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消息已比他們先行一步傳回衢清宗, 渌真和李夷江一道兒在宗門外落定時,首先看到的,即是不知那張欣慰的老臉。
他目光始終跟随着自己最得意的小弟子, 夷江此番出門歷練,成功取回了可補葺根脈的罪孤水, 而上一回的息壤同樣是他所帶回。此事一傳出去,其他峰的長老莫不紛紛向他投來豔羨的目光。
這麽有出息的徒弟,他必然要繼續悉心栽培。假以時日, 說不定他也能嘗嘗掌門師尊這名頭的滋味。
只是這麽一顆茁壯成長的小白菜,總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低階女修妄圖招惹!
不知眼風輕輕從渌真身上掃過,鼻中不屑地嗤了一聲,心道此女亂我徒道心, 先前一而再、再而三使他們有接觸,是我疏忽。而今後, 我不知必不會再犯失察之錯!
他不動聲色地插進渌真和李夷江之間,略有些占地的身軀把渌真擠得一踉跄。
渌真被這老頭兒的動作整得摸不着頭腦。
啊喂!幹嘛用那種看情敵一樣的眼神看人啊!
不知怡然自得地享受着她的眼刀, 好像愈發得意起來,渌真懶得同他一般見識,默不作聲地獨自趕路。左右她不必同他打交道, 只需要将盛着罪孤水的乾坤袋交給掌門。
于是她聽着不知圍着自己的小徒弟噓寒暖, 一時關心他在外過得如何,有不有受過某些人的欺壓?一時又詢他吃得如何穿得如何, 千萬不要被某些人的花言巧語騙了,便傻乎乎将自己的東西都散了出去。
某些人三個字, 被他着重拉長了音調, 渌真快步行前,背對着他們, 只恨不知看不到自己此時翻出的白眼。
誰要欺負那塊小木頭啊?哼!幼稚。
不過李夷江倒是答得不錯,話裏話外都說頗受渌真照拂,又并未将她從劍上翻落山谷的糗事抖出來。
勉強算是歹竹出了個好筍。
“夷江愛徒啊,不知你那罪孤水在何處?為師倒也想過一過眼。”
李夷江用劍柄虛空點了點在前方越走越快的渌真,盛了罪孤水的乾坤袋正懸于她腰間,随着她的身形動作一甩一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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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使了個眼色:“你拿過來,為師要看看。”
渌真早就聽見了他們倆的對話,揚聲道:“誰要看,誰自己來拿。”
“好,”不知負手踱步至她面前,将手一伸,“本座要看。”
渌真的視線在他的手和臉之間來回打了幾個轉兒,而後擠眼一笑,道:“哦,不給。”
氣得不知吹胡子瞪眼,将袖子一甩,小跑回他愛徒那兒告狀。
“夷江,你看看她!目無尊長!無法無天!”
李夷江無奈地按壓着眉心,寬慰他師父:“師父,渌真師妹一向與人為善,并非您老說的這種人。”
渌真猶嫌不夠,立刻火上澆油:“是啊是啊,某些人也不看看自己,是不是為老不尊,倚老賣老!”
某些人三字,她學着不知的口吻,也拉長了音調。
“你!”她這席話把不知氣得嘴唇直哆嗦。
“師父莫惱,”李夷江攔下了他的動作,誠懇道,“渌真說得有理,您方才的言行确實不妥。”
“好你個逆徒!胳膊肘往外拐,氣煞我也!”
不知吹了聲長哨,召來他的坐騎仙鶴,怒氣沖沖地駕鶴揚長而去。
行至一半,他突然意識到,不對!自己此番前去,不正是要給那個小丫頭一個下馬威麽,怎生反倒讓她給将了一軍?
不妥,實在不妥之至!
他那聽話的寶貝愛徒竟然也學會了忤逆尊長,必然是被她帶壞了。他必須采取行動,立刻馬上!
而這一邊,渌真目送着不知的身影消失在雲端,終于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完後,才整理了表情,對李夷江道:“小木頭,方才真是謝謝你啦。”
李夷江目視前方,眼也不眨,道:“不必謝我,不過實話實說耳。”
這讓渌真心頭更舒坦,被不知一番荒誕行徑而堵在胸口的惡氣也散得一幹二淨。
兩人準時抵達了主山之上的掌門殿中,卻只見到了清樞座下大弟子,他告知兩人,清樞此刻正閉關,特遣他于此等候。
渌真和李夷江默契地交換了一個眼神,從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濃濃的擔憂。
清樞本身修為已臻至下界頂尖,除非遇上飛升機緣,不然再怎麽閉關,于他也無多大的裨益。因此他在此關頭閉關,定然只有一個可能,即修補主山。
他們出去的這些時日,不知衢清主山又發生了何等變化,但想必已是危在旦夕。
值此危急關頭,他們一路走來,光從衢清弟子們的表現中看,竟絲毫感受不到一點兒大廈将傾的氣息,可見內門中将此消息捂得多麽嚴實。
和李夷江點頭作別後,渌真獨自行走在回五炁居的路上。
回想起這數月來的經歷,恍如隔世。
偶爾午夜夢回之時,她也曾恍惚,自己究竟是渌真,抑或枕華胥?
來自枕華胥的那一滴舊血,早融合在她的血脈之中。
而緝水和罪孤河的遭遇,細細究來,又是如此相似。同樣是曾經奔湧不息的長河,而同樣又是一夜間被截斷水流。
重瀾斬罪孤,是為了斷絕鬼靈氣,可緝水又是何故,才落得個“盡歸天地”的下場?
突然間,渌真腳下步子一停,她想起了一件至關重要,卻總被她忽視的事情。
鬼界諸修,仰賴罪孤河而生存。
而十萬年前,泰半氏族,都是傍緝水而居。
……
“五炁師妹!”
一聲清脆的呼喚入耳,渌真反應了一會兒,才确定來人叫的是她。
來者祁寧寧,是和她在酒樓中有過一面之緣的那位狂熱于上古諸神研究的師姐。
“哇呀!師妹,果然是你!”祁寧寧樂呵呵地挽住她的手臂,又仔仔細細地打量了她一遭。
“方才看你周身氣場,竟然築基成功了,我還不敢認呢!沒想到竟然真的是你。能夠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成功築基的修士,休說是五炁,就是單炁之身,也少見得很呢!若非近來長老們都神出鬼沒的,忙得不可開交,我敢保證你定能拜入內門!”
渌真剛想說她現在并不覺得拜入內門有多麽重要了,尤其是見過了不知的嘴臉後。
但祁寧寧沒有給她插嘴的機會,馬不停蹄地又跳躍到另一個話題:“師妹,既然築基了,考不考慮加入我們鴻蒙學社呢?”
其實就算她不說,渌真也遲早會再來尋她的。
內門可以不入,但鴻蒙學社,她必須要加。
此番歷練歸來,她在解開了一些題的同時,又生出了更多的疑惑。想要清楚地了解到現今世界的來龍去脈,她必須求助于歷史。
而鴻蒙學社,正是現在她能找到的最好機會,渌真自然是答應了。
祁寧寧行動力超強,當下就把她帶去了學社的根據地。
所謂根據地,其實是一間小院,坐落于外門某座輔山下。渌真随着祁寧寧步入院中,見學社內頗為熱鬧,看來有志于修真界歷史研究的弟子并不在少。
先前看祁寧寧拉她入社的急切模樣,她還以為此學社并沒有多少人氣呢。
祁寧寧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麽,回頭一笑:“師妹,考古可是個體力活,自然是人越多越好了。”
她一一和學社內的諸位師兄弟姐妹打了個照面,見衆人的研究方向五花八門,甚而至于有位師兄正在撰寫一篇名為《衢清宗女弟子發飾變遷史》的文章。
這位師兄振振有詞:“修真界半壁為女修,欲知興衰如何,固然可從大處着眼,不過卻失之粗放。故而我選擇以小見大,以我宗女修發飾的改變,窺見整個修真界的審美與財力變遷,可以想見此文必然很有市場!”
祁寧寧悄悄附耳告訴渌真:“其實他是想為心儀的師姐送上一根發簪,但囊中羞澀,只好借助史書記載,看能不能找到前人留下的珍寶,讓他撿了去。”
渌真了然:噢,這就是詭計多端的窮修士。
……
很快,她就知道了什麽是“體力活”。
因修真界的無凡人王朝裏的史官,對于歷史的記載,不過口耳相傳,抑或從前人手劄中翻閱拼湊得來。
祁寧寧見她剛入社,想必沒有确定好研究方向,便丢給她一本萬年前衢清某位金丹弟子的日記,要她在其中找到自己所需要的信息。
修士的手劄記錄于靈力簿上,觀看時需注入靈力,才能看到日記主人願意示于人前的部分。
難怪要築基修士才能入社,等閑練氣弟子,恐怕光是注入靈力,便已累得七葷八素。
渌真拿着這本手劄,在學社內随意找了個座位,專心致志地翻閱。忽然頭頂打下一片陰影,她擡頭望去,卻看見了意料之外的熟悉面孔。
“嚴兄!”
嚴歸典此事正在書架上翻尋着某書,聞聲側頭,朝渌真點了點頭。
沒想到他也加入了鴻蒙學社。
渌真習慣了嚴歸典的內向,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書冊上,封面寫的是:《上古氏族考》。
渌真眼前一亮,道:“你對氏族感興趣?”
嚴歸典不自在地将書往懷中一攏,道:“随便看看罷了。”
他取了自己要找的資料後,便旋身離開。走時太過急切,衣帶不小心勾到了書櫃,懸在腰上的一塊玉佩因此掉了下來。
渌真見了,正要幫忙拾起來歸還給他,卻見嚴歸典迅速緊張地彎腰撿走,将玉佩塞進了自己懷中,一句話也沒有和渌真多說。
渌真只是匆匆一瞥那玉佩,心中卻有個聲音道:好眼熟。
她當天未能把那位金丹弟子的手劄翻閱完,只得帶回了五炁居中,夜裏繼續查找。
燭光照着她光潔的面龐,眉間卻刻下了深深的陰影。
靈力作用下,流水般的文字劃過她眼前,但渌真卻一個字也看不入腦。
她蹙眉回憶着白天的那塊玉佩——究竟為什麽,她會覺得好眼熟呢?
這并不尋常。
燭燼結出繁花,忽地一爆。
想起來了!
那塊玉佩的紋樣,同她在山洞中取出的木匣,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