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驅鼠計劃十分成功,堂區裏的老鼠都不見了。唯一的問題是,喬治亞遲遲沒有回來。
到了傍晚,修士們陸陸續續來到了禮拜堂,向魯道夫回報起看到的場景。
根據修士們的描述,他們看到老鼠從藏身處中旁若無人的爬出來,義無反顧的跟随笛聲的方向消失不見。
“簡直是神跡。”來回報的修士們都帶着虔誠的表情:“那位吹笛人是神派來拯救我們的。”
我有點焦躁起來:“但是喬治亞去了哪裏?”
正在剪斷一串珍珠念珠的魯道夫擡起頭:“令人擔心,他看起來那麽的虛弱。”他剪斷念珠的線,把珍珠一枚枚的數進盤子裏。
見識過喬治亞驅鼠神跡的修士們,都自願奉獻出珍珠。魯道夫已經拆掉了三串念珠,此時他又拿出一本包裝精美的聖經,毫不猶豫的将封面上點綴的小珍珠用鑷子扯下來。
我大驚失色:“這本書是受封時我送你的禮物——”
“我們已經做出了承諾。”魯道夫平靜的拆着聖經封面:“不可背棄諾言,施比受更有福。”
已經是深夜了,修士們陸續回到屬于他們的教堂中。只有我和魯道夫依然守在燈火通明的大教堂中等待喬治亞回來。
銀盤裏的半磅珍珠,在燭火下反射着溫潤的光澤。在我和魯道夫的努力下,終于将報酬湊齊了。
“這盤子是我送給喬治亞先生的禮物。”魯道夫望着滿盤的珍珠:“他可以連盤子一起拿走。”
我站起來:“真擔心。”我伸了個懶腰:“我要睡覺了。”
“我守在這裏繼續等他。”魯道夫把裝珍珠的盤子挪到自己面前:“我經常通宵祈禱,熬夜對我來說很輕松。”
門外響起喬治亞虛弱的聲音:“我回來了。”
喬治亞的狀态十分狼狽。他的帽子不見了,打濕的黑發一绺绺的貼在額頭上,發間夾着綠色的水草。他的臉色比之前更加蒼白了,身體上裹着一塊不知道從哪裏找來的床單,不斷有水從床單的下擺滴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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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治亞打了個噴嚏:“我把老鼠趕進河裏,結果自己也被河水沖走了,好不容易才游到岸上。”他抱着肩膀不斷發抖:“好冷——”
“真是笨蛋。”我示意斥候去安置他。
魯道夫有些哭笑不得:“去洗個熱水澡,好好休息吧。”
“可惡,為什麽他就能用熱水!”我因為嫉妒而大叫起來:“而我只能去湖邊洗澡!”
魯道夫斜視着我:“你又不是驅鼠的大功臣。”
我正準備大聲抗議魯道夫的差異性對待行為,喬治亞已經暈倒在地。我急忙吩咐斥候隊長:“把他抱到床上,再去廚房燒兩桶熱水。把他泡在熱水裏擦洗身體。”
“為什麽要燒兩桶水?”斥候隊長不解的說。
我咬牙切齒的說:“因為我不想和別人用一桶水洗澡!”
斥候隊長抱起喬治亞,結果一不小心弄散了他身上的床單。喬治亞光溜溜的身體立刻毫無遮掩的展現出來。
“要怎樣落水才能把衣服全部沖掉?”魯道夫捂着眼睛:“他該不會是掉進瀑布了吧?”
我撿起喬治亞遺留下的床單:“可疑。”
喬治亞昏睡了整整一夜才醒過來,他的身體依然十分虛弱。我坐在他的床邊,手裏拿着從他身上脫落的床單。
“給我珍珠。”他醒來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我點點頭:“珍珠當然會給你,但是你要從實回答我幾個問題。”
喬治亞露出怯意:“嗯——”
“你在哪裏落水的?”我說:“哪條河?”
喬治亞想了想:“就是堂區外的那條小河,河山有座白石橋。”
“你原本的衣服呢?為什麽裹着床單?”我一字一頓的問他。将最重要的問題直接抛出,是審訊的技巧之一。
喬治亞臉色突變:“我,我忘掉了。”他目光游移,不安的舔着嘴唇:“我被水沖到岸邊時,就發現衣服不見了。”
明顯是撒謊的表情,他一定有事瞞着我。
喬治亞的肚子裏冒出咕咕聲,他有點尴尬的看着我:“市長先生,我肚子很餓,想吃東西。”
“你想吃什麽?”我說:“我可以滿足你的要求。”
“小母雞。”喬治亞眼神放光:“真的很好吃!”
我搖搖頭:“……不行。上次那兩只雞差點就被魯道夫發現了。”
喬治亞有點失望:“那,鴨子呢?”
“這個麽,我盡量試試。”我考慮起偷竊鴨子的得手機率。鴨子養在池塘邊,少了一兩只魯道夫應該看不出來,就當是被狐貍叼走了。
我走出房間,安排斥候隊長去偷鴨子:“別讓任何人發現,否則你只能吃鴨屁股!”
就在這時,我看到魯道夫帶着亞倫從樓梯口走上來。
亞倫向我揮手:“約翰先生,這件事您做得太好了。”他快步走到我面前,一把将我抱在懷裏:“您證明了自己!我該早一點來堂區陪您的。”
我聞着亞倫身上的氣味,心跳加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約翰先生在堂區也很樸素。”魯道夫在一邊說好話:“他變了。”
亞倫撫摸着我的臉頰:“變瘦了,下巴比以前更尖。”
“我會努力變得簡樸一點。”我口不對心的說,其實心中已經在安排回到文森特市之後的華麗晚宴。
“那位替堂區驅逐老鼠的詩人,我打算獎勵他。”亞倫說:“他簡直是神派來幫助我們的。”
亞倫還要說話,喬治亞的房間裏突然傳出鳥類的慘嚎聲。
“怎麽回事?”我跑到喬治亞的房間裏,只見喬治亞蹲在一只死鴿子面前,眼神貪婪。鴿子的腹部已經被撕開,而喬治亞的指尖染着鮮血,看起來天真的臉頰上也有幾滴殷紅的液體。
我差點被他氣死,這家夥從窗臺上捉到一只鴿子,正在拔毛去內髒。
亞倫也看到了這副場景,驚得目瞪口呆。
“伯爵大人,恕我直言。”我迅速想到了辯解的理由:“堂區的飲食太清淡了,而喬治亞他非常喜歡吃肉。”我把臉埋在亞倫的胸前,差點泣不成聲:“我們過得十分艱苦,每天不是卷心菜就是蕪菁,恨不得把我們當成兔子來喂。連我最喜歡的砂糖卷都沒有——”
亞倫拍打着我的背:“我會補償你。”
魯道夫跪在死鴿子面前:“噢,上帝!我可憐的艾麗莎!”他捧起鴿子,用顫抖的手指撫摸着鴿子染血的羽毛:“你還沒為我送一封信就死掉了!”
“等等,這是只野鴿。”魯道夫哀傷的表情瞬間冷酷起來,随手将鴿子往地上一丢:“可惡的家夥,經常吃掉我喂給信鴿的食物。死了正好。”
喬治亞遲疑的說:“那我可以吃了它嗎?”
“随便吃。”魯道夫說:“野鴿的可惡程度僅次于老鼠和禮拜後不捐錢的人。”
在卧室中,我用盡量簡短的語言彙報如何找到喬治亞和他驅鼠的方式,用誇張的語言描述自己在堂區的工作經歷。
“我獨自熬夜研究所有關于滅鼠的書籍。”我揉揉鼻子,聲音發酸:“點着一盞昏暗的油燈,窗外是呼嘯的夜風,用凍僵的手不時抄錄筆記。”
亞倫撓着後腦:“可現在是初夏啊。”
“……別說這個話題了。”我把目光轉開:“反正我成功的消滅了堂區的老鼠。獎勵是什麽?”
亞倫突然解開短鬥篷上的胸針,将絲綢鬥篷丢到了床上:“獎勵就是這個。”他坐在床沿邊,緩緩解開襯衫領口上的系帶,露出結實的胸膛:“一件意想不到的珍寶。”
我語無倫次:“這太突兀了!我還沒準備好,至少得先洗個澡——”
和某些小說上寫得一模一樣,富有魅力的上司想用特殊的方式來獎勵你。
亞倫從脖子上解下一根吊墜遞給我,表情十分鄭重:“這是我從聖城帶回來的一塊石頭,它将庇護你。”
我接過吊墜,将它珍重的放在口袋裏。石頭吊墜的表面已經被磨得相當光滑,撫摸着它,相當于間接觸碰亞倫的肌膚。
亞倫穿上衣服,語氣變得有些疑惑:“說到聖城,我在那裏遇到了一名老騎士。他向我提起故鄉的花衣吹笛人傳說。”
“那名吹笛人和喬治亞一樣,宣稱自己能驅逐老鼠。他吹起笛子,老鼠就跟着他跳入河中。但是城中的人背信棄義,沒有兌現吹笛人的報酬,吹笛人就把城中的小孩引入深山,從此消失不見。”亞倫繪聲繪色的講着故事。
我想了幾秒鐘:“吹笛人的報酬是多少?”
“據說是兩枚金幣。”
我大笑起來:“完全不可信。怎麽可能有人比魯道夫還小氣?才兩包砂糖的錢而已。”
亞倫沉默了一陣:“……那名老騎士親眼目睹了他的小夥伴在笛聲的蠱惑下一個個跟随吹笛人走進深山。他當時因為摔傷了腳,在床上動彈不得,才幸免于難。”
“漏洞。”我提出故事中的疑點:“吹笛人幹嘛要做這種出力不讨好的事情?他明知道把小孩引進山裏是收不到酬勞的。如果是我,就會讓小孩一個個往河中心走,除非他們拿出錢來,才能停止笛聲。”
亞倫哭笑不得的摸着我的頭:“到底該說您是太單純,還是太惡毒呢?”
我脫口而出:“我是格拉摩根的間諜總管,只對您單純,對您的敵人惡毒。”
“放心,那個人不可能是喬治亞。”亞倫說:“那個老騎士已經七十多歲了,而花衣吹笛人是他六歲時見到的,年齡不吻合。”
我點點頭:“喬治亞看起來就是傻乎乎的樣子,也不像會做出那種事的人。”
我和亞倫一起去慰問躺在床上休息的喬治亞,亞倫将裝在袋子裏的半磅珍珠交給他。
喬治亞一把搶過袋子,把它捂在胸口,小聲念叨着:“得救了。”
亞倫對喬治亞的無禮行為視而不見,他的語氣溫和如春風:“喬治亞先生,格拉摩根堂區将會感謝您。”
喬治亞只顧數着袋子裏的珍珠,敷衍的說了一句:“嗯。”
“您願意幫我們驅逐軍營中的老鼠嗎?”亞倫謙遜的彎下腰:“我們會拿出同樣多的酬勞。”
“唔——”喬治亞為難的看着亞倫:“對我來說,半磅珍珠就夠了。”他搖搖頭:“再做一次那種事情會很累的。我,我不敢透支自己的身體。”他把臉埋在被子裏,含糊不清的說:“抱歉,我無能為力。”
真奇怪,這個人的眼中似乎只有“半磅珍珠”這個概念。他連遠超過珍珠價值的金幣都不放在眼裏,同時還拒絕了另外的半磅珍珠。
“我懇求您再考慮一下。”亞倫說:“軍營的老鼠同樣猖獗。”
喬治亞扭動了一下,從被子裏鑽出頭:“我有個條件。我得休息一周才能再次驅鼠。在這段時間內,我要自由活動。誰都不能管我!”
亞倫爽快的答應下來:“只要不傷害他人,這些要求都能得到滿足。我已經在軍營備好了半磅珍珠。”
“我盡量不會傷害其他人。”喬治亞小聲的問:“萬一是無意的呢?”
“您想得太多了。”亞倫給喬治亞蓋上被子:“好好休息。您什麽時候去軍營都可以。”
喬治亞從床上坐起來:“我現在就要去,堂區沒有東西吃。”
“伯爵大人,您聽到了。”我繼續控訴起魯道夫:“在堂區這個惡劣的地方,這位可憐的吟游詩人遭到了多麽凄慘的待遇。”
亞倫深吸一口氣:“既然堂區不好,您也和喬治亞先生一起去軍營怎麽樣?”
“不不不您理解錯了!”我慌亂的揮舞雙手:“我只是想——”
我只是想回文森特市!
亞倫撫摸着我的臉頰:“我也會和您一起去軍營的。您在堂區瘦了這麽多,應該讓沙維好好給您補充營養。”
我的臉頰變得火燙。喬治亞則咕哝了一聲:“好冷,我的皮膚要皺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