只想盡快遠離這個是非之地。殺生丸一語不發,瞧了她們一眼,轉身便走。
“殺生丸大人诶殺生丸大人!”鳶一急,追上去伸手抓他的衣袂,卻未得其果,反倒是小手抓的過急一下子擦到天生牙的刀鞘被重重的彈開!
小小的身軀似乎是被極大的彈力攻擊,鳶的身子自半空而落,啪的一聲砸在地上,櫻色的唇瓣瞬間吐出一口殷紅的血。
“阿姐!!”事情發展的太快,使人來不及反應,小紗睜大了雙眼跌跌撞撞地跑過去,一張小臉慘白,“阿姐!阿姐!”
“天生牙……”淩月仙姬看着同樣驚愕的殺生丸喃喃,不敢置信,“天生牙?”
“救阿姐!殺生丸大人!”小紗慌亂的抹着眼淚,她的藕白的小手甚至還在微微抖動。她們這樣的孩子不比那些父母親手心上捧着的,她懂事,知道現在該做什麽,再說,再說殺生丸大人喜歡阿姐,一定會救她的!
“她沒事,你不必緊張。”殺生丸在經過短時間的驚訝後,開口道,“她只是……”昏迷了。
可是不該啊,人類,怎麽會被無害之天生牙彈開呢?這個事實來得太奇怪,讓他還不能消化。
“那就好那就好……”舒了口氣,小紗握着鳶的手,提起袖子為她擦去血跡,“沒事就能好起來的,阿姐。”
“撲通。”
“?!”突然而來的震動使殺生丸瞠大了眼,這是——
“撲通。”
這突然而至的,天生牙的脈動?!
“殺生丸,怎麽了?”察覺到了兒子的不對勁,淩月仙姬不由得發出了疑問。她走到小紗的身邊摸了摸她的小腦袋給以無聲的安慰,說道,“你看起來...很是驚訝。鳶……是被天生牙所傷?”
別說殺生丸,連她都驚詫不已。天生牙,這把治愈之刀,又怎會傷人呢?
“……”殺生丸沉眸,淡淡道,“嗯。”黃昏是魑魅魍魉最易出沒的時候,天生牙是因為這個才有所觸動的嗎?可現下他所在之地是父親大人所造之西宮,哪能有什麽黃泉小鬼可以出沒呢?
那是,她?
殺生丸眸內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并疑惑不解。天生牙前兩次脈動簡直就像是他的錯覺。他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像在看一種弱小而難以去憐憫的生物,小紗默默地蹲在她的身邊抹眼淚,淩月仙姬莫名的勾唇而笑,時不時撩撥着小紗的額發。他終究還是被她的面容所觸動——蒼白的鈴的臉,粘着血跡輕皺娥眉,看到這樣的場景,叫他如何……不管她?
于是蹲下身來,扶起她的腰身,般擁她入懷。
“天生牙……”他清冷開口,感受着天生牙的再一次律動。是因為靠近了鳶的緣故嗎?那麽以前為何沒有?是因為,今天鳶碰到了天生牙?
“殺生丸大人……”小紗兩只手在鳶的袖上擰成十個白玉小結,她将下唇咬的緊緊的,貝齒邊緣一片死白,她吸了吸鼻子,聲音中帶着疲憊和嘶啞:“可以帶阿姐進房間休息嗎?阿姐,她累了。”
看着小紗的沮喪模樣,看着她又握緊了她的阿姐的手,殺生丸倏然想起鈴以前生病時的模樣。那時候她躺在軟衾上吐出燥熱的氣息,雙頰有着不自然的潮紅,如蝶翼般的卷翹睫毛微微顫抖着,此情此景雖是生病,在他眼中卻又別有一番嬌俏意味。她也像這樣握緊他的手,緊緊的,牢固的,一雙小手煨得他的掌心暖暖,似乎就這樣再也不會分開。
鈴,百年滄桑徒留的只是空虛冷意,我再也不曾觸碰到你的溫暖與天真詩意。
傍晚的風已有絲絲涼意,淩月仙姬輕輕嘆了一口氣,開口道,“殺生丸,帶她們去房間裏吧,今晚就住在西宮,”她說罷眸光濃了幾分,緩緩說着,“夜裏……我有話要對你說。”
【13】
溫一壺醇香美酒,獨倚淺酌,冷月無聲。
青碧的釀酒在杯中蕩出細細的碧波,杯盞影碎。
殺生丸坐在西宮湖心的水閣中,看着銀緞一般的月華鋪天蓋地的絢爛。手中酒如水,一杯一杯連番下肚,卻不解憂愁。
若鈴在,一定不會是這般光景吧?櫻花盛開的夜晚,自當是把酒歡歌,他啜飲人類之酒,千杯不醉,但鈴不一樣,小酌幾杯便紅暈滿布,天真與嬌媚在她臉上絲毫不顯矛盾,反而是彰顯的淋漓盡致。在她微醺地煙波流轉之時,他便想:她真美。美得不食人間煙火般,卻又如此簡單的掌握了他的心。
但如今,她不在了,他卻仍在飲酒。飲的是妖怪們秘制的百年佳釀,其醇香早已超過人類之酒數倍,只是興致,無論如何再不若從前了。
“殺生丸,怎麽在喝酒了?”淩月仙姬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懶懶的,還攜着幾絲笑意。她獨來獨往慣了,西宮少有侍女,如此看來說話到很是方便。
她坐在殺生丸的右手側,僅隔着一席之位,靜靜地看着她優秀的兒子。銀發,金月,紫紋。這一切都沒有變,他變了的,或許現在看來只是那一雙眸子,裏面開始有了複雜的熾熱情感,或憂或喜,蘊蓄着他對一個女子最真誠的愛意。
“瞧,月色正好,這賞櫻時節你一人獨酌,不覺得煩悶了些?”淩月仙姬啧啧兩聲,伸手取過一只幹淨的杯盞,握在手間把玩。她遠望亭外的簇簇矮櫻,巍峨假山與淼淼春水,不由得抿唇一笑,“人類果然是懂得享受,當初你父親要依人類宮殿建造這裏時,我還嫌過于鋪張浪費,最近一看這裏可真是漂亮的緊,只可惜我孑然一身,沒有多少興趣。”
殺生丸正欲送到唇邊的酒停在半空,他指節一緊,虧得杯子牢固才未被捏碎。酒可真是個好東西,竟讓他的情緒翻湧至此。
“母親大人……寂寞嗎?”聲音被酒熏得微啞,殺生丸第一次,這麽問她。他從不了解她與父親之間的糾葛。父親很少在西宮,母親似乎也樂得清閑,整天逍遙自在。甚至父親與十六夜有了愛戀,母親也只是給予父親一記淡笑與清淺眸光,然後生活依故。
在他眼裏,母親更像是神壇上的女子,淡然戲谑人間百态。他曾一度以為他也會成為母親這樣的人,強大而無牽無絆,從此高立于一山之巅。
可他有了鈴。
沒錯,鈴。
她是開在他漫長單調生命裏的一朵嬌小茉莉,有着純白的底色,清香可人,邀君采撷。她的笑容美好,她的心地純良,她是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環繞他身,使他的周圍充滿色彩,并全全吸引住了他的目光。但她的花期過于短暫,徒留他一人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徒留他一人周身,香氣缭繞。
淩月仙姬自斟一杯,三指握杯,小指維翹,食指在杯沿緩緩摩挲,她擡眸看他,眸底是清明的底色,“這個問題嘛……”該如何回答他好呢?遵守本心或加以掩蓋?
“寂寞吧,也許是寂寞的……”只是也許罷了。在某一時刻某一瞬間因為無人說話無人陪伴而無聊了,算不算寂寞?
“只是也許嗎?”殺生丸放下手中的酒杯,說道,“母親大人,當真沒有怨過父親大人……一絲一毫?”
“啊……殺生丸……”淩月仙姬似笑非笑,調侃道,“難得這樣說話呢,‘情’之一字果真是讓人迷眩啊。”
“沒有嗎?”他執意想要得到答案。
“嗯?有,沒有?也許有,也許沒有。”淩月仙姬不改笑容,眸色清幽,“也許是有的吧,但他你父親的确沒有給過我什麽承諾,”她将杯子放在面前,定定的瞧着他,幾分無奈,幾分嘲弄似的說,“我與他,并不似他與十六夜。你們的海誓山盟,我并不懂。”
酒使話多,更徨論還偕月色相伴。但就只不過是一個契機,一個□□罷了,叫煩愁的人們一吐為快。
淩月仙姬用食指指節緩緩敲擊着桌面,她眼波流轉,媚而不豔,徐徐說道,“喝酒傷身,我不大喝酒,你也少飲些吧。”她又補充到,“酒雖醇于我卻不香,每次酒後總是頭痛欲裂,真叫我難受。”
殺生丸聞言側眸道,“母親大人不是喝酒的嗎?”
“嗯?”
他回憶道,“母親大人總是接過父親大人遞過的一杯又一杯的酒,母親從未醉過……不是嗎?”
“啊……”淩月仙姬面上一副恍然之意,卻又努了努嘴,淡笑着帶過,“這樣麽?時間太久,不記得了。”
月色溶溶,殺生丸的臉半隐在陰影中,俊美的輪廓讓她不由自主,也自主的想到了她的亡夫。
——犬大将。
是啊,這酒,他給,她便喝。一杯接一杯,只要他肯給,哪怕她知道酒後的難過,她也一律喝的一滴不剩。她何嘗沒有過小女兒的心态?她并非生來便如此豁達淡漠,只是她從來不說,他也從來都不知道。他未對她動過心思,他們之間從來相敬如賓,而那些如過眼雲煙般的誓言,她也從未得到些許。
但是他讓她有了一個兒子,一個她喜歡,他亦喜歡的兒子。
她想,這樣就足夠了吧。畢竟她從來就沒有想過,甚至是從來沒有奢望過,這個男人的一生。
于是那一點別樣的心思終于随着時間而死去,埋進她的心裏的,只是一個對過往不甚明白的印象。時光悠悠,她又怎能記得全部?但有時候她還是會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她與他的相遇,彼時,她不過只是豆蔻初稍的少女,他卻已是聲震一方的少主,但這場相遇,再也不再。
“殺生丸,”淩月仙姬的聲音輕輕響起,帶着追憶與沉思,她說道,“我知道一個事,是你父親告訴我的,一個如真似幻的故事。嘛,不過,夫君大人能講出什麽故事,也不過就是一件關于天生牙的事。”
兩雙金瞳相對,一雙冷冷冽冽,一雙似帶薄笑。
“你,想不想知道?”
殺生丸沉吟良久,回答道,“好。”
“嗯,願聽就好,”她俏皮地眨了眨眸子,仿若回到了她所回憶的那個時候。那時山坡上開滿了大片大片的缤紛野花,可惜夏日炎炎,她不得不躲到樹上去享受難得的陰涼。她未來的丈夫就守在樹下,為她的一覺好眠而護航。
她知道他向來體貼,便纏着他給她講一講睡前故事,他竟也真的抿唇一笑,殺敵時的戾氣斂去後的眉目溫潤,讓她心動不已。然後他講起了故事,一個關于黃泉之府的天生牙的故事。
年輕的犬大将曲腿而坐,高高束起的白發随風揚起,顯得幹練沉穩,十分英姿飒爽。那樣的場景,她永生難忘。
“……天生牙,治愈之刀,”淩月仙姬的目光由迷蒙轉為清明,她對殺生丸說道,“救人性命是衆所周知的天生牙的功能,但是,救人并不是沒有條件的。殺生丸,記得我和你說過,天生牙只能救人一次,要懷着一顆慈悲之心對待他人嗎?”
面對她的目光灼灼,殺生丸緩慢卻不遲疑地點頭。
“殺一個人是這般容易的事情,對人類而言是刀落血起,對我們來說,便更是簡單。不過一擡手一投足的事,人或妖物便能死無葬身之地。可是,要想救活一個人,讓他死而複生,對大多數人來說是那麽的困難而遙不可及的事。”她又道,“殺生丸,早該知道你有多麽幸運了吧,你擁有一把天生牙,你救了鈴,你把她從黃泉中帶出來,你給她性命,你給她幸福,你讓她陪你白頭……這些你給她的她原本得不到的東西,都是要從她的下一世裏讨回來的。”
“什麽……意思?”殺生丸微怔,錯愕道,“讨回來……什麽?”
“我本來也沒有想到這個事……”淩月仙姬以食指點下颚,皺眉道,“你父親說這事的時間畢竟長遠了些,我能想起這種事……我們先抛開鳶不論,說說小紗。你難道不覺得小紗對鈴的事十分清楚嗎?以我來猜測,她是擁有鈴的記憶的。”
殺生丸默不作聲,目光幽長。
“小紗身上有鈴的氣味,盡管很淡很淡,可是的确是有的。但鳶身上卻滿是鈴的味道,一模一樣,濃郁得不行,更何況鳶長得與鈴幾乎一致,我們便很容易忽視小紗這個姑娘了。”
淩月仙姬看着他,說道,“西宮,是連你年幼時都經常迷路的宮殿,這裏不僅樓閣複雜,而且還設有幾個陣列以防他人入侵。你是知道的殺生丸,我這個地方,只有鈴一個人類來過走過玩過住過,除她之外,別人要麽沒能力闖入,要麽沒有機會在西宮散着步熟悉地形,而小紗卻做到了來去自如——她避開了陣列,熟門熟路的找到路,去了櫻花林裏,還說和姐姐一起來過。”
她笑了一聲,在寂靜的夜裏稍顯突兀,“還有那個鈴铛,只不過是放在桌上的東西,她瞧見卻止不住欣喜,說這是她阿姐的鈴铛,要拿回去給她阿姐呢。”淩月仙姬感慨道,“一開始我還不明白是怎麽一回事,莫名其妙的,但是後來見到鳶,我明白了。”
“……”明白……了?殺生丸垂眸,想起小紗執意将鈴铛塞給鳶時的場景。她的确說這是鳶的東西,而且,她還知道這是鈴懷孕時他送給鈴的,她甚至還覺得,他和她的阿姐在一起……但可能是妖物嗎?
——不,不可能。正如母親所言,妖怪進不了西宮。
那麽便只有一個可能……殺生丸忽然擡頭,眸內有着不敢置信的光。
“沒錯,”淩月仙姬點點頭,“小紗有着鈴的記憶,而她,把鳶當成了鈴。”
唇角微微翹起,她無奈的笑,“所以殺生丸,認不出鈴是一件很正常的事,這只不過是輪回對你的一點懲罰,它存心讓你認不出,你能奈何?”淩月仙姬進而說道,“當然,這屬我的猜測,不過也□□不離十吧。輪回想要讨回來的,懲罰你們的,便是你對她上一世的相伴相守。”
殺生丸看着她,沒有說話。可他找到她了不是嗎?問題只不過在于,是誰?鳶,或小紗?
他問出心裏的疑問,“鳶為何會被天生牙所傷?”
“嗯……你父親告訴我,天生牙只與一種東西相排斥,那邊是黃泉之府中行走在陽間的陰物。”淩月仙姬嘆息般的搖了搖頭,“可鳶在我們眼裏怎麽看都是一副血肉之軀啊,這樣看來,輪回果真欺你啊。”
是啊,是啊。
原來這便是天生牙的提醒,這便是救人的代價。他從來沒有想過會發生這種事,以為救了便是救了,誰知道竟有這麽一出?
世間規律原本天定,前世今生,姻緣後果,不容他人篡改。可他卻三番五次打破這個規律,以給他人重生。規律始終是規律,她曾經做的好事,不過成為了下一世的累贅罷了。多少人承受着死亡的陰冷恐怖,憑何你可以無緣無故的得到第二次生命呢?
這便是從下一世裏,要讨回的東西——你二次生命中得到的一切。
“鳶不是鈴?”殺生丸得到了這麽一個結論,既然鈴的轉世必定為血肉之軀,而鳶的身份有疑,那麽這就擺明了鳶與小紗的身份。
“是不是誰都不知道,你又沒有死過,如何能得知冥界的轉世之事呢?”淩月仙姬默自一笑,“不過冥界當真好功夫,折騰出了這麽一個事兒給你。但話說回來,殺生丸,若你無法逆轉天命,你會選擇誰呢?”她啧啧兩聲,尾音上翹,帶着一□□惑,妄想逼他出口,“鳶,還是小紗呢?”
殺生丸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語氣堅定,“我只要鈴。”
月華溫柔,暗香浮動,這靜谧的一刻,卻再次被腰間的脈動所打破。
天生牙!
殺生丸倏得站起來,神色有些凝重。月光照在他的臉頰上,一半分明,一半在黑暗中隐匿,更顯五官挺立,俊美無俦。他眯緊了金色的雙眸,那眸內似乎正蘊蓄着一場無形的風暴,暗潮洶湧。
“是鳶。”在沒有辦法确定誰是誰之前,他要保證她們兩個都安然無恙。他丢下一句話,大步流星的邁了出去。他身輕如燕,不過少頃便消失在了淩月仙姬的視線中。
“殺生丸……”淩月仙姬雙手拉緊了搭在臂彎的柔軟白色皮毛,她站起來低喃了一句,就這麽站在了原地。
他的感情總歸是要他去抉擇他去争取,而她這個做母親的,也只能力所能及的幫到這裏了。
殺生丸,若還能有鈴,便帶她回家吧。
揚唇一笑,又一嘆,淩月仙姬走遠,娉婷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這個小小的水閣中。月光下只有那兩杯薄酒,杯影相靠,杯盞相離,同樣的金屬色澤散發着同樣清冷的光,但杯中酒,碧波微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