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星歷5330年
【Super Homologous Rbinant Integrated Nucleic acid Engine.】
木箱裏傳來一股十分濃郁的樟腦味, 映入眼簾的是一團紅色帶金線的天鵝絨布。許時徽遲疑地取出那塊紅布,抖落開來,發現是一襲華麗的大麾;抖開時一個銀色的金屬物件哐當一聲落地, 太子斑撿起來一看, 是包在衣服裏的一個鑲着珠寶的環形首飾, 像只小了一圈的寬邊手镯。太子斑叫武離曼發來黛西號上的前代王室合影, 認出了兩樣衣物分別是銀牙郡主身上的戰袍和發束。
壓在衣物之下的,有幾只鋼筆模樣帶着刻度的細短管,還有一個兩寸見方的金邊首飾盒, 大小剛好是放戒指的尺寸。
許時徽和太子斑對視一眼, 伸手取出首飾盒。小盒子沒有再加鎖, 輕輕一按就慢力彈開。只見深棕色皮質襯墊上放着一只小巧玲珑的古銅色合金圖章戒指。
太子斑伸手放在首飾盒邊, 并列比對兩只尾戒。二者僅有尺寸上的區別, 質感和工藝完全一致, 圖章的正面都刻着一模一樣的眼睛和橄榄枝。太子斑的戒指略新一些,在經年累月的佩戴和保養下熠熠生輝;盒子裏那只戒指的成色就黯淡了許多,想來是很不受主人的垂青。許時徽翻轉戒指,看到圖章背後的戒圈內側同樣有一個針眼大的小孔。
——這下才真是鐵證如山了。
“現在能打開黑匣子嗎?”許時徽問。
“不能,這個鑰匙統一保存在皇宮裏。”
許時徽放下圖章戒指, 拿起一邊的鋼筆。
“這個好像胰島素注射筆。”許時徽打開筆帽,看到一個彌散型輸送器。他很快注意到筆端印着小字——
SHRINE:Super Homologous Rbinant Integrated Nucleic acid Engine.
什麽?許時徽磕磕巴巴對這行突如其來的英文進行翻譯:“SHRINE(神龛):超級同源重組核酸引擎。”
“這是地球語,邊還有霍冬星文字。”太子斑指了指另一端。
許時徽看過去——他原本應該讀不懂,但此時在個人終端的輔助翻譯下,字面意思像氧氣一樣自動輸入了他的意識裏——
“……提線木偶解毒血清”太子斑和他一起慢慢念了出來。
地球和霍冬星文字同時刻在這只注射筆上, 讓兩人流露出玩味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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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星隼真的受提線木偶試劑控制, 理論上他注射了這個血清以後,就能擺脫控制”許時徽問, “對你擺脫刺殺嫌疑有幫助嗎?”
“如果讓他直接指證趙梁和樹,作用有限。但如果能證明他确實被注射了提線木偶,或許有。”太子斑說着陷入了沉思。他用新的個人終端在霍冬星公共網絡上再次搜索了“提線木偶試劑”以及新出現的關鍵詞“SHRINE”,與上一次用未成年權限搜索的結果幾乎一致。太子斑和許時徽共享了這一搜索結果。
“這麽說,提線木偶試劑在霍冬星上确實存在過,泛濫過,而且有了解毒血清,然後又被禁止了。”許時徽關掉搜索結果,垂眉端詳着注射筆,“但到了現在的青年一代,卻完全不知道它的存在。這是一段完全被抹去的歷史……”
“不對,我們根本就不可能知道它的存在。”太子斑皺眉,指着筆端更小的一行數字,“你看,這裏刻着血清的生産日期:星歷5330年11月23日。”他說着便倒吸一口涼氣:“這根本就沒有道理,因為我們還處在星歷5325年,距離這管血清生産出來還有五個星歷年。”
“但這個箱子在床墊底下放了至少十多個地球年了。”許時徽盯着注射筆,感覺毛骨悚然。
“我也知道。”太子斑點點頭。
“她來自你們的未來?”許時徽喃喃自語,随即又否認自己不斷冒出的想法,“……也不是,你們上一代的銀牙郡主明明就是她。”
片刻之際,疑窦叢生。
“有人從星歷5330年切入過地球時間線,把這幾支血清交給了銀牙郡主,然後她把血清和霍冬星的這些遺物放在一起保存起來。”太子斑迅速推導出一個可能性。“我覺得這是一個比較合理的解釋。”
“那麽5330年那個人,出于什麽目的要把血清給她呢?難道為了我們會在今天發現它們嗎?”許時徽有種被命運擊中的感覺,他瞬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太子斑亦有同感,他現在體會到許時徽一直以來那種被人扼住命運喉嚨的感覺了。
——霍冬星現有公共網絡上都查不到提線木偶繪本上所描述的故事,難道是因為這些試劑濫用和受害人反抗聯盟的事情還沒有發生嗎?太子斑沉默地思考。星歷5330距今還有五年,那麽他們現在,是不是從低維空間的時間線裏偶然窺到了一點霍冬星的“未來”?這個所謂的“未來”,會因為被他們洞見而改變嗎?
太子斑放在膝上的手掌緊緊捏住膝頭,他不由感受到一股虛無和害怕。
許時徽注意到他心情的轉變,安慰性地拍了拍他覆在膝蓋上捏得發白的指節。太子斑這才意識到自己全身肌肉已過于緊繃,他一點一點地放松下來。
“有一個問題,我之前一直不太明白。”在度過了長時間的沉默後,太子斑開口,“既然有提線木偶這類精神控制試劑,那麽在對你進行招募時,為什麽不先切入你的嬰兒時期,在你毫無還手之力的時候直接注射試劑。等待現實變革産生後,我們第二次切入你的成年時期,直接命令你效忠于霍冬星——這時候你對我們的精神控制完全無法反抗。”
“你這種假設,是建立在高層力量不介意地球局一線操作專員都知曉試劑存在為前提的。”許時徽指出。
“啊,對,這可能是一方面。”太子斑輕描淡寫地一揮手,“我現在想到更直接的一個影響因素是,從你出生到你母親亡故的這段時間,都屬于你這個項目的凍結時段。即使我提前知道提線木偶的存在,我也切不進去,對吧?”
“那到底是什麽力量使這段時間成為凍結時段的呢?只有一種合理解釋:這段時間裏發生了極其重要的歷史事件,任何來自地球局的幹涉都可能造成嚴重後果。我以前始終不明白,到底會是什麽事情,有這麽大的影響力。”太子斑把玩着血清注射筆,手指在五個星歷年後的生産日期上重重摩挲。太子斑的推理并沒有再繼續下去,但許時徽已經得出了和他一致的結論——這幾只來自“未來”的血清或許就是謎底。
“剩下的疑問,可能要等圖章戒指裏的黑匣子打開後才能知道了。”太子斑做出總結,輕輕按上了首飾盒的蓋子。兩人同時長籲一口氣,仿佛關上了一個潘多拉魔盒。
太子斑擡腕看了看計時器,他們距離切入當前時間線已經過去了近三個小時——光坐地鐵就花了一個多小時——霍冬星上,又是一個白天結束了。
武離曼發來一個不好不壞的消息:不知出于何種原因,元帥遇刺事件的緊急調查小組的面談時間将調整到第二天上午——即地球時間的兩三個小時之後,屆時太子斑還要應對如何僞裝自己還在黛西號上這種頭疼問題。
再來就是,敬愛的艾登·斯科特元帥,今天也依然在重度昏迷中。
唉。太子斑喪氣地揉了揉頭發,感覺到四面楚歌。
“十點四十了。”許時徽看看機械表,宣布了一個更壞的消息,“一號線停運了。”
“什麽?”
“我們剛剛錯過了十點半的一號線末班車。”許時徽面無表情,“要麽今天晚上住這裏,要麽打車回江東。”
啊?太子斑一臉愕然。
“我建議是晚上住這裏,明天一早坐地鐵去江東——盡量不要觸動演算模型。”
“可是幽熒還在江東。”太子斑無意識溜出這句話。奇怪,盡管已經知道了要在地球待上四天,但在這之前他似乎沒有考慮過留宿問題。
“剛給它開了午餐肉,應該不會餓吧,就一個晚上。”許時徽思考片刻,“那邊不是也有你換下來的衣服?它要是分離焦慮比較嚴重,可以扒拉過來聞一下。”
考慮到幽熒每晚必須枕着主人用過的枕頭入睡,太子斑覺得這也是個貼心的好建議。只不過話從許時徽嘴裏講出來,略帶出了幾分變态的味道。
距離調查小組要求登臨黛西號還有約三個地球時,太子斑感到一陣頭痛,此時距離他在霍冬星上的晨間蘇醒已經有大半天時間,他覺得自己需要一個舒舒服服的小睡。
太子斑遲疑地看了看剛被兩人擡開的床墊。“我去沙發上眯一下,一會兒還要應付李準。”他摳了摳頭皮,刻意避免與許時徽産生目光接觸;什麽“讓我睡一下你的床”這種有辱斯文的話,太子斑感覺自己寧願滾釘板都講不出口。
至少面對E001講不出口。
“你可以去我以前的小房間睡,很幹淨,有阿姨來定期打理的。”許時徽對太子斑心中的天人交戰毫無線索,大剌剌提出邀約。
“那你呢,你幹什麽?”太子斑不置可否。
“我得去洗個澡了。我昨天晚上就沒洗,在黛西號上又熬了一晚,一來一去都第三天了,頭發真的太油了。”許時徽五指攏了攏發根,感覺手指幾乎锃光瓦亮。他嫌棄又不拘小節地在運動褲上蹭了蹭,看得西裝革履的講究人太子斑一陣心煩。“我昨天倒時差累到自動關機了,是不是你……你跟武離曼把我擡上床的?”他帶着一點點私心,盡量自然地小心詢問。
嗯,啊。太子斑語焉不詳,避免回憶到幫許時徽脫鞋脫外套的畫面。“趕緊去洗吧,昨天晚上脫你鞋,腳都臭了。”太子斑甩下一個人身攻擊掩飾自己心情的煩亂,轉身而去。
許時徽糾結着自己的腳臭不臭這種體面問題,讪讪步入了淋浴間。
太子斑在許時徽少年時代的卧室裏挂好西服外套,穿着襯衫倒在小床上,一條舊毯子搭在胸口。他雙手捂在眼睛上,長嘆一口氣。這似乎是他第一次試圖枕着另一個人的枕頭入眠——不止于此,他馬上意識到,連自己身上貼身穿着的襯衫都是那個人的,心口搭着的毯子也是那個人的,身下壓着的床單也是那個人的,仔細聞聞,還帶有他的……
你這個變态,快點停止!太子斑在心中大喝一聲。他往邊上挪了挪,仿佛許時徽本人就睡在他旁邊。
他翻了個身,睜眼打量着這個房間,思緒逐漸放慢。
許時徽學生時代的房間比太子斑想象中乏味了許多,他本以為對方會在牆上留下一些青春期偶像的簽名海報——就像《前星際時代地球風俗指南》裏描述的那樣,結果這個小房間幹淨得像一間賓館套房。書架上陳列的許多獎杯,彰示着主人學生時代的各種榮耀。
啊,果然是和背景調查報告裏如出一轍的優秀和無趣,太子斑想。此時一牆之隔的許時徽似乎開始了淋浴,嘩嘩的流水聲細細碎碎地流進了太子斑耳朵裏。太子斑閉上眼睛,在胡思亂想中昏昏欲睡。
意識失去對大腦控制權的前一瞬,他希望自己這場小睡能有一場讓人安心好夢,可以讓他挺過接下來要處理的一系列頭痛事件——就像E001在沒有以死亡方式慘烈退出霍冬星之前那樣,兩人之間那個動情的、溫柔的、無論什麽時候回憶起來都會帶着笑意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