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我半靠在馬車的軟墊上,出神的盯着已經包上繃帶的手掌。傷口已經被塗上藥粉和草藥泥,不時傳來輕微的刺痛。
一陣濃郁的血腥氣透過馬車的窗戶飄進來,我太熟悉那種令人興奮的味道了。
我伸手撩起紗簾,卻不慎牽動到手掌上的傷口,疼得倒抽一口氣。坐在對面的斥候隊長立刻替我将紗簾全部拉開。
從馬車中遠遠望去,羅賓漢曾經居住過的營地已經成為一片廢墟。燒得焦黑的房屋骨架突兀的矗立在林間空地中,像文森特市廣場的示衆刑具。
“森林邊緣的雇農發現了濃煙,他們第一時間禀報了當地衛隊。”斥候隊長說:“從幸存者的口中得知,維京人的龍骨長船能在狹窄的河道中高速航行,海盜殘忍的突襲了森林居民,所有的建築都被燒毀。”
我冷笑着:“那群野蠻人現在在哪裏?”
斥候隊長無奈的說:“當他們從內陸河逃回大海時,守軍發現了他們。士兵以長弓射擊,但是維京劫掠船的速度非常快——”他沉默了一陣:“他們消失在海面上。”
馬車慢慢停住。斥候隊長把手伸出窗外,有節奏的拍了兩下。
一名斥候拉開了車門,副隊長捧來踏腳凳放在車門下,高聲喊道:“請攝政大人下車!”
我踏着凳子從馬車上走下,斥候隊長及時撐開傘替我擋住頭頂陽光,又把扇子遞給副隊長:“你來扇風。”
副隊長正要接過扇子,我出聲制止了他:“讓凱文拿扇子,你負責打傘!”
“讓我來打傘嗎?”副隊長興奮起來:“難道爵士大人去軍營後,我就能獲得這份榮譽了——”
斥候隊長瞪了一眼副隊長:“不許在攝政大人面前亂說話。”
“回去之後再罰他吃兩盤雞屁股。”我默默的在心中拟定懲罰方式。
激動過頭的副隊長幾乎把全部傘面遮在我的頭上,被忽略的斥候隊長整個身體都暴露在炎熱的陽光下。
“屍體都在這裏。”副隊長吩咐斥候們擡來幾只蓋着布幔的擔架:“有一具在倒塌的廢墟中發現,全身都被燒焦了。河岸邊的水草中找到兩具浮起來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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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斷喋喋不休的副隊長:“你打算讓我站着聽你說話?”
斥候隊長拍拍手:“趕緊把座位擡出來!”
一隊斥候從随行的大馬車上搬下幾只大木箱。一部分斥候從木箱中取出大大小小的部件,在我面前組裝成華麗的波斯式長榻,餘下的斥候則在長榻上方支起遮陽帷幕。
以往我每次出游都要帶上這張從雅各手裏買下的波斯長榻。它木質輕盈,組裝方便,完全展開後只有十四英尺長,小巧玲珑。
“真抱歉。”斥候隊長慚愧的說:“攝政大人太久沒有動用這些器具,我都忘掉您出行的規矩了。”
我靠在長榻扶手處的軟墊上,向斥候隊長招手:“這個手勢還記得嗎?”
“知道。”斥候隊長從長榻下的活動抽屜裏找出一只皮質小錘,不輕不重在我的小腿上敲打按摩。
我一邊享受着按摩,一邊嘆氣:“為什麽你對我這麽了解,而伯爵大人卻不能明白我的心意呢?靠塔克修士的秘藥才聽到他的真心話,結果他現在連真心話也記不起來了……”
“因為伯爵大人是一位騎士。”斥候隊長微笑着:“他就像沙維将軍一樣從小接受騎士教育,博愛善良又熱忱。而我們學習的是陰謀和拷問,有分歧也不奇怪。”
我瞟了斥候隊長一眼:“伯爵大人和那個家夥完全不一樣。”
提到沙維,斥候隊長來了精神:“攝政大人,恕我直言。要聽到伯爵大人的真心話,您必須直截了當的去詢問。騎士們崇尚的典雅愛情中沒有謊言和隐瞞,越直白效果越好。”
“一派胡言。”我沉下臉:“我們靠謊言謀生,很多事情必須隐瞞下去!你該不會把我們之間的事情告訴過沙維?”
“在感情方面坦誠相見,工作方面盡量不要透露。”斥候隊長得意的說:“沙維他一直以為我每天的工作是為您鋪床疊被和保養武器,就像騎士扈從。”
我贊許斥候隊長的話:“騎士都好騙。等處理完這裏的事情,我就對伯爵大人坦白心意。”
我被斥候隊長的話語重振精神,吩咐副隊長:“把屍體挪過來。”
副隊長撩起其中一具屍體身上的白布。屍體渾身焦黑,頭頂凹陷下去,凹陷位置圍着五個刺穿顱骨的圓形小洞,屍體的口中沒有灰燼。
“這是什麽武器形成的傷口?”我用一根銀簽測量小洞的尺寸:“有點像是刺棘鏈枷,但是鏈枷的沖擊力比這個強多了。”
斥候隊長用手掌在傷口上比了比:“應該是塔克修士的五根手指。”
“不可能!”我說:“用指頭抓破顱骨?絕對不可能。”
斥候隊長解開襯衫,露出肩膀上五處青紫的傷痕:“塔克修士的武力超乎您的想象,我只是被他抓了一下!德魯伊都好可怕。”
我繼續檢查焦屍,在他身上發現了一枚北歐人常用的雄鷹護身符。
“塔克修士進行了反抗。”我推算着當時的場景:“這個倒黴的北歐海盜被抓碎顱骨,當場斃命。”
副隊長接話:“奇怪的是,現場的死者就只有這個倒黴蛋。連一名森林居民的屍體都沒發現。”
“希望他們沒事。”我在心中祈禱:“但願他們只是被北歐人擄走做奴隸,至少還有被解救的一天。”
像很多小說中描寫的那樣,野蠻的北歐人把戰俘當成洩欲的淫靡玩具,毫無尊嚴的蹂躏玩弄,每晚至少要服侍二十個,并且連洗澡的機會都沒有。
可憐的塔克修士,他最害怕的事情居然成真了。
我繼續檢查從水裏撈起來的屍體。從面部特征,我辨別出他們是北歐人。死者身體消瘦,衣着破爛,手腕上還有明顯的擦傷痕跡。
“劃開。”我向斥候隊長使了個眼色。
斥候隊長拔出腰間匕首,切開兩具屍體的胸腹,掏出他們的肺髒揉捏起來。
“肺裏沒有河水。”斥候隊長驚訝的說:“他們是死亡後被抛進河裏的。”
“這是劃槳奴隸。”我回憶起小說上的內容:“北歐人和沒分裂之前的羅馬人一樣用奴隸劃槳。奴隸被鐐铐鎖在船底的長凳上不斷劃船,如果奴隸累死,直接抛進水裏以減輕船身重量。”
副隊長突然插嘴:“北歐人為什麽要走呢?他們沒有受到攻擊,卻急着從內陸河駛入大海。”
斥候隊長點頭同意:“的确可疑。如果他們不焚燒村莊的話,我們的守軍甚至不能發現北歐人已經從內陸河進入格拉摩根。”
謎團逐漸占據了我的思維,我揉着額頭開始推理。
沒有森林居民的屍體,劃船的奴隸是北歐人,焚燒的村莊提醒了守軍,北歐海盜進入文森特市沿海。
“回文森特市!”我拍着長榻坐起來,卻震疼了掌心的傷口。
我呼吸急促:“北歐人的目标很有可能是貿易港。那個地方堆着大量貨物,很容易被劫掠。海上的北歐人就是惡狼!我必須馬上回去布置防禦工作。”
四名斥候擡起長榻的四角,向馬車方向跑去。
我咬咬牙:“拆卸長榻和帷幕要花時間。把它暫時留在這裏,派一名斥候看守。如果它們有什麽損傷,看守者會付出慘重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