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紅衣!紅衣!”
段旗言跌跌撞撞回到書房,大聲呼喚陪伴他走過複仇之路的女子。
聲音凄厲,如啼血的杜宇。
然而紅衣卻第一次沒有回應他的呼喚,并且似乎再也不會回應了。整個丞相府在這一刻寂靜無聲,段旗言找不到燭臺,像是被鎖在黑暗裏。他索性不再尋找,坐在大理石冰冷的地面上,像是溺水的人尋求最後的稻草:“楊離——小島——”
楊離是他豢養的殺手,這次與東越謀劃在陳陵城外劫殺雲弈,派去的就是他。小島代替他與螭龍王傳信,尚未歸來。
顯然,段旗言已然忘了。不只是忘了,他急切地渴求這一切的陰謀與設計都沒有發生過。
他不過是想報仇。為何上天要如此捉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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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維水的靈棺被扶回來的同一天,恰逢風無畏的戰帖送到浣劍門。水行正是心煩不欲理睬,派寧不歸前去打發風無畏。風無畏卻依依不饒,索性在益州城住下,就只等雲維水的喪事辦完後尋上浣劍門來。
雲維水頭七那天夜裏,水中月在靈堂挂上三尺白绫。
寧不歸急急趕回齊山向水行報此驚訊,與他同時到達的還有一只黑鷹。
寧不歸恍惚認得那只鷹,卻是已經有十年未見。十年前它随那個人回到大漠,如今卻乍然出現在這裏。
那天夜裏,水行一夜白頭。
第二天,水行叫來寧不歸,将浣劍門事宜一一交代至盡,單人單劍去赴風無畏的約。
兩天後,寧不歸扶得師尊靈柩回門。就在同一天,他才明了黑鷹送來的是何消息——
司空采溪于大漠病喪。
那時他只覺得萬念蒼涼,扼腕不已。遂遣葉夕再度向還未離開北道的風無畏送上戰帖,勢要為師尊奪回這名譽。
戰期約在七日以後。水行統共收受四個親傳弟子,死了兩個,叛變一個,唯剩下寧不歸和最小的葉夕。
寧不歸用這七天時間将掌門事務細細安排給葉夕,七日之後戰勝風無畏,為師尊守住了劍聖名號。
只是沒有再回浣劍門。寧家在西京也曾經是武林世家,只是後來漸漸人丁稀少,家族敗落。寧不歸回到西京索性專心鑄劍,這才是後來的試劍山莊。
原本只是以為一切都塵埃落定,終于回歸安寧。卻沒想到在二十年後,又是如此爾虞我詐,風起雲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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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非……恐怕出事了。”古青玉蹙眉望着愈發陰霾的天,對廳內衆人道:“已經三天了,我的鴿子沒有回來。”
“也許是迷路了?”風默放下布陣圖,“咱們計劃得這麽精細,莫非也走漏風聲?”
“不,流非危險!”古青玉斷聲道:“小青從來不會迷路,更何況阿叆交代過知圖,過金河便傳信于我。知圖向來精細,不會犯此等錯誤。流非是有九成遭東越埋伏!”
“铛”一聲,雲艾手中筆落在地上,噴濺出的墨汁染上月白色的靴。而她全然不知:“我要去看看!”
風默急忙攔住她:“莫說一去危險,你先想想,若是陳陵城中沒有‘雲将軍’,豈不是大亂?”
“風默說的是。”一旁坐着的尹唳此時驀然出聲,彈了彈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塵,“風默須得在軍中指揮,那件事我去。”
金河灘。
沒有風,也沒有雨。
有的只是空氣中淡淡的血氣,以及——三匹馬和兩個人的屍體。
不,或許現在還算只有一具人屍。尹唳走向還微微有些動靜的楊靖,俯下身,微微扳過他的臉。他不敢力氣太大,似乎一旦用力,便會捏散那幾乎被劃開頭骨的面龐。
楊靖抽着氣說道:“是楊小刀……我不認識他的人,卻認識他的刀。”
“楊小刀——是楊離?”
“正是。楊小刀年前開始為段丞相效命……”楊靖恨恨道:“咳咳,如此國家,辄西軍何必為其而戰!”
“楊靖……”尹唳悲從中來,楊靖此言,何不是他心中所想?然而此時顧不上這些:“你且堅持住,待回陳陵,左姑娘定然有法子救你!”
“回不了陳陵了……”楊靖竭力做出一個苦笑:“我曾向雲姑娘立下軍令狀……縱使流血、斷骨,就是爬、也要護送将軍……回北道。可是現在沒法子了……我連爬、也爬不動半、半步了——”
聲音未斷,楊靖的頭緩緩垂了下去。
天地一片混沌。
霎時間。來了風,來了雨。
山林野道上,黑衣女子疾奔而來。
她突然停下來,看着灌木掩埋的山洞,裏面有她十分熟悉的一個人。
不過他明顯是受了傷。他最出名的就是那把長不過一尺的小刀,而那只拿刀的手如今卻鮮血淋漓。隔着半人高的灌木,他倆相互對望。那人好似一只孤狼,戒備而戾氣。
許久不發一言。黑衣女子無聲冷笑一下,打馬離開。
又前行不過一裏,卻迎面來了另外六匹馬。
“是什麽風,将西海六鬼都吹來了?”
“原來是小島姑娘。”為首的利爪鬼向她作揖,笑意不達眼底:“我兄弟六人正是追捕楊離而來。”
“哦——追捕楊離?”小島傲慢地睨着他,好似漫不經心道:“他犯了什麽錯?”
“我等瞧見他通外國陷害雲小将軍,正要捉拿他向聖上請功呢。”獠牙鬼邪佞一笑:“小島姑娘不是全知道麽?”
“是啊,我全知道。”小島拉長聲音,目光驟然狠戾:“楊離已經教我殺死了,你們不必找了,早些向他複命去罷!”
“這——”利爪鬼一愣,他身後的獠牙鬼卻心直口快:“小島姑娘這意思,是讓我們兄弟難做不成?”
“你不信?”小島輕輕地笑起來,美豔如四月的罂粟。
她的身影一剎那如鬼魅穿行,西海六鬼悶聲倒下。
利爪鬼不可置信道:“這是——灼火!”
西海六鬼當屬利爪鬼功夫最強,在灼火之毒下,亦尚且只有他能喘息着說話。
“打不過你們,難道不能下毒?”小島翻身下馬,摸出銀月彎刀,利索地插入利爪鬼的心髒:“論輕功,武林可沒人抵得上我。”
她又一個個接連劃開剩下五人的脖子,回首卻看見楊離站在灌木叢外看着她。那只手依然在滴血,将野生的白薔薇生生染成了紅色。
小島一步步走向他。
楊離緊緊盯着她。不發一語。
小島終于走到馬旁,翻身,上馬。向着與楊離相反的方向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