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兩人在一衆三炁弟子的目送下, 并肩離開了此處。
一名弟子望着渌真和李夷江的背影由衷感嘆道:“好配啊!”說罷又回身拍了拍後知後覺趕出來的嚴歸典肩膀,嘆了口氣,似乎是對他極不看好。
嚴歸典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又回房埋頭于自己的研究中。他同樣對打開那個匣子充滿了渴望。
渌真背着手走,腳尖踢開一顆石子兒:“小木頭, 你方才說有什麽東西要給我,是嗎?”
李夷江踟蹰了一會兒,仿佛克服了什麽極大的困難後, 才下定決心将手伸出,向渌真展開手心。
一枚淺碧色的劍穗。
渌真眨了眨眼,不解地向他投去一瞥。
李夷江的耳根又騰然一紅,口氣卻還淡淡地:“我聽聞師姐師妹們, 都喜歡給自己的劍墜上一枚劍穗,以示與旁人區別。”
因此, 他将自己結成金丹時掌門所贈的玉蠶縧,親手編成了這枚劍穗。
編穗之時, 玉蠶縧上光暈流麗,他想到渌真執劍之時,劍穗随之在風中飄舞, 該是何等飒爽風華。
但這些話他并沒有同渌真講, 只是說:“你沒有劍穗,萬一拿錯了旁人的劍, 豈不尴尬?”
待他看向渌真身後所負的勾琅劍時,目光一凝, 才遲來地反應過來, 渌真一直使的是柄斷劍,整個衢清宗內都不會再有和她的劍相似的武器了。
這讓他方才所說的話顯出了幾分牽強。
李夷江的心也不軟不重地被刺了一下, 原來渌真并沒有一把真正的屬于自己的劍。
于是這枚劍穗靜靜地躺在李夷江手中,他繼續送也不是,收回去更不是。
渌真卻撲哧一笑,雙目彎如下弦月,珍重地拿起他手中的劍穗,又反手取下勾琅,細心挂上。
Advertisement
“我很喜歡,這樣就一定不會和別人弄混劍了!謝謝你呀,李夷江。”
修仙之人,除非重瀾那等将劍意催生到極致,以劍為骨的劍君,大多不是全然依賴劍而修煉。渌真亦如是。
在劍氣和修為間,修為重要得多,而劍,不過是承載劍意的載體。
因此她對武器的選擇上,并沒有太多要求。
她親眼看見自己的青彌劍寸寸化成灰,不可能再回來。因此順理成章地将她蘇醒後獲得的第一把也是唯一一把劍,勾琅,作為自己的武器。
何況,勾琅曾是司柘的本命寶劍,而如今又有朱翾成為了它的劍靈,此劍于她意義重大,至于殘缺與否,早已無所謂。
她背着勾琅行走,便像又回到了十萬年前,和朋友們仗劍天涯的日子。
那是如今誰也回不去的從前。
此時,勾琅挂上了新的劍穗,碧縧如春日枝條,垂墜于劍尾,在風裏招搖,平白為這把斷了半截的古劍增添了幾分生氣。
一種屬于十萬年後的生氣。
這讓渌真第一次有了自己早已身在現世的實感。
醒來将将一年,她似乎總是在向後看。
她想要看清隔着重重疊疊十萬年迷霧的真相,卻總忘了,去日不可追。
李夷江輕不可感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渌真忽而意識到,舊時和舊友固然重要,因為那是成就今日之她的來時路。但未來的仙途,同樣也是她的人生,而非華胥一夢。
她突然有了想要握住什麽的迫切渴望。
渌真抽出勾琅劍,提臂旋身,挽出一個漂亮的劍花。勾琅乃重劍,卻在她手中變得輕盈又鋒利,全然看不出是一把殘兵。而碧色的劍穗随她手中動作飛舞回旋,與勾琅渾然一體。
劍氣開合間,吞的是五行靈氣,吐出來的卻是浩瀚山河,芸芸蒼生。
李夷江看得分明,渌真是一名天才。
哪怕她是五炁之身,憑此等對劍與道的理解領悟,要超越內門弟子并不是難事。
他此刻很想問一問渌真的道是什麽。
但是問道,向來只能問自己的道。他結丹之時從天雷幻境裏看出了自己的弱點,師父當機立斷,讓他修我相道。
一個修士能走多遠,最終由他的道所決定。
舞劍畢,渌真将勾琅放回背後。她呼吸稍稍有些急促,鼻尖也冒出了細密的汗珠,眼睛卻亮若星子。
該感謝李夷江的劍穗,讓她終于了悟到自己要做什麽。
不論是何等原因,讓她得以死而複活,她都要好好抓住這再來一次的機會。
從前和現在,同等重要。
她的道心,也從未有過改變。
“你的劍呢?小木頭,我可不能白拿了你的好處。”
李夷江将自己的遏川劍交給了渌真。
如果是從前的她贈人寶劍,會用碧玄鐵鑄劍身,用寒靈晶淬劍刃。但現在的渌真一無所有,只能——
聊贈小長胥。
渌真紮破指尖,在遏川劍身之上用純血繪出長虛火符。
這一次的符又不同于之前繪于符紙之上的符箓,是真正來自她最為精純的本命神火。
繪畢,渌真将符打入劍身,流光一閃,遏川劍整潔如初。
“長胥與我心脈相連,此符在你危急之時,可救你一命。”
然而救命的條件,是以渌真的半身修為作抵,擋下致命一擊。
但這一點就沒有必要同他說了,渌真對自己的認知向來是為朋友兩肋插刀之人。人敬我一尺,我還人一丈,些微附加條件,無足挂齒。
何況若真到了那個關頭,李夷江也早已是強弩之末。不論是哪個朋友,倘使她能夠有機會救他一命,肯定不會有絲毫遲疑。
這些朋友的範疇,從前有少俞朱翾等人,現在,渌真将李夷江劃入其內。
這同樣也是她方才下定的決心之一,要好好把握十萬年後的朋友。
李夷江送她至五炁居外才離開,兩人分開後,渌真二話不說,立即投入修煉之中。
此番歷練後,李夷江成了元嬰修士,而她還尚且只在築基間,修為實在不濟。這于素來是同輩中佼佼者的渌真來說,同樣也難以忍受。
修煉的時日如白駒過隙,她仗着有向前的記憶,只覺從頭修煉不過一次複習,打通經脈後事半功倍。才過月餘,便已無限趨近金丹期,只待臨門一腳,突破境界。
與此同時,嚴歸典那方,也有好消息傳來。
……
此日,嚴歸典抱着匣子,直奔五炁居而來。渌真早間得了他的消息,并未閉門修煉,專在廊下等候。
沒想到,卻等來了兩個人影。
“李夷江?你怎麽又來了。”
李夷江嘴角微動,沒有說話。
他定然不會承認,自己是習慣性地遠眺五炁居時,看見三炁居處有一個模糊黑影鬼鬼祟祟朝此處奔來。
自修為提升後,他的目力也好上了不少,自然看得出這黑影極為眼熟。
心中一陣警鈴大作,李夷江當即禦劍疾行,半路攔下嚴歸典,與之同往五炁居。
“李師兄說我們順路,就一道過來了。”
嚴歸典撓了撓頭,他想了一路也沒想明白,一個內門弟子該如何走路,才能同自己順起路來。
一個人也是招待,兩個人也是招待,渌真将李夷江劃進了自己的朋友圈子內,也相應地在心中放下了不少防備。
她将院門一拉:“既然如此,那就都進來吧。”
又對嚴歸典道:“李夷江是我朋友,信得過,在他面前但說無妨。”
不知是否錯覺,她好像看見李夷江唇角微勾,極快地笑了一下。待轉眸定睛看過去時,他又成了那副冷冰冰的模樣,仿佛什麽也沒有發生過。
好罷,可能真的是自己的錯覺。
三人在廊下落座,嚴歸典取出木匣,道:“我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終于在昨夜夢中,得祖神傳授,獲知了此物的開啓方式。”
渌真對他的說法半信半疑,此說法雖然荒誕,但氏族血脈确實玄之又玄,過去也常有前輩得夢中神授秘籍的故事。理論上說,也不是不可能。
嚴歸典當着他們的面,打開了匣子,卻見其中唯有一枚珠子。
李夷江皺眉道:“蜃珠?”
渌真經他一提醒,也想起來此為何物。
蜃珠乃化蜃氣而生,能記錄某時某地的場景,并在特殊條件下複現出來。
嚴歸典用靈力注入蜃珠中,他們面前即投射出一面牆大小的幻影,其中湖光天影,白鷺悠行,而後畫面一閃,歸于空寂。
“我嘗試着用靈力啓動此珠,卻無論如何,都只能看見此景。”
渌真搖頭:“因為蜃珠此物,必須在記錄之事發生的地點,才能夠完整的複現珠中之事。而要得到最佳的複現效果,必須是天氣和時節都與事件發生之時完全一致。”
“可這個場景,又會是在何處呢?”
修真界中,白鷺俯拾皆是,更不說這種稀松平常的湖景。若是一個個比對下去,真比他們尋罪孤水還要費工夫。
“觀鷺浦。”李夷江在一旁默默觀察了半天,又肯定似的再說了一遍,“此地是觀鷺浦。”
渌真對此地名頗為耳熟,大抵記得是在最東之處,從衢清宗出發,很需費一些腳程。
但她已迫不及待想去看一看,這蜃珠所記之事。
被固嚴氏的匣子藏于人跡罕至的山洞中的事情,定然非同小可。
“那我不日就去觀鷺浦,一探究竟。”
嚴歸典颔首,他同樣認為此事意義重大,且多半和自己氏族相關,于是也随之附和:“我和你同去。”
“我也去。”
李夷江話音剛落,瞬時兩道不可思議的目光投來,渌真納罕道:“你去做什麽?”
李夷江竟然被她這句話給問住了,斟酌了一會兒才道:“眼下宗門之事,輪不到我插手,與其閉門造車,不如多歷練一番。”
“有問題嗎?”
渌真側頭想了想,好像确實也沒什麽問題,何況李夷江身為元嬰修士,也能給此行增添一層保障。
她看了眼嚴歸典,同樣沒有提出異議。
“沒問題,那我們明日即出發?”
她是一身輕松的外門弟子,來去自如,想必嚴歸典也不必多費什麽心力,遂又看回李夷江。
沒想到他作為束縛繁多的內門弟子,也同意了這個安排。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