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仇人母女
到了機場之後她突然安靜了下來,安靜地進行安檢、安靜地登機、安靜關閉手機等待飛機降落,到了b市後她就直奔第一醫院了。
按照小姨所說的她直接找到了病房,不是重病房,還好,不是很嚴重。
站在病房門口,隔着玻璃看到那個躺在床上輸液的女人,她那樣安靜地躺着應該是還沒有醒過來吧。躊躇了幾下她才決定進去,推開門的一剎那就看到那個女人動了,蔚涯扶着門的手一緊,腳也跟着退了一步,似乎想要立即退出病房,卻又站在那兒,不進不退,定定地看着那個臉色微白的女人。
梁曉絡在看到蔚涯的那一刻眼中有驚訝閃過,她不知道遠在千裏的呂蔚涯怎麽會突然出現在她的病房裏,定定看了一會兒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蔚涯,她的臉漸漸變得冷凝,發白的嘴唇輕啓,吐出一個字:“滾!”
滾!聲音不大卻很清晰,如千斤錘一般霍然砸在蔚涯的心上,讓她不由自主地又後退了一步。
蔚涯扶着門沒有退出去,臉色發白地看着梁曉絡。原本應該是世間最親厚的母女倆就這樣對望着,一個眼睛裏充滿冰涼的恨意,一個神情寧靜不動聲色,就那樣對望着。
梁曉絡的眼中再次浮現一次驚訝,卻很快又被冰冷取代,她掙紮着想坐起來,可是身上撕裂的疼痛讓她停止了動作,不耐煩地別過臉看向一邊,不怒卻充滿森涼的聲音再次響起:“我說滾,你沒聽見麽?”
蔚涯猶豫了一下走進病房,反手把門關上,然後就貼門站着,看了一會兒梁曉絡才淡淡開口:“聽見了。”
梁曉絡冷冷瞥了一眼,冷聲道:“我不想看見你,你打哪兒來的回哪兒去!”
蔚涯望定她,半晌才學她冷着聲音說道:“我從你肚子裏來的,你若有本事就讓我回到你肚子裏去,就當你從沒生過我。”
梁曉絡再次冷笑一聲:“你不回到我肚子裏,我也可以當從沒生過你!”
蔚涯還想再說什麽,梁曉絡已經按響了床邊的警鈴,蔚涯當即緊張地看了她一眼,想上前去看她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剛走了兩步又頓住,她哪裏肯讓她靠近,就算下一秒她要死了也不會讓她到跟前吧。
門被推開,有幾個醫生和護士小跑着進來,一進來就查看情況,發現并沒有異常才用疑惑地眼神看向梁曉絡,不知道她按響警鈴的含義。
梁曉絡依舊看向窗外,不看蔚涯,也不看一衆醫生和護士,有些疲倦地說道:“把她請出去,她在這裏我無法休息,還容易動怒。”
她,自然是指蔚涯。
那些醫生和護士疑惑地看了看梁曉絡,又疑惑地看了看呂蔚涯,不知道這兩個人是什麽關系。一個中年男人走到蔚涯跟前,用商量的語氣說道:“病人現在需要休息,你看能不能等病人好些了再來探望?”
Advertisement
蔚涯沒說話,雙手纏在一起絞着,良久才點點頭退出了病房。
那滴在眼中蘊藏良久的眼淚在所有醫生和護士都離開後才落下,也就是一滴而已,落下一滴之後在第二滴還沒來得及落下的時候她已用手擦去了,再擡起頭眼中清明一片,無半點朦胧之意。
緩緩在牆邊的椅子上坐下,看着空蕩蕩的走廊,突然覺得心裏異常的靜,靜的沒有一點聲音。當初她就是在這家醫院出生的,現在卻在這家醫院裏不知所措。
跑回來做什麽?聽她說滾,聽她用凜冽的刀子似的話刮她的心?早就知道她是律師界有名的鐵嘴,那張嘴不知道讓多人進了監獄,也不知道唇齒張合間要了多少人的命,當然也不知道救了多少無辜的人……
梁曉絡,行事果決,深沉智慧,就像一把鋒利的刀子,随便一紮就能紮到你的痛處,她雷厲風行不容有半點遲疑,卻偏偏又是極其謹慎的一個人,分寸把握的恰到好處,讓人痛恨卻又無可奈何。
天徹底黑透了,梁曉絡閉着的眼睛從蔚涯離開病房就沒再睜開過,甚至連動都不曾動一下。她越是這樣漠然,蔚涯的心就越凄涼。
她去外面帶了些粥回來,推開門默默把粥放在梁曉絡一伸手就能夠着的地方,然後又默默地退到病房外。
突然有一物飛過來,準确地砸在蔚涯的身上,握着門把的手頓時握緊,緊的能看見煞白的骨節。她擡頭看了眼依舊躺在那兒像是從來沒動過的人,又看了看砸到身上又落到地上的紙盒,看着從身上滴到地上的粥……
她的眼裏是一片死寂,沒有惱怒,也沒有怨恨,只剩下冰凍般的死寂。伫立良久,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在空蕩的病房裏響起:“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會看我一眼?”
梁曉絡的身子猛然僵了僵,依舊閉着眼睛,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
死寂終于變成了絕望,蔚涯的嘴角緩緩翹起:“那好,與其等着你動手,倒不如我識趣一些自己解決,這條命原本就是你給你的,今天我還給你。”
她說的那樣平靜,聲音沒有一點波瀾,就像是在陳述一件極其平常的小事,就像在說今天我們吃什麽,不,就算是吃,她也是興高采烈的……
蔚涯踱到桌前,拿起那把水果刀,刀子在燈光的映襯下泛着森冷的寒光,可是這寒光再冷也不敵那個執拗的背影冷。
“當初他死的時候流了好多血,我身上流着的是你和他的血,那我就把血,把命都還給你們,好不好?”
好不好?
刀子切進肌膚的時候蔚涯看到那鮮紅的血臉色瞬間慘白,腿一軟跌到了地上,床上的人終于有了動靜,她先是怔了一下,然後扭過頭就看到蔚涯手腕上的刀子,以及那些汩汩流出的血……
梁曉絡一個翻身跳下床奪過那把刀子,再掄圓了胳膊一個巴掌甩到了蔚涯的臉上,冷冰冰地說道:“你就是想死,也別死到我跟前,髒了我的眼!”她随即再次按響了床頭的警鈴,毫不猶豫地躺到床上,再不看蔚涯一眼。
蔚涯慘白着臉,腦袋暈的要命,卻因為手腕的疼痛不得不保持清醒,她看着坐到床上的梁曉絡,嘴邊漸漸綻放一個笑容,是了,怎麽能死在她跟前呢。她軟着腿站起來,想走,想死的離那個女人遠一點,卻又站不起來,她仰着頭不敢去看那些血,害怕會暈在梁曉絡跟前,幸好聽到警鈴趕來的醫生和護士跑了進來。
梁曉絡終于将視線從天花板上轉向門口,看着那群醫生和護士,淡淡說道:“她削水果傷了手,你們處理吧。”言罷一個翻身又躺到了床上。
醫生和護士們狐疑地對望了一眼,削水果怎麽會削到手腕上呢?
他們扶着蔚涯剛要離開時,梁曉絡的淡漠的聲音再次響起:“她若死了,明天你們也把我推進太平間!”
這句話說的醫生護士們都是一怔,不明所以地看了看這兩個像是母女又像是仇人的人,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若不是院長親自打招呼一定要優待梁律師,他們誰也不願意多踏進這個病房一步……
蔚涯擡起的腳步猛然定住,回頭看了一眼背對着門躺着的人,死命壓着喉嚨間的哽咽,不能哭,不能哭,不能當着這麽多人哭,更不能在她面前哭。
“梁律師您放心吧,我們好好照顧令嫒的。”一個醫生應了句就讓護士攙扶着蔚涯匆匆走了,多待一秒都會覺得血液要被冰封。
蔚涯任由他們扶走,她,是在乎自己的吧?那最後一句是威脅她再敢自殺她也去死的吧,原來她們之間連關心也只剩這種徹骨的冰冷了……
等她的傷口包紮好就離開醫院直接回家了。她不想聽到梁曉絡刀子似的話,可又覺得這個時候她應該留在那個偌大的空空的如墳墓一般的家裏,留在離媽媽較近的地方。
接下來的幾天蔚涯都沒有再去醫院,倒是小姨時不時來看看她,生怕她出什麽事兒似的。靜養了十多天的梁曉絡一個人從醫院裏回來了,到家就把自己關進書房。
蔚涯也很識趣地不去打擾她,好像這個家只是她們合租的房子一般,可那種冰冷的感覺還不如跟一個陌生人合租呢!
梁曉絡依舊像往常一樣忙碌着,每天都是半夜了才拖着疲憊的身子回家,明明知道家裏還有一個人卻也從不去過問,就像這家裏從來都只是她一個人,事實上自從她的丈夫去世,這個家裏也确實只剩下她一個人。
只是這一次她沒有像前幾天一樣一進門就鑽進書房或者卧室,而是在看到客廳的那個略胖的身影時怔住,不過才半個多月而已,她竟然覺得那個背影比剛回來的時候窄了一些。當她看清那個女孩的動作時立即跑過去一把推開她。
蔚涯就是在這樣的大力推動下猛然摔到地上,驚訝而又怔怔地看着梁曉絡用最快的速度去擦拭那張鑲在相框裏的黑白照片,好像那上面有很多灰塵一般。
梁曉絡擦完照片才側頭看向蔚涯,眼睛裏閃爍着怨恨的光芒,聲音冷得像是冰錐子:“我早就警告過你,不準碰跟他有關的任何東西,為什麽還要碰?”
蔚涯站起身與她對立着,臉上沒有絲毫表情:“他是我爸爸,我憑什麽不能碰他的東西?”
這句話顯然觸到了梁曉絡的底線,她的眼神也變成了冰錐子,恨不得立即馬上把那冰錐子插進蔚涯的心髒:“憑什麽?就憑你不配!”
就憑你不配!
這句話仿佛來自地獄的魔音一般擊打着蔚涯的耳膜,也擊打着蔚涯的心髒,她緩緩後退一步,又退了一步,散落下來的長發恰好遮住了她的眼睛,也遮住了她眼睛裏的光芒,這些年僞裝的堅強已經讓她學會了不在任何人面前脆弱。
“是啊,我不配,我不配你就配麽?”
“我為什麽不配?我憑什麽不配!”
“就因為你不配做一個母親,他不配做一個父親!”
已有些情緒失控的梁曉絡猛然安靜下來,她恨恨地盯了蔚涯。是的,她恨蔚涯,也恨當年自己為什麽會允許呂蔚涯留下!
兩人的目光對峙了一會兒,終究還是梁曉絡抱着那張遺像進了卧室,留給蔚涯的是一個絕然冰冷的背影。
蔚涯看着那個背影,看着那個不像母親卻是母親的背影,被頭發遮掩的淚珠終于滾落。
她不明白,明明是骨血至親,為什麽會相互傷害相互撕扯彼此心中的傷疤,她不明白,為什麽別人擁有的是溫暖的家,而她卻會擁有冰冷的墳墓,她更不明白,作為母親的梁曉絡的意識裏為什麽從來沒有母女之情,為什麽她全部的世界裏只有她的愛情她的丈夫甚至她的恨?
迷,一切都是迷,就像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出生一樣她也不懂得父愛母愛究竟為何物。
蔚涯癱坐在地上,對着黑暗發呆,她感覺心中有一股悲哀的力量在體內亂竄想要破體而出,可她卻只能窮極力量把悲傷鎖在體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