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大概是天意總弄人, 先一日晚上,剛暗暗下定決心要與李夷江保持距離的渌真,第二天清早, 便被他堵在了五炁居門口。
準确來說,是她盥洗完後一推門, 便險些撞到了候在門外的李夷江身上。
他依舊是一身白袍打扮,唯有袖邊多了一圈鑲滾的月白水形紋表明換了件衣服。
屋外一地白霜,開門的一瞬, 寒氣裹挾着清涼的季岩松香撲在渌真面上,而李夷江也如一棵岩松般,筆直而挺拔地立在門外。
渌真吓了一跳:“你怎麽在這裏?”
李夷江松開了抱劍在胸前的手,側首望向門框處, 熹微晨光給他鍍上一層金邊,渌真甚至能看到少年臉上細細的茸毛。
不知是否錯覺, 渌真覺得他眼裏有一種昔日未曾見過的奇異光彩,大概是折射着日光的緣故。
“息壤一事, 掌門派我前來,請你入主山。”
在李夷江攜息壤歸宗後,衢清主山處早已詳細研究過息壤的用法。因顧慮太多, 而主山在全宗長老合力維持之下, 尚且無虞,所以修補靈脈一事還待從長計議。
可是昨日主山西陲的塌方卻驚動了內門諸峰長老, 再拖不得了。
是以有了今日李夷江來五炁居延請渌真。
渌真聞言,難免有些酸溜溜地, 她就知道, 若不是宗門有必要,李夷江決計不會主動來找她。
她就不該對這塊木頭有什麽莫須有的期待!
從五炁居往主山很有一段路要走, 即便已是築基修士,渌真仍尚未習得禦劍之法。
李夷江喚出遏川,雙足一點,便騰空落于劍上,再回首向尚在原地的渌真伸出手來。動作行雲流水。
渌真猶豫了一會兒,不情不願地将手搭過去,而後身子一輕,已穩穩立在李夷江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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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夷江指尖微動,方才柔軟的觸感仿佛還殘留在手上,惹得走神了片刻。不得不阖目靜心,凝神禦劍向主山飛去。
近距離看到主山,比方至夏贻城時所見更為震撼。
霞光漫天,浮雲過眼,主山極高且聳立。當人身處其中,雲霧擦肩而過,恍惚間只覺已飛升至上界。
而靈氣之充沛,更不知勝過山下凡幾。
有便宜不占是傻瓜蛋,渌真趁此機會,将靈力又運行了三個小周天。
若非她親歷過山底的洞府,決計料不到,這樣一處鐘靈毓秀、渾然天成的修行聖地,底下竟然困有數不清修士的靈體。
這也意味着,身處此間的任何一個修士,所吐納的每一息靈氣,都極有可能來自地底靈體供給。
想及此,渌真手上偷偷掐訣的動作一滞。她方才所吸收的靈氣裏,也許就有萬分之一來自阿翾,一想到這兒,她便怎麽也不得勁了。
出來時匆忙,勾琅劍與劍中的阿翾被她一并落在了床頭。如果她也在此,興許能恢複得更快一點兒。
這樣的想法一直持續到渌真走進議事堂內才打消。
進入一定區域後,便再不許禦劍飛行,李夷江伸手欲要扶她下劍,渌真躲過去,自己跳了下來。
二人一前一後,毫無交流,往常叽叽喳喳不停歇的渌真,沉默着被李夷江領進議事堂。
這兒早有人在等候。
當中主座的,是一位仙風道骨、鶴發童顏的修士,他兩側各自順下來數排座位,多數空着,僅有五六個位置上坐了人。
其中坐在左下首的是一名同樣穿着月白滾邊白袍的老修士,這身衣服穿在李夷江身上,是清冷俊逸,而穿在他身上,卻只能讓人誠懇地感嘆一句真理:
白色顯胖。
這個白胖子老頭兒自她進門後,便始終用一種探究的眼光注視着渌真,要是她沒看錯的話,其中竟然還有幾分憤懑與控訴。
真是莫名其妙的老頭。
渌真趁人不注意,朝着老頭做了個鬼臉,剛巧落入老頭眼中,越發把他氣得吹胡子瞪眼。
渌真得到了滿意的反應,若無其事地挪開了視線,默默打量着在座的人。
這些人修為都在合心期以上,尤其正座上的清矍老頭,更是難以看透,只怕是已達到了恐怖的入道期。
她猜測着,這些大概就是衢清宗的內門長老了,而當中那一位,無疑是掌門清樞。
幸好朱翾沒有到場,在場的個個都是眼神毒辣活了不知幾千年的老怪物,一定能發現她劍裏的貓膩。
清樞的眼神落在了她身上:“你就是渌真?”
渌真點點頭,心道這人怎麽忒愛講些廢話。
“夷江說,在棘黎沙漠中,正是你傳授給他息壤的用途,才得以使綠洲重獲生機。可是如此?”
原來她蘇醒的地方叫棘黎沙漠,渌真繼續點頭:“确有此事。”
得了她的回答後,清樞慢條斯理接着發問:“息壤早在十萬年前便絕跡于修真界,你是如何獲得,又是如何得知息壤的用法?”
這一點渌真早有準備,她将一開始在李夷江面前編的故事再潤潤色,又重講了一遍“家學淵源”。
“這麽說,你是氏族後人?”
渌真照舊應是,順着她給自己的設定走下去。
然而此言一出,私下嘩然,她聽到距離自己最近的一位長老身後有兩個弟子竊竊私語。
“氏族後人?那些老頑固終于想通了,肯俯身拜入宗門?”
“我看未必,興許是哪兒來的江湖騙子,打着氏族名頭招搖撞騙呢?十萬年都熬過去了,那些人哪有這麽容易低頭。”
……
清樞将手一擡,讨論聲迅速平息,堂內安靜得落針可聞。
“氏族後人拜入衢清宗,确實罕見。但宗訓有雲,凡有意于大道的弟子,均不可拒之門外。你的到來,正是對我宗門訓最好的诠釋。”
渌真聽說宗訓二字,面上很快浮現出怪異之色。
好吧,她承認,現在凡是和桓越有關的東西,落在耳裏她都覺得不是滋味兒。
包括腳底所立之處的衢清宗。
渌真那日所教給李夷江的方法,只适用于綠洲大小的地界。而衢清宗主山如此龐大,早已不是一抔未經處理的息壤便能解決得了。
這正是衢清內門諸人現在所遇到的難題。
衢清宗主山,自萬年前便已漸漸出現靈力缺口。萬年來,他們辦法想盡,往地底縛靈陣中填進去的法寶不計其數,但裂口依然無法控制地越來越大,不得不時常出動宗門合心期長老,以靈力修補缺憾。整個衢清宗便如懸于一根随時都會斷裂的繩上,搖搖欲墜,氣若游絲。
人力不過杯水車薪,但到底給主山綿續的壽命。
原本在他們的預估中,這種微妙平衡還能再持續幾百年,可昨日西方一角的突然坍塌,加速了這一撕裂的進程。
找到息壤後,宗門中修為最高的器修長老作出了承諾,十年內必能尋出修葺主山之法。
可衢清宗已等不起十年了。
因此這次吩咐李夷江把渌真帶來,是他們的下下之選。
在李夷江剛歸宗不久之時,他便提出可以向渌真請教。但因為問不知長老的堅決反對,以及渌真彼時并非宗門弟子,清樞無法放心地将宗門秘辛告知外人,此事便一時擱置了。
現在渌真已拜入宗門,雖尚為外門弟子,但可信度比之先前已提升不少。
清樞東扯西拉,終于言歸正傳:“渌真,為嘉獎你将息壤的使用之法上呈宗門,特許你免除測試,直接拜入內門。”
唯有內門弟子,才是他們真正可以信賴的人。
渌真:?我什麽時候答應要告訴你們息壤的用法了。
她算是看明白了,今日受的這一招名叫恩威并施,先予以威壓敲打,再施舍她內門名額這一小恩小惠。大概這群人還在沾沾自喜,覺得自己實在是非常慷慨吧。
若是他們直接一點,她恐怕也不會多言,息壤的用法并非秘辛,不過是在時光裏散佚了。可這些老頭兒擺出這副做派想要拿捏自己,渌真由來就有了幾分不爽。
他們一定想不到,旁人趨之若鹜的機會,她并不在乎。
渌真面上堆出假笑:“弟子五炁之身,恐怕入了內門也無濟于事,忝列師門。”
清樞長老鷹一般犀利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掃,輕笑道:“五炁弟子确實不堪大用,但以五炁之身,在短短兩個月內便築基成功的弟子,實屬老夫平生所未見。渌真女娃不必自輕,這個名額,你擔得起。”
渌真克制住想要實話實說的沖動,又将話頭撥回去:“既然如此,那麽弟子更加想憑借自己的實力,堂堂正正地拜入宗門。而不是通過獻媚,落人話柄。”
清樞聲線漸漸冰冷:“哦?所以你的意思是?”
渌真展顏莞爾一笑,露出一排貝齒:“弟子只是覺得,既然有求于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您看看自己的今天的行為,不覺得太沒有誠意了些嗎?”
“你!”有暴脾氣的弟子聽聞她如此不敬掌門,當即暴起拔劍,眼看要刺向渌真。
铮一聲,劍刃相擊,嗡鳴聲良久。
李夷江擋下了這一劍,他涼涼瞥一眼來人:“師弟,你失态了。”
該弟子自知不敵李夷江,冷哼一聲,收劍歸位。
李夷江朝渌真颔首示意,這次輪到了渌真率先錯開了視線,不去看他。
李夷江一怔。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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