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AI騎士
【可以說,這是一個人的數據化永生。】
“我注意到您啓用了我的AI模式。”計算機內的星隼立刻覺察出自己并不具備肉身,“啊,好奇怪的感覺——我能問一下,我本人已經死掉了嗎?”
“我不知道,可能正在遭遇嚴刑拷打吧。”太子斑殘酷地聳聳肩。
“這是誰?”許時徽一臉困惑。
“是我和武上尉,還有這個家夥三個人搞出來的一個違法産物。”太子斑答道,“武上尉,你來解釋吧。”
武離曼看許時徽一眼,眼神裏依然帶着點不信任,但還是遵從了太子的命令:“我們在征求對方同意的情況下,備份了書劍騎士星隼的腦內神經元鏈接圖譜,并定期進行記憶上載,相關數據都保存在一個匿名的民用付費郵箱裏。我們的運氣不錯,這個民用郵箱在這次這個翻譯機的訪問級別之內。”
“你可以把一個人腦內的專屬神經元鏈接圖譜,看成一個人的思考模型,這一模型可以脫離人腦在電磁信號裏進行數據模拟重構,形成獨立的人工智能個體。在錄入足夠多的數據以後,這個人工智能就可以無限接近本人的思考決斷模式。”武離曼說着,忍不住伸出手動作溫柔地摸了摸主機,不知道是出于書劍騎士的追憶,還是對自己作品的肯定。
AI星隼的靈感起源,是斯科特元帥秘密進行的那個克隆大腦實現記憶共情的計劃。
不同于人腦克隆,通過虛拟神經元鏈接圖譜構建AI模型的缺陷,主要在受限于數據采集的缺失。一顆功能完美的相同DNA人腦,可以憑借任何零星的記憶片段,準确得知當事人在記憶産生時刻的思考;AI則無法精準複刻這一點,只能基于現有模型和數據,對當事人想法進行精心的模仿。一個不起眼的數據缺失,都可能導致後續模拟的偏差;而這種偏差,又往往可以通過人為選擇上載數據對象而控制。
星隼在參與三人之間這個一時興起的小項目時,上載了自己成年以來的所有記憶數據。但是,黛西號事件的發生,不得不讓太子斑對星隼的信任産生了動搖。
“如果一個人毫無保留地上載了一生的記憶,可以說,這是一個人的數據化永生。”太子斑及時地進行了闡述。
許時徽用力按了下額頭,不知道自己是應該震驚還是習以為常;畢竟,他已經給過太子斑“另一個世界的神”如此高的評價了。
“武上尉也在,你還好嗎?”星隼平靜的電子音禮貌地向武離曼打着招呼,“很抱歉現在不能繼續為你上地球知識系統課程了,上次給你布置的論文你寫了嗎?”
星隼的地球知識講堂還在舉辦嗎?太子斑一陣頭痛:“武離曼,不用理他。”
武離曼亦很誠實:“我沒有寫。”星隼通過合成音調嘆了口氣。
“我注意到E001也在。”星隼通過攝像頭掃到一邊的許時徽,“我們的對話可以被他知道嗎,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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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他現在算盟友。”太子斑點頭,“所以你最好切成地球語翻譯模式吧。”
“好的。”星隼講出第一句能被許時徽聽懂的話,“許先生您好,我是太子殿下的技術顧問,書劍騎士星隼。您應該是第一次見到我,但之前一直是我在背後支持太子殿下與您的接觸工作……”
“不需要跟他寒暄。”許時徽剛想張嘴,太子斑就毫無禮貌地打斷AI合成聲音,“現在告訴我,發動黛西號攻擊斯科特元帥的人是你嗎?”
星隼突然沉默一陣,許時徽心中閃過不好的預感。
半晌,溫和的電子音再次響起:“是我。”
盡管最初的沉默已經給了太子斑不祥的想象空間,但這個承認還是來得比他想象中要快,讓人驚掉下巴。太子斑騰地站起來,許時徽相信如果不是面對着一臺計算機,他可能已經對星隼痛下毒手。
“啊,真的好奇怪。”AI星隼喃喃自語,稍後調整音調,“殿下不要動怒,我确實很難解釋整個事情……實際上,我也對我做出這個回答感到很驚訝。”
太子斑怒發沖冠:“這是什麽意思?發動襲擊的人不是你嗎?”
“是我,改裝黛西號的人也是我,我從頭到尾都知道這個計劃,這件事一直讓我很痛苦。”AI的語調平緩,讓人聽不出此時的圖譜到底模拟出了什麽樣的情緒,“我感覺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在驅使我去做這些事情,完全違背我本意。而且更糟糕的是,我無法告訴您。我已經試圖用無數辦法擺脫這股力量,但每次我要開口告訴您——或者其他任何人——我的喉嚨就會立刻發不出聲音來。如果我嘗試寫字或字符輸出,也是同樣的結果。”
“……在做了各種嘗試以後,我得出的結論是,一定有一種強制力量在驅使我執行這些命令,并要求我守口如瓶。我很清楚地意識到我不願意這麽做,但是我的身體卻不允許我停下來。”
“……但AI化以後卻可以講出來。”太子斑補充一句。
“是。我剛剛也很吃驚。這個新發現讓我覺得,有可能是我的身體裏被植入了某種……某種東西吧——我也無從判斷。這種控制手段直接支配了我的身體,但對我數字化的意識卻束手無策。”星隼繼續說道,“而且我現在可以告訴你,發出這個指令的人,就是我的養父,駐以太星大使,趙梁和樹将軍。”
艦橋上的三人都頭皮一緊。許時徽雖然不明白霍冬星的政治生态,也憑直覺感到自己聽到什麽不得了的消息。
“将軍是什麽時候給你發出指令的具體是什麽樣的情形?”太子斑沉吟良久,終于發問。
“十天前他回到魔耳敘職,安排了和我在一間安全屋面談,并且要求我關閉了個人終端。”星隼回答,“所以我現在無法調出當時的記憶上載,及其他任何形式的證據。保存在我現有上載記憶裏的,只有我對當時情況的口述回溯記憶。”
但口述回溯的二級記憶上載,并不能作為有效的司法證據。
“他對我提出改裝黛西號并襲擊元帥的計劃後,馬上告訴我,不可以以任何方式把這個計劃告訴第三個人。我當時的想法是,我走出安全屋第一時間就告發他,但後來發現我真的無法完成洩密。”星隼的情緒聽上去依舊波平如鏡,“殿下,我已經試過您能想到的各種辦法。”
“說一下你最後一次記憶上載到這個郵箱時的情況。”太子斑轉移了話題。
“最後一次記憶上載是幾個小時前,就在黛西號剛剛發動攻擊後不久。”星隼慢慢說道,“我用遠程模式對元帥發動了襲擊,并用我的權限手動删除了殿下個人終端的雲端數據。我本人應該是在幾分鐘之內就被軍隊的人控制了。我的最後上載記憶是注視着指揮室的門被機甲兵強行打開,我在最後時刻加密上載了現有記憶數據。我的個人終端實際中斷的具體時間我已無法知曉,只能确定的是,在那以後,我就不再具有上載記憶的條件。我的AI數據到此為止。”
“如果我被軍方的人帶去審訊,按照我養父的要求,我必須指控你為發動襲擊的第一責任人。”星隼突然有點擔心起來,“我本人真的還活着嗎?殿下?”
太子斑沒有回答,實際上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他低頭思考良久,終于轉頭命令武離曼:“武上尉,你先把這個AI關到隔離方陣。”
“殿下,您不相信我。”星隼人工合成的聲音居然帶了幾分失望。“武上尉,你呢?”
武離曼靜靜垂下睫毛。太子斑見她想說點什麽,卻并沒有給上尉開口的機會:“隔離方陣,武上尉。”
武離曼吸一口氣,執行了指令。星隼的虛拟意識消失在了冰冷的屏幕背後。
太子斑仰天長嘆,一只手長久地覆蓋在臉上,心事重重。王室勢力積年衰弱,如果不是因為戰鬥獸重啓計劃,最近幾年更已經走到了廢除帝制的邊緣;如果被卷入這次刺殺事件,更無人可以保他。太子斑感覺自己翻盤的最大概率,可能是斯科特元帥從昏迷中醒來,基于私人對太子斑的信任,讓他重獲自由。
——根本就指望不上嘛。要死,好想棄世登仙。
這是一場軍隊內部的勢力之争嗎?他想。但剛剛和AI星隼的對話讓他更清楚地意識到,星隼養父趙梁和樹将軍的駐以太星大使身份,彰顯着還有以太星人勢力參與其中的可能性——畢竟一舉鏟掉王室和三軍統帥兩個勢力,親以太星派系得勢,到底對誰最有利呢?
以太星……想到這個掐住霍冬星命運喉嚨的詞語,太子斑感到了迷茫。他把手從臉上拿開,看到許時徽頭懸在他上方一臉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麽?”太子斑簌一下坐正。
“你要聽到我下面要說的話,必須先保證不回調這次的時間線。”
太子斑揚眉:“如果我因為黛西號的事情被終身軟禁,別人接手E001這個項目,我可沒辦法保證。”
“好吧。只要我的招募項目在你手上,你保證不回調時間線。”許時徽平視他雙眼,“我還要知道以前所有的記憶上載。”
“你接下來要說的話有那麽重要?”太子斑不信。
“我不是說過,如果我真的是我們三個人裏最安全的,那或許只有我能救你。”許時徽說,“我現在要說的就有可能救你。”
太子斑深吸一口氣,看到對方強忍困意布滿血絲的眼睛,盡管不相信,但還是抱着息事寧人的心态承諾:“好的,我保證在我能力範圍內,你現在的記憶是安全的。”
“好,我相信你,希望你不要騙我。”許時徽點頭。太子斑突然心中一動,為自己剛才毫無誠意的承諾感到輕微的心虛;對方這樣鄭重其事,搞得他不好意思食言了。
啊,可是如果不回撥時間線,現在的這堆爛攤子要怎麽處理呢?太子斑思緒一瀉千裏。不斷地撥亂反正、撞到南牆猛回頭才是他和許時徽熟悉的相處之道。
更何況,還要恢複所有記憶上載太子斑心口一緊:呵,簡直……簡直……不如殺了……
“我小時候,我媽給我留下過很多自制繪本,都是她自己編寫的故事。我現在回想起來,很多故事是在講這裏的事情。”許時徽及時拉回了太子斑脫缰的思緒。他刻意隐去了二叔關于繪本的提示,只敘述表象:“比方說,我記得她畫過兩個國家打仗的故事:壞的國王沖過來把好國王的雙腳砍斷了,想要侵占好國王的國土;後來這個國家的騎士與龍合作,趕走了侵略者。我高度懷疑這就是在講霍冬星和以太星的事情,裏面提到的龍,很有可能就是戰鬥獸——就算這些都是巧合吧,畢竟龍與騎士的傳說也是兒童文學的一大流派;但就在剛剛,我看到王室的肖像裏,國王裝着機械腿。”
“世界上不可能有這麽多巧合,對吧?”許時徽望向太子斑。“而且,我剛剛還想起來,另一個關于操控他人行為的繪本故事。”
不可否認,太子斑頓時産生了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