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前世.苦難
曾經的阮飛花被歲月摧殘得飽經滄桑, 被生活熏染得刀槍不入, 她活得憋屈。
重活一次,她秉持能動手絕不動口的原則, 那些膈應她的人能揍一個是一個。
而前世的阮飛花和那個時代大部分的農村女孩子一樣,重複着相似的命運,九年義務教育, 打工,嫁人, 生孩子, 發胖, 操持家長裏短,在社會上摸爬滾打。
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她有一個非常有悲劇意味的妹妹吧。
阮飛花16歲初中畢業,跟随父母的腳步來了海市,進了一家制衣廠工作。
在那裏,她遇到了同一個車間與她年紀相近的何文娜, 兩人迅速成了無話不談的閨蜜。也許開始何文娜是真心待她的, 只是随着阮飛花晉升為車間組長, 她的嫉妒心滋長, 分量終究超過了這份塑料姐妹情。
何文娜和自己的兄弟姐妹不和睦,便見不得她和阮飛雪姐妹情深。
她在阮飛花耳邊洗腦,打着為她着想的旗號,日夜說阮飛雪的不是,致使她對阮飛雪漸漸心生嫌隙。
原本來了海市之後,她們兩姐妹的差距就越來越大, 沒有共同話題可聊。
被何文娜一挑唆,無話可談就變成了争吵。當然,是她單方面的争吵,阮飛雪是不會還嘴的。
之後她被何文娜陷害偷了廠子的東西,丟了組長的位置,元旦放假還被安排留下看守倉庫。
她躲到一個廢棄的倉庫偷懶避風,卻在那兒碰到了被綁架的王瑞。她那時涉世未深,哪看過這種陣仗,躲在後面吓得瑟瑟發抖。
待那兩個綁匪出去接應他們被圍的夥伴,被丟在地上假裝失去了意識的王瑞,卻睜開了眼睛,渙散的目光慢慢聚焦,準确投向她這邊。
他的身上有血和雪,濕漉漉的頭發擋住了臉,目光卻這麽平淡深遠,深深印進了她腦海裏。
很久以後,阮飛花才看懂他的目光,那是一種瀕臨死亡之際,既輕視自己的生命,也不在意他人生命的漠然。
這樣的人,如果有機會在那次劫難中活下來,任何人,在他眼裏都是蝼蟻,毫無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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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阮飛花有一刻動搖,最後還是敗在膽怯之下,她不敢救他,無論是他血肉模糊的雙腿,還是窮兇極惡的匪徒,都讓她害怕。
她也沒有手機報警,更沒有能力幫忙。
她擔心綁匪很快會回來,膽戰心驚地離開了,對那一晚緘口不言,裝作毫不知情。
第二天,王瑞死了,制衣廠也倒閉了,她失去了工作,成了社會無用人口。
而且因為王瑞的死亡,整個海市陷入了一種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氛圍。海市政府加大了對外來人口的管理力度,像她這種低學歷又沒文化沒技能的人暫時沒廠子願意接收。
她只能跟着周娟賣菜,賣了半年多才進了一個制衣廠繼續做衣服。
而前世阮飛雪就讀的高中也不是九中,只是一家普通的私人高中。高三那一年她一個人回了蓮塘縣,進了二中。
每個月阮飛花還是會省出錢來寄給她當生活費,可兩個人的交流卻更少了,天性敏感的阮飛雪性子也愈發內向。
阮飛雪高考後報的全是師範院校,這是周娟要求的,最後被京城的師範大學錄取了。
她考上了大學,阮飛花為她自豪驕傲的同時,心裏也生出酸楚委屈。
她們是親姐妹,差距卻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她上了大學,也不需要阮飛花給她寄錢了,她有了更多更廣的平臺,可以自己賺錢養活自己,甚至她還能不時買小禮物寄回家。
她要到新天地尋求新生活了,阮飛花卻只能留下,和周娟他們日複一日地争吵,複制上一輩的人生,重複着一成不變的生活,未來是可預見的循環式痛苦。
出于這種迫切想逃離原有生活圈子的心态,阮飛花接受了家裏安排的相親,在一群矮子裏挑高個子,選擇了邵輝。
那時她不過20出頭,她以為是掙出了魔沼,卻陷入了另一個奇怪的魔沼。
和一堆陌生人擠在一個屋檐下,為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争吵,被婆婆磋磨,和小姑妯娌勾心鬥角,和她名義上的丈夫生活。
結婚時,是邵輝要求她辭去工作照顧家裏,沒過多久,就開始嫌棄她不能賺錢,是吃白飯的,自己到外面找小三。
新婚第一天吵,菜鹹了吵,地不幹淨吵,沒孩子更吵,最後上升到動手打架的地步。
當然,徒有虛表的邵輝絕對不是她的對手。
這段時間,她最大的收獲應該是跟着邵父打理果園。邵家的其他人都是游手好閑的,只有她作為一個外人被拎出來幹活,但她也願意幫襯下老實勤懇的邵父。
而就是在邵家的果園,她碰見了大肚子的藍田玉。
她跪在地上求阮飛花幫她,至少可以當作沒看見,讓她在果園躲過鎮長派來追她的人。
阮飛花幫着她藏好,又應付了鎮長的狗腿子們,當晚,藍田玉的肚子發動,生下了一個早産兒。
她抱着孩子笑:“這是阿成的孩子,我和阿成的孩子,我們一家要團團圓圓的。”
這個孩子便取名範元,阮飛花更喜歡叫他小湯圓。
之後,因為打架傷人被抓的範成終于找過來了,卻來遲了一步,藍田玉産後大出血已經咽氣了。
這個人高馬大的大男人心裏有痛苦卻沒法說出來,口裏只能吐出幾個模糊哽咽的字音。
阮飛花幫着他埋了藍田玉,又抱着小湯圓攔住範成不讓他走。她希望他能看在孩子的份上,別在沖動之下做出不可挽回的事來。
範成卻打手勢說,孩子拜托她照顧,他要去做更重要的事。
過了一個月,傳來鎮長貪污扶貧資金,落馬被抓的消息。同時,範成也再度被抓,且因為之前的拒捕逃跑加長了刑期。
範家一門兩父子都進了牢房,範母傷心欲絕,一蹶不振去世了。範家的親戚也沒有誰願意收養小湯圓,阮飛花把他抱回了家,當成自己的兒子養。
自此,她和邵家的矛盾越發尖銳。
老話說,屋漏偏逢連夜雨,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阮飛花努力和生活搏鬥時,阮飛雪毫無征兆地被退學,狼狽從京城回來。
随後媒體紛至沓來,謠言四起,蓮塘縣這個小小的城市傳遍了有關她的謠言,所有人都在攻擊她,甚至媒體上都在報道,說阮飛雪思想道德敗壞,撞傷人不負責還倒打一耙,降低了當代大學生的道德水平,有損國民形象,不符合當代四有青年的號召。
別說阮飛雪是個連螞蟻都不忍踩死的人,她就是撞傷了人,至于上綱上線,全民指責嗎?
謠言總是能把一分真事說成十分,也能把十分的假事說成十分真事!
阮飛花趕到阮家時,阮飛雪跪在門外乞求周娟開門放她回家。一群記者堵在她身後,噼裏啪啦響起一陣閃光燈。
阮飛花拉起她,罵她枉做好人,沒那個本事偏要做泥菩薩渡人。
阮飛雪卻笑了起來,分外滿足地說:“阿姐,你信我啊,你相信我沒做他們口中的壞事。”
阮飛花當然信,好人難做,她這個冷心冷肺的能做出見死不救的事來,她這個妹妹怕是幫人不成反被恩将仇報了。
“阿姐,你們放心,我不會讓他們打擾你們的生活的。”
阮飛雪留下這句話就跑到桃江的大橋上,轉身面對那些不死心追過來的記者攝影,泣不成聲道:
“我阮飛雪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從來沒做過任何昧良心的事。你們非要指責我,我辯解不了;你們非要我做出姿态,向所有人道歉,我不願意,因為我決不會為無中生有的事妥協。但我可以拿這條命求你們,只求你們別再去打擾我的家人,他們是無辜的,請別連累他們。”
阮飛雪在所有人還沒反應過來時,毫不猶豫地跳下大橋,落入滾滾江水之中,失去了蹤影。
阮飛花追上來,哭着求人快救她。等救撈隊把人打撈上來送進醫院,阮飛雪已經完全失去了意識,淪為了植物人。
她一生,從沒做過一件壞事,如今卻落得個如此下場。
阮飛花強忍悲痛,擔起生活所有的重擔,一頭照顧嗷嗷待哺的小湯圓,一頭照顧沉睡不醒的阮飛雪。
直到那一天,童顏進了阮飛雪的病房,阮飛花瞬間被擊潰了。
童顏伏在阮飛雪的病床上訴說,她這才明白了阮飛雪悲劇的導.火.索。
原來大二那一年阮飛雪不放心童顏,跟着她去參加了她男朋友秦朔和一個叫吳心蕊的女人的訂婚宴。童顏在宴會上當衆搶走了秦朔,讓吳心蕊狠狠丢了面子。
他們兩個有情人不管不顧丢下家人,為愛私奔到國外去了,吳心蕊找不着人算賬,便拿阮飛雪出氣。
原本只是阮飛雪遭遇的一個普通的訛詐事件,卻在她的操作下變成了全民皆知的惡劣案例,被電視臺拿出來點名批評。白色就這樣被染成了黑色。
童顏無奈地告訴她,吳心蕊的家人在國家宣傳部門工作,想給阮飛雪翻案很難。但她絕對不會放棄的,她一定會挽回阮飛雪的名聲。
阮飛花冷笑幾聲,把人趕走了,她和她的好情人秦朔在海外逍遙了兩年,現在他們曾經堅貞的感情被生活的柴米油鹽消磨殆盡了,終于鬧得分了手,才想起來她還有一個被她牽累的好朋友嗎!
覆水難收,潑到身上的污水是那麽容易洗幹淨的嗎?就是之後洗幹淨了,當初沾染上的惡心感也不會消失。
更何況阮飛雪現在與死無異,什麽挽救都于事無補。
病房外劃過一道耀眼的閃電,雷聲轟隆,以不可阻擋的雷霆之勢響徹天地間。
小湯圓在睡夢中受到驚吓哭了起來。阮飛花哄着孩子,心裏卻在詛咒,這正義的閃電怎麽不劈死那些狠心狠腸的人啊!
他們有權有勢,就能為非作歹,逍遙自在了嗎!他們随口說的一句話就能害得他們這些普通人家破人亡!生活已然艱難,他們卻還要雪上加霜。
要是老天爺能給她一次重來的機會,如果她能重活一次!她也不求什麽潑天富貴啊,只不過是希望,能讓她生命中遇見的那些可憐人,命運不必這麽凄慘,日子不必如此艱難。
她所求,一世平安喜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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