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大概是吳辛斐對罪孤水過于有信心,二人直到成功鑽出倉庫,也并無新的守衛來換崗。
但倉庫之外,仍地處長幽宗地盤。
渌真打量了一下周遭,他們此刻位于明月樓後院,頭頂正是那繁複而浮誇的七層高樓。
李夷江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握緊了手中遏川劍,面色凝重。顯然,要想逃出去還需費一番周折。
此時他們所立之處并無修士巡邏,但這并不意味着守衛松懈,反而昭示着,此地往往設有比人力更為周密的禁制。
明月樓腳下,幾簇毫不起眼的藤蔓匍匐在地,暗綠幽生。
渌真注意到這幾叢尋常碧草,疑惑道:“按明月樓的作風,怎會容忍未經修剪的野草在此處叢生?”
李夷江循聲看過去,眼中一驚,BaN語氣有幾分不能确定:“不要輕舉妄動,這極有可能是感生藤蔓,但凡生人從它面前經過,将迅速瘋長,即刻絞殺。”
以藤蔓為守衛,是近些年的新鮮招式。他也不過是聽人說起過一次,此前未曾見過。
“聞不得生人氣息?”渌真掃過眼前花裏胡哨的明月樓,眼風落在看似平平無奇的藤蔓上,眸光一閃,附耳李夷江說了幾句話。
“按理是有幾分可行,但我不能确保這就是感生藤蔓。”
渌真也沒轍了:“管不得了,先試試罷!”
李夷江拿定了主意,暗暗掐出引水訣,原本飛流直下的三樓瀑布悄然分出一绺水柱,繞他而來。
而後他變換手勢,再次發出指令,水柱便一分為二,變成兩張薄薄的水膜,覆在二人身上。
“走!”
身覆水膜的二人在經幾番弓身鑽拱之後,終于從院角一個矮洞中鑽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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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了!
用在明月樓中流淌了不知多少年的水掩蓋住自身的氣息,使感生藤蔓無法分辨敵我,渌真方才提出的正是這個方案。
她能想出這個法子,還得多虧了吳辛斐關押他們時所用方法提供的靈感。
李夷江再次默念了個釋字訣,水膜又回縮成了浮空的水團,慢慢抻長了身子,悠悠從矮洞裏又飄了回去。
李夷江向渌真點了點頭,渌真眨眨眼,用口型說了句:“我說過,我還是很有用的吧。”
李夷江沒有理會她的擠眉弄眼,轉而問道:“你最後拿的是何物?”
“大概是塑靈丹,昨日奇珍會的壓軸寶物。”
李夷江不解道:“此物用于重續靈脈,可将寸寸斷裂的靈脈恢複如初,你拿來何用?”
渌真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畢竟她自己也不能确認體內靈脈狀态如何,更無法解釋自己怎會靈脈盡斷。只是一直有種隐隐的感覺,大概是源自同身體的默契。
此時暮色四合,盡歡城卻不可再留。
“你要現在繼續糾結塑靈丹,然後等着吳辛斐發現我們逃跑再追上來嗎?”渌真反問李夷江。
初見時她覺得李夷江冷漠又無聊,現在面對這個愛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少年,反而又有些懷念那個小冰塊了。
李夷江被不軟不硬地嗆了回來,但不得不承認她說得有理。繃着臉提劍轉身,徑往城門走去。
渌真跟在後邊,偷偷做了個鬼臉:小氣鬼!
又至盡歡城外,此刻心境與兩天前已截然不同。雖然被吳辛斐綁架一事好賴算有驚無險地過去了,但渌真此時仍然心有餘悸。
他們原本選擇羁留盡歡城,便是因為夜間行路多有不便,但誰知城內之危且險,更勝城外妖獸。
莫醜醜還在原來的地方做着他的生意,堪稱盡歡第一愛崗樂業修士。看到兩人出城門來,又笑呵呵迎上前:“二位道友這麽晚了,這是要出城?城外可危險着哪。”
渌真表示我們當然知道,一邊的李夷江已作勢要走。
莫醜醜眼睛在眶裏轱辘一轉,立刻調轉話風:“既然如此,不如看看我們的神行陸舟,乃是煉器大能所制,日行萬裏。朝發夕至,夕發朝至,安全又便捷,是您出行不二選擇喲~”
這次李夷江卻不曾拒絕了,竟向莫醜醜詢問路費
莫醜醜嘿嘿笑着:“三百下品靈石一位,童叟無欺。”
李夷江點點頭,手掌一翻,便現出六百靈石,他遞給莫醜醜:“帶路吧。”
渌真尚在一旁清算自己的青蚨箋內還剩下多少餘額,陡然便被李夷江這動作震驚了。這還是最近那個住十枚下品靈石的逆旅,專挑奇珍會最差位置坐的李夷江嗎?
大方的男人總是那麽帥氣!渌真默默擦掉心中記仇簿上“小氣鬼”一稱,将對李夷江的評價上調了一個點。
莫醜醜領着他們,來到了城外一處寬闊的平地上。
渌真看向這空空如也的平地,絲毫不見所謂神行陸舟的影子,正要質問莫醜醜。卻見莫醜醜在一塊圓不溜秋的大黑石頭上敲了三敲,一陣青煙過後,石頭立成了個高約兩丈的巨人。
莫醜醜蹦起來與巨人一陣耳語,巨人的眼神時不時落在他二人身上,末了點點頭,道:“神行陸舟一刻之後至,你們屆時直接登上便是。”
渌真心底敲着鼓點,唯恐身後随時有長幽宗的修士追上來,只恨神行陸舟的速度還不夠快。
直到登上了舟,她懸着的心才放下來。
扒在船窗之上向下看,莫醜醜朝她遙遙拱了拱手,而後轉身往巨人手裏塞了些什麽。
再之後渌真便看不清了,因陸舟行駛速度實在太快,不過交睫間,莫醜醜和巨人的身影便成了一大一小兩個黑點。
陸舟內沒有廂房,只有一個個相對的座位,一排能容納兩人。
渌真和李夷江擠在一排,怎麽坐怎麽別扭,她張口正想問李夷江能否坐去對面,那位置上便坐下了另一位修士。
這位落座兄臺十分快活又健談的模樣,座位還沒坐熱乎,就開始同他們閑聊。
“兩位道友看着真年輕,這就結了道侶?”
“當然不是!”“沒有。”
渌真很有身為拖油瓶盡量少添亂的自覺,而李夷江當然是出自一貫的獨善其身,平素毫無默契的兩人此刻不約而同搶答。
健談兄也不覺尴尬,給自己扇了扇風後又道:“二位這是去哪兒?若是有些路程,咱們路上也好結個伴,說說話解悶。我要去最東端的觀鷺浦,足足花了兩百枚下品靈石,可把我給心疼的。”
渌真心裏一個咯噔,偷偷看李夷江一眼,他耳後已經泛起了些微的粉紅。只見李夷江面色平靜地答道:“去衢清宗。”
健談兄遺憾地搖了搖頭:“看來二位明早就要下舟,可惜了。”
也不知道他在可惜什麽。
“不過近些也有個好處,路費不過一百枚下品靈石,可比我便宜了一半。”
這下渌真不敢再看李夷江的臉了,她忙轉移話題,看向窗外:“也不知這神行陸舟是為什麽,能跑這麽快。”
健談兄道:“這可問到點子上了,不巧我剛好對此頗有研究,來來來我和你說……”
……
到第二日清晨下舟時,渌真經過健談兄徹夜的言語摧殘,已雙目通紅不知今夕何夕。明明李夷江一整晚也都陪在一旁,聽着健談兄從天文地理講到歷史哲學,此刻卻依然身姿挺拔,不見半點疲态。
渌真懷疑他睜着眼偷偷睡覺了。
衢清宗由數座山脈組成,渌真下舟後所見的第一眼正是衢清主山。
輔山危峰兀立、怪石嶙峋,而主山卻雲蒸霞蔚、靈氣蓊郁。有仙鶴繞山而款款飛行,間或有悠揚鶴鳴,鴻雁長嘶,真正将人間仙境一詞體現到極致。
讓人很難相信,眼前這一座看起來還能以充沛靈氣再滋養此地生靈數萬年的山脈已遭破壞,危在旦夕。
方才在路上,趁健談兄離座活絡筋骨的時刻,渌真向李夷江講了懷疑自己體內靈力運轉經脈可能破碎一事,聽人說起塑靈丹的效用,是才想一試。
在李夷江尚且不長的修道生涯裏,修真界未曾出現過成功用塑靈丹重續靈脈者。多數要用上此丹的人,要麽是并發多症,就算靈脈再塑也無法存活;要麽是根本無法得到丹藥。因此衆人對塑靈丹均是只聞其名,略懂其用,卻無人真正嘗試過。
渌真聽取了他的建議,決定先不擅自服用,待李夷江回宗後,或許能獲得更多信息。
同盡歡城一樣,衢清宗門下也有城池若幹,在主山之下的,名為夏贻城。
自入城後,肉眼可見李夷江長期緊繃着的身體終于放松了少許。甚至有了閑情逸致,領着渌真購置下低等法器乾坤袋和傳音墜,又将她安置在一處名為散人寓所的地方,方才上山歸宗。
為防萬一,李夷江在傳音墜注入了靈力,以便能随時聯絡。而互行誓的約束作用是雙向的,他并不擔心渌真跟着來到夏贻城後,反而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渌真有一點點感動,畢竟一開始是她用幾乎蒙騙威脅的方式才得到李夷江的首肯,讓她安安穩穩地抱上了這條并不十分粗壯的大腿。
她握拳看向李夷江:“待我飛升之時,一定會提點你的。”
李夷江習慣了她的胡言亂語,也淡淡點了點頭。
渌真便在這處寓所住了下來,繼續一寸一寸摸索着十萬年後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