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劍柄仍舊格在胸前, 離章認出了它,是司柘的勾琅劍。
他的思緒被這柄劍攪亂,又想起了早該模糊的司柘的模樣。一個吊兒郎當、無所事事的氏族後人, 他的手下敗将罷了。真真竟然這樣在乎他,哪怕他死了, 還要找到他的佩劍,帶來上界。
他配嗎?這樣一個無能的,只能眼睜睜看着渌真赴死, 最後将怒火發洩于無辜者身上的人,他怎麽配得到渌真這樣的對待?
而真正為了她的複活鞍前馬後的自己,現在卻被她橫眉冷對,甚至被她一再拒絕。
視線從劍柄上挪開, 他終于看見渌真挽着李夷江的手臂,思緒才猛地被扯回當下。
她方才, 說的什麽……
道侶?
他面對着渌真,失落後退, 這時才終于注意到了李夷江的存在,赤紅着一雙眼,又死死看向這名新晉的仙君, 想要看出他的古怪。
轟的一聲, 顱內某根弦斷裂,從後腦勺鑽心般痛到眉心。
“不過一個金仙, 真真,他哪裏比得上我?”離章顫抖着唇, 喃喃道:“我不信, 我不信……你一定是在騙我玩,是不是?像從前每一次一樣, 那時你一看到我上當,便十分開心。”
渌真有些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自言自語:“神君,我沒有那麽無聊到會找人演戲騙你。這位是李夷江,我們二人早已确定了彼此的心意,一同飛升後,今日在此谒見你。現在見完了,如無旁事,我們就先走了。”
大概是他此時的模樣可怖,她的手非但沒有松,反而挽得愈發緊,像生怕被他從李夷江身邊拉走似的。
這一幕深深刺痛了離章,他瞳孔一縮,又想到另一種可能性,放緩了語調,好聲好氣地哄着渌真:“真真,你是不是因為常儀的緣故,以為她是我的道侶?不,我和她從來也沒有關系,我答應了要和你拜過皇天後土,也就只有你一人。”
此時一衆仙侍尚在,聽了這番話後,連最為見多識廣的那一位都破了功,都忍不住将眼風偷偷觑向常儀。
而常儀也因着這番話,面上永遠處變不驚的面具裂開,臉色變得煞白,她不敢置信離章會在此時将這事說破。
數萬年來,他始終對她仰賴神君道侶身份行事的舉動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引得她以為自己多少在離章心中是特殊的,縱然不抵渌真,也該被列入他的“自己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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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誰知他一見到渌真,便輕飄飄地将一切都否定,渾然不顧這會給她帶來多大的影響和傷害!
若是上界和下屆的人都曉得了她并非離章神君的道侶……
常儀不敢想象這一後果,正是因為這一身份,她做了多少上仙品階的修士無法做到的事情。眼看如今布局完成泰半,馬上能夠收割成果,卻又要一一失去。
她不能容忍這種事情發生。
可沒想到渌真聽了這些,緊繃着的臉色稍霁,轉而露出了一個有些怪異的神情。
卻不是覺得快慰或高興,只是覺得,既然不曾結為道侶,還一再放任傳言,離章的行為舉止果然不是正常人所能揣度。
不過,不管常儀和他是什麽關系,二人都共事了十萬年之久,想必她比自己要更樂意揣度離章的心。這些事,還是交給願意做的人來做為好。
反正,她是不會再趟這池渾水了。
離章見了她的模樣,以為這番話有了效果,又殷殷切切地望着她,試圖再進一步。
可他步子一動,渌真便後退了兩步,只得悻然作罷。
隔着一丈開外,繼續道:“真真,我知道你對我有誤會,可你一定不知道我為你做了什麽。無妨,我可以慢慢講給你聽,你給我一個機會,好不好?”
“看來必須要說清楚了。”渌真嘆氣,雖然她覺得此時似乎并不是最好的時分,但顯然不一次性說清,恐怕還要被他糾纏不知多久,只好快刀斬亂麻。
“其一,我要與李夷江結為道侶一事和常儀沒多少關系,就是有,關系也不大。你和她是不是道侶,我也不關心,那是神君自己的事情,這些話留給那些關注你的人說更好。”
“其二,你做的那些事情,我非但知道,而且将來龍去脈都已弄清。正因為如此,離章,我和你才是永遠不可能。”
她勾出自嘲又悲涼的笑意:“我引狼入室,害了自己的族人,又連累了我的朋友。你認為我還會再愛上一個殺我親友,毀我氏族,又強逼着我飛升的仇人嗎?”
“如果可以,我寧願永不飛升,也想要回母親的神格。”
常儀聽聞神格二字時,眉梢微擡,露出恍然大悟神色。
對峙的三人中,沒有人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必須趁此機會,趕快想出解決之法。
如果渌真像過去萬年間那樣,不曾出現,就好了。
離章聽聞她的真心話,背上如同壓了千鈞的石塊,頹唐地佝偻着,眸中沒有了焦點,只是在渌真身上游移:“可是我愛你,我真的愛你啊!”
渌真不屑一顧地冷笑道:“你的愛是什麽?你愛我不過是愛一個舊日的光景,愛被人愛着的自己。”
“離章,我不相信你的愛。”
這一句話成為壓塌離章脊梁的最後一根稻草,他遽然抽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刺向李夷江,妒火和恨意都彙在劍尖:“真真,你總是這樣,從前是司柘,現在又有了新人。但沒有關系,只要他死了,你就再也沒有拒絕我的借口!”
渌真面色一變,欺身正要迎上離章的攻勢,李夷江卻早已作出反應,抽出遏川劍擋下了這一擊。
這一擊含了離章十足的殺意,數萬年的修為都蘊于其中,若沒有遏川劍為阻擋,足以将李夷江一劍穿心。但如今被劍擋住攻勢,只堪堪碰到了李夷江的胸前,便被他閃身躲去。
按理說,凡兵遏川劍,不足以承受上界神君如此悍然磅礴的劍意,早該變得支離破碎。
但此時遏川仍然好端端地被李夷江握在手心,只有和長清劍相觸之處,瞬而放出極亮的白光,沖抵了離章劍意,在兩人的劍上都燎出一道小小的黑痕。
那是渌真從前在劍上留下的長胥火符。
随着這一擊,她心口一痛,喉頭湧上血腥味,被強行抑下。
附于劍上的長胥火符能夠擋住致命一擊,卻要以渌真的半身修為作抵。
這一點李夷江并不知情,她不想在此刻分他的心。
可離章和長胥相對而處了十萬年,如何認不出那一閃而過的火光?
“真真,你竟然連本命神火都送他作了護身符。”
他同樣不知道,那火中是渌真的半身修為,只當她受了不重的反噬。
渌真此時将勾琅劍插入地中,借力起身,虛弱地倚着劍,笑道:“是又如何?那也是我的自由,與你無關。”
李夷江想要扶她,卻見她輕輕搖頭:“當心。”
這一瞬離章的醋意和怒火都悉數加諸李夷江的頭上,長胥神火護得了此人一次,又豈能次次都護他。
如果他繼續靠着渌真留下的火符才能與他相戰,也不妨讓渌真看一看,眼前這人不過是一個一無是處的小白臉,連戰鬥都需要她祭出本命神火作為庇佑。
只有他,才能配得上她。
他拔劍再起,李夷江亦随時準備着迎戰,二人彼此提劍,各自擎着淺淡的藍芒,纏鬥在一塊兒。
離章占了十萬年修為的便利,自然要高上李夷江一籌。可兩人卻像是心意相通似的,所出的劍路彼此相似,不過數個回合,都沒能讨得了好去。
這個結果讓一旁觀戰的諸人都暗暗心驚。
要知道,離章神君的劍法變化莫測,數萬年來,從來沒有人能夠預估他的下一步招式,更休提能打得和他平分秋色。
這一點離章也意識到了。
渌真冷冷地看着他:“離章,這是你我的事,你對他出手,又算什麽?只會讓我愈發看不起你。”
離章卻反常地笑了起來:“真真,這些道理你該同桓越去說,既然你口口聲聲稱我離章,便該知道,上神和金仙之間的差距。”
“哦對了,我是不是忘了說?此人方才在法會上所催生出的論跡問道莢有古怪,需再行查驗。”
他看了眼渌真驟變的神色,忽而覺得快意,她愛上了新人又如何,此人同樣只是一個心懷鬼胎的小人,又比他離章好到了哪裏去呢?
然而快意過後,又是深深的失落。他面上不顯,冷酷地繼續說道:“此人身體修煉年齡尚不足三十,但所記功績,有相當部分在十萬年前,懷疑是奪舍重生之輩。奪舍一事,有悖天和,上界不會容許這樣的人成為金仙。”
“拿下。”
語音剛落,便有兩名仙侍上前,扣下了李夷江。
“真真去留自便,但此人,我們要扣留。”
渌真面色鐵青,只當這是離章故意下的絆子,沒想到李夷江卻擡眼淡淡地看向他,道:“但憑神君安排,在下雖并非奪舍重生之人,但同樣也很好奇,功績一事,究竟是怎麽回事。”
也許他能趁這個機會,徹底的弄清自己的身世。
李夷江回想起了自己在重瀾的記憶幻境,乃至溯回鏡中的古怪。
或許這是在離章絕對強權的上界中,他和渌真的另一線生機。
但渌真卻不知道這些,她一向信奉這些都是自己和離章之間的事情,不想再将旁人牽扯進來,将事态變得複雜。
可事情的發展卻不如她的意,反而一再牽涉到了李夷江,她認為他是受了自己的連累。
于是笑一笑,不再看向離章,反而調轉了目光,注視着置身事外的常儀。
“哦?既然如此,我們何不來聊一聊我的青彌劍又是怎麽化為齑粉的吧。怎麽樣?望舒仙子。”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在晚上十二點!我可以我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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