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午後,豔陽高照,不見一絲涼風,雖已是秋日,但熱意不減,在外頭多站一會兒身上背後都得冒出汗來。
但雁城的城門處卻還是有許多人頂着大太陽擠在一起,各種議論聲,談笑聲,小販趁着人多來叫賣雜貨的吆喝聲,父母管教不聽話亂跑孩子的斥責聲,還夾雜着驢啼馬叫的牲畜聲,亂糟糟的響成一片,宛如趕集般熱鬧的不行。
當然他們并非是真的來趕集,而是聽說今天有個青丹會的壇主要被吊在城門口示衆。
壇主是幹什麽的,在青丹會是什麽地位,很多人都不知道,也不關心,反正能被拿出來殺雞儆猴,肯定不是小魚小蝦,定是個大頭目。
且先不提青丹會在雁城的名聲已經臭了,這壇主再慘都得不到什麽同情,就說這樣的大頭目,平日裏也定是錦衣玉食,仆從成群的富貴人。
不少在亂世中苦苦熬日子的底層平民最恨的就是這種富貴人,憑什麽我們賤如蒲葦,只是想要活下去都如此艱難,你們卻能逍遙自在,坐享其成?
這樣的恨意讓貧富兩者之間就算毫無交集,許多人也恨不得讓有錢有勢的那一方全都遭殃死絕。
比如這個青丹會壇主,以前大約是高高在上,讓人碰不到一片衣角的,可如今卻要狼狽不堪,形同豬狗一樣被吊起來任人羞辱圍觀,真是想想都覺得痛快。
這樣痛快的事自然要來親眼瞧瞧才過瘾,所以雁城裏不少人便呼朋喚友拖家帶口的跑到這兒來,搓手跺腳激動不已的等着看熱鬧。
“讓讓,讓讓!”
人群中有幾個衙役在努力的為一位騎在高頭大馬上的年輕人開路,嘴裏大聲的喊着。
“樂公子來了!”
原本吵吵嚷嚷的城門口稍稍安靜了一瞬,随即陷入到更大的喧嘩聲中。
“快看,快看!是樂公子來了!”
“真的?別擠,讓我看一眼!”
“我也要看,我也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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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争先恐後的往前湧,伸着脖子踮着腳,拼命的想看清這位最近在雁城聲名鵲起的“樂公子”到底是長的什麽模樣。
也有不明所以的過路商人納悶的問。
“樂公子是誰啊?你們怎麽見了他跟見了神仙下凡似的?”
“連樂公子都不知道?外鄉來的吧?”旁邊挨着的雁城人立刻鄙夷的白了他一眼。
“樂公子可是救了我們全城人的大英雄,若不是他,我們早就要背井離鄉去逃難了,就連待會兒要被吊城門的那個青丹會狗賊,也是樂公子給抓住的,不僅如此,他還從山賊手底下救下了一幫無父無母的流浪小乞兒,讓這些可憐孩子們有飯吃,有書讀,有個落腳的地方了,你說說,他年紀輕輕,相貌生的又好,心底又善良,還這麽有本事,不是神仙是什麽?”
“真的嗎?”
商人聽的目瞪口呆,卻還是有些不信。
“可我怎麽聽說,這青丹會的賊人好像是朝廷欽使抓的·······”
“呵,朝廷的人既然這麽會抓賊,那以前怎麽沒抓到?這次若沒有樂公子不計安危的去引蛇出洞,朝廷欽使又如何,一樣撲個空!”
那人說完,又立馬意識到這是在大庭廣衆,非議朝廷欽使只怕是要引禍上身,頓時後悔不疊,只得裝無事發生似的不再搭理這商人,扭頭朝人群裏擠進去跟着像潮水一樣向前湧,呼喊聲亦像浪潮般高漲。
“樂公子!樂公子!”
高坐在馬背上的樂之俞,墨發朱唇,眉目如畫,皮膚在陽光下白的幾近透明,堪稱上的是個冰肌玉骨的絕色美人。
這樣的美人,完全配得上穿金戴銀,珠翠滿身的富貴打扮。
可樂之俞沒有,他就穿了件簡簡單單的青色衣衫,束着月白的腰封,沒有繡紋鑲邊,連個玉佩香囊也無,全身上下素淨的就跟在場許多人的穿着一樣尋常随意。
早在街頭巷尾的紛紛傳言中,樂之俞就已經被塑造成了一個寒門出身,不畏強權立志為民請命的草根英雄式人物了。
如今見到他這樣的樸實無華的裝扮,衆人對傳言更是多信了幾分,對樂之俞也是好感越來越大了。
寒門又如何?寒門照樣能出金鳳凰!
瞧瞧我們樂公子這出色的樣貌,這高貴的氣質,比那些大家公子也不差呢,不對,比大家公子們還強得多!
“樂公子!”
人們咧嘴揚着笑臉,自發的為樂之俞讓開一條路,揮舞着手臂朝他打招呼,歡呼聲不絕于耳。
樂之俞出來前,是沒料到會遇上這樣熱情洋溢的歡迎場面的。
蘇一告訴他今天雲致雨要被吊在城門示衆後,他想着來看看這個害他差點活活摔死的瘋子落到什麽慘樣,好散散心中的悶氣。
結果剛出大門就遇上了奉命前來送牌匾的的縣衙文書,據說,這牌匾是朝廷欽使親筆所書,作為額外的嘉獎送給樂之俞的。
想啥來啥啊!
這天上掉的餡餅讓樂之俞的心情頓時愉快了不少,尤其是聽了文書說有幾家豪紳財主想要買他的宅子,願出高價時,那心情更是撥雲見日,一下子開心了起來。
既然想和秦哥哥成親,聘禮可就少不了啊。
嶺西苦寒之地,寧遠承要養二十萬的大軍,又得不到朝廷的撥款支持,財力上肯定是艱難的,看他平日的衣着用度都是令行從簡,想必為了籌措軍饷也很費心力,那自己把這賣宅子的錢都當聘禮送給他,豈不是兩全其美?
可惜留在無憂谷的那些歷年積攢的生辰禮不能帶出來,要不然,養嶺西大軍養個三五年都不成問題啊!
“樂以忘憂。”
蘇一把牌匾上幾個龍飛鳳舞的黑漆金字照樣念了出來,高興道:“公子,這朝廷欽使還挺有心的,把你的姓氏也給寫進去了。”
樂之俞也很滿意,樂以忘憂四個字聽起來就很清新雅趣,不落俗套,兆頭又吉利的很,挂在這大宅院裏屬實是錦上添花,讓人一見便生歡喜之心。
只是這字怎麽看起來有點眼熟?
都是迥然有力,灑脫自如,氣勢也很足,若不是事先知道這是朝廷欽使寫的,他幾乎都要以為這字是出自于秦哥哥之手了。
果然優秀的人都是相似的,寧遠承和新朝太子兩個人,都是能文善武,卓爾不群的人才,若能親眼見到他們二人在一起比試比試,那樂之俞真是此生無憾了。
縣衙文書本就對樂之俞極為的欣賞推崇,又見他得了朝廷欽使的青眼賞識,更是上杆子拍馬屁獻殷勤,知道樂之俞要去城門口,便忙着讓擡牌匾的衙役們給他開道揚威,一路吆喝着到了這兒,好好享受了把官老爺的待遇。
當然,同以往衆人看見縣太爺的排場就回避如蛇蠍,躲的遠遠不同,樂之俞是被無數好奇仰慕的目光所包圍追随,如追星捧月般簇擁着他前行的。
樂之俞從小就希望自己得到很多的關注,可真到了這萬衆矚目的地步,他又覺得心虛慚愧的很。
青丹會是朝廷欽使圍剿的,山賊是秦知亦殺的,那些無家可歸的孤兒也是官府幫忙安置的,就連他當初在縣衙門口那一番慷慨激昂的發言,也不過是投機取巧出風頭想占些便宜,并非是為了什麽大義。
大家誇贊傳頌的事情,其實都不是他的功勞。
盛名之下,實難相符。
雖說被架到高處收攬民心,是他一直所願,但他涉世未深,臉皮尚薄,還做不到完全的心安理得。
“多謝諸位擡愛,多謝諸位擡愛。”
樂之俞含笑拱手抱拳,頻頻朝衆人還禮示意,神色誠懇,姿态謙遜,半點沒有居功自傲的輕狂模樣。
剛才還心存疑慮的商人終于擠到前面看到這一幕時,瞬時便被折服。
“果然是個神仙人物啊。”
和他一樣原本觀望瞧熱鬧的外鄉人也有很多,但在見到樂之俞後,也紛紛毫無例外的加入到了歡呼揮手的人群裏,雀躍着大喊出聲,希望能引起樂之俞的注意,朝看他們一眼。
只一眼,便可心花怒放。
不過樂之俞此時的注意力都被邊緣處幾個推推搡搡的人給吸引過去了。
那裏似乎在打架。
也不是打架,應該是在欺負人。
樂之俞之所以能注意到那兒,是因為那個被欺負的人,實在是太怪異顯眼了。
他衣衫褴褛,頭臉被破布層層包裹起來,只留了兩只眼睛在外頭,可這雙眼睛,卻又是亮的吓人,襯得他周圍的一切都黯淡了下來,讓人想不看到他都難。
有四五個人在拉扯叫罵,态度蠻橫,呼呼喝喝的,像是要搶他的東西。
而那男子任憑威脅打罵,就是捂住懷裏包袱不給,倔強的站在那裏,猶如一棵被狂風卷席的枯樹,脆弱又頑強。
推搡間,有人趁亂扯下了那男子裹臉的破布,縱使是隔着這麽遠,樂之俞仍是看見了他臉上觸目驚心的醜陋疤痕。
那疤痕遍布交錯,猙獰不堪,冷不防見了,真猶如活見了鬼似的叫人駭的脊背生寒。
這模樣把周圍的人都吓了一大跳,紛紛朝後退了幾步,與他拉開了些距離。
樂之俞亦是不敢看,下意識的把頭都偏了過去。
也不知這人遭遇了些什麽,竟把一張臉毀成這個樣子。
瞧那穿着也猜的出來他過的很是落魄凄慘,怎麽還會有財物讓來人惦記争搶呢?
有點害怕又有點好奇,更有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俠義心在鼓動,讓樂之俞終于忍不住又朝那邊看了眼。
破布的掉落仿佛是解除了什麽封印,讓男子終于是慌亂了起來,他低着頭用手捂着臉,試圖逃走,可那些人反應過來他只是個倒黴鬼并不是真的惡鬼後,哪裏會放過他,越發的肆意攀扯,搶奪他的包袱。
真是太過分了,光天化日的就這麽欺負一個可憐人,都是強盜嗎!
“住手!”
樂之俞拿着馬鞭倏地指向那裏,高聲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