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一天.拒絕
“你想去我家看看嗎?”
張戰點頭。
“那就跟我來吧。”
他們先去縣城的公交車站坐車,到了專門停放去河西村的班車車站下了車,上了一輛印着“農村交通”的黃色班車。
車子裏已經坐了不少人,只有過道處還有一個空座位,張戰讓給阮飛雪坐下,自己站在她邊上。
足足過了半個小時車子才出發,此時車內又多了不少人,且都大包小包帶着不少東西,甚至還有人帶了家禽上車。
牲畜味混着汗味,即使車窗開了通風,氣味也不好聞。
張戰盡量放輕呼吸,張開的雙臂搭在前後的椅背上,不讓過道上的人碰到阮飛雪。
他想和她說說話,放松一下壓抑的心情,又想起他答應過不說話,且她上了車就閉眼假寐,頭發擋住側臉,讓他連個側顏都看不到。
目光流覽車窗外劃過的景物時,衣腳被輕輕牽動,張戰心下一喜,低頭看向阮飛雪。
“讓讓,給老人家讓個座。”
張戰愣愣地放下手臂側身讓開,耳邊不停傳來老人質樸的道謝。
不顧車上人異樣的神色,張戰雙手環着阮飛雪,給了她一個庇護之所。
班車經過兩個多小時終于到了河西村,一下車,張戰不動聲色地呼了一口氣,覺得整個人都神清氣爽了不少。
入目是成片的水田,金黃的稻穗壓得沉甸甸的,遠處是連綿的青山,似乎将整個河西村都包圍起來了。
張戰在同處于南方的海市也沒見過這麽多的丘陵地形。見過了北方一望無際的原野,他頗有一種被束縛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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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十點的天空烈日炎炎,田地裏還有不少人頂着高溫幹活。
村口到老屋還有一段小距離,前段路張戰看到的還是一些不錯的小洋樓,襯着優美的自然景色,倒挺像富人家的鄉間小別墅。
越到村子後面房子越破敗,最後淨是些黃土磚、青黑瓦的低矮老房子,從木窗子裏看進去黑洞洞的。偶爾幾間開着門,陰森森的弄堂裏,風燭殘年的老人躺在竹椅上,用渾濁的雙眼盯着他們路過。
走到最後一棟老房子前,張戰眼前一亮,這屋子坐北朝南風水好,二層小閣樓式視野也好。
南面一片翠綠的竹林,林下随風搖動着潔白的野花;北面一棵茂盛的槐樹,枝幹上還挂了個簡單的秋千架;西邊開了一個院門,牆角的陰影下種了一排紅芍藥,雖然天熱花蔫了點,但看着就很有生機。
進了院子,南面小池子裏的幾枝荷花格外引人注目,環視視了一圈院子又進去看完正堂,屋子裏擺放的一切都讓他覺得新奇,它們陳舊卻有人味,最重要的是,它們和阮飛雪有聯系。
“你吃早飯了嗎?”
一大早就等在校門口的張戰剛想回“沒吃”,想起早上不能說話的承諾,便搖了個頭。
阮飛雪從包裏取出新買的毛巾遞給他:“後院有井水,你可以去洗把臉,我去做早飯。”
推開後門,張戰驚訝地看到有半個籃球場大的後院,前院和堂屋還是青泥地,後院全鋪了一層水泥,此時曝曬着一地的稻谷,金黃的谷子在陽光的反射下差點閃花了他的眼睛。
井水清涼,他拿毛巾擦了把臉抹了汗,舒服了不少。再進屋就看到桌上放着一盆蛋花粥和一盤包子。
粥是早就回來的阮飛花熬好的,包子則是她從鎮上買回來的。
蛋花粥熬得稠爛又清香,張戰一連喝了三碗,沒飽,倒是不好吃的包子全被他全吃光了,總算填飽了肚子。
阮飛雪喝了兩碗粥就停下了,在他吃包子時,上樓把裙子換成一身長褲長袖,涼鞋也換成了帆布鞋,下樓後又從雜物間拿出草帽和袖套,把及肩的頭發在腦後紮成小馬尾,一副準備出門的裝扮
張戰忍住不問她要去哪兒,去幹什麽。
只是她進雜物間,他也跟着進;她戴帽子戴袖套,拿瓶子灌涼開水,他就盯着她做。她要出門了,他就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
走到院門口,阮飛雪站住,折身回屋去取了她以前的鴨舌帽,一雙舊袖套和一瓶礦泉水給張戰。
女式壓舌帽和鄉村田園風的袖套,搭配張戰一身的名牌衣服,實在是搞笑,但他不在乎。
阮飛雪徑直去了村裏胡阿爺家的稻田,回來時她就看到胡阿爺和胡阿奶領着兩個半大小子在收割稻谷,他們都60多了,孩子也是貪玩的年紀,幫不了多少忙,她便想出去幫幫他們,也算回報他們家平時對她們倆姐妹的照顧。
胡阿爺自然很感激阮飛雪和張戰的援手,這片田的稻子都熟的不能再熟了,午後又有雷陣雨,就怕把谷子都打掉了,他們兩個老的這才不得不領着兩個小的,頂着日頭趕時間。
多了他們兩個幫手,他們也能少曬點太陽。
田裏堆了幾十列攏成一捆的稻穗,胡阿奶還在彎腰割剩下的幾壟稻子。
張戰先是跟着阮飛雪抱了兩回稻穗給胡阿爺脫谷粒,後來覺得效率太低了,便站在胡阿爺身邊觀察他怎麽樣踩打谷機,把谷粒脫幹淨。
他上手很快,後來熟練到讓阮飛雪給他一個人抱稻穗過來。
十一點多,這一田的稻子終于收完了,兩人帶去的兩瓶水都喝光了,嗓子還是幹得要冒煙。
張戰倒不覺得辛苦勞累,他從小在軍營裏長大,就是現在大了,也還是經常被父親抓去軍營裏訓練,曬傷跌傷也是常有的事。
可他見不得阮飛雪受苦,更怕她是為了拒絕他的喜歡故意找罪受。
他心裏隐隐明白,她帶他來這一趟的目的。
回了老屋,阮飛雪脫下袖套,手腕上添了不少稻谷葉刮出的劃痕,這種傷口又痛又癢,令人非常難受。
張戰大口灌着涼水,一邊盯着她的手腕,眼睛裏都要冒火了。
他正生着悶氣呢,阮飛雪從電視機邊上的紙盒子裏取出一管藥膏遞給他。
“這是我阿姐治臉上曬傷的藥膏,不過治被稻子劃傷的手臂也有效。你塗一點,會好受些。”
張戰一身短袖九分褲,即使有她友情提供的袖套,手腕和腳踝上的劃傷也只比她多不比她少。
張戰接過藥膏打開,卻沒給自己塗,而是抓着她的手指,悶聲說了今天的第一句話。
“我皮糙肉厚的,沒事。”換句話,華說就是它比較肉嫩。
手指被輕輕托在他手心,手腕上的傷痕一點點地抹上了淡綠色的藥膏,他塗完右手換左手。
阮飛雪剛用井水洗臉降下的溫度,此時再度攀升,她臉上的紅暈蔓延開來,強忍着羞澀的模樣,看得張戰心神蕩漾。
他的左手還握着她的右手,拿着藥管的手則緩緩放在她頭頂,腦袋越靠越近,溫熱的呼吸幾乎噴在她臉上。
屋外的槐樹上驟然響起知了的噪聲,阮飛雪驀然驚醒,掙開張戰的手,退後了幾步。
“我……我去做午飯,你休息一下吧!”
張戰可惜地看着她躲進廚房,關上了門,差點就親上了欸!
他忽然笑得像個傻子,大爺似的躺在堂屋的竹搖椅上,悠悠然給自己的手臂塗上藥膏。
淡綠色的藥膏晶瑩剔透,散發着蘆荟的清香,覆在傷痕上,消去了炙熱的痛感,确實挺有效。
廚房就在堂屋的側面,不大的一番天地靠牆砌了兩個土竈,大夏天的一燒火,保管叫這個廚房熱得像個蒸籠。
是以阮飛雪今天用的是煤氣竈和電飯煲。為了安全,煤氣罐放在了一牆之隔的雜物間。
在張戰看來,這個廚房太落後了,雖然他從來沒進過廚房做飯,也記得他家的廚房,上個世紀就開始使用各種現代的先進廚具了。
張戰被趕出廚房後無聊地這樣想。
醋溜土豆絲,苦瓜炒雞蛋,紫菜瘦肉湯,三菜一湯,紅的黃的綠的組合在一起還挺好看的看。
吃貫珍馐美食的張戰,一時覺得這些清清淡淡的家常菜倒是非常清熱解暑。
張戰大口大口地咽着飯菜,好似桌上擺的是難得一見的美味佳肴。
等他吃了個半飽,阮飛雪已經放下了碗筷,從廚房提了一個竹籃子出來,裏面是留給阮飛花的午飯。
“我要去果園給阿姐送午飯,你吃完了可以先休息,碗筷放在那,我回來收拾。”
張戰愣了愣,不敢相信他就這樣被丢下了,等人走了,氣憤而略帶委屈地将桌上的菜吃了個幹幹淨淨,連湯也沒剩下一口。
吃完了,他也不敢閑着,撿了碗筷就到後院的水井邊打水清洗。
這裏除了廚房,連個水龍頭都沒有,水井還是抽壓式的,井水出口的下方修了個青色小水池,他剛才見過阮飛雪在這裏面洗東西。
張戰人高馬大,蹲在地上委屈巴巴的,他小心翼翼洗幹淨易碎的碗筷,再放到廚房的牆上櫃子裏。
躺着堂屋的竹搖椅上,張戰呆望着對面牆上的偉人像,椅子一晃一晃,恰似他此刻沉沉浮浮的心緒。
他摸不透她的心思。
沉思間,他敏銳地聽到外頭熟悉的腳步聲,很快阮飛雪出現在堂屋門口,她手上又多了個竹籃子,左手一籃子枇杷,右手一籃子荔枝,上頭還壓着幾串楊梅。
她将枇杷遞給他,瞥見收拾得幹淨的桌子,把荔枝籃子直接放在桌上。
“嘗嘗我的,這是我們自己種的。”
這一籃子的枇杷個頭最大的不過他三指粗,但都已經熟透呈金黃色,還帶着沾水的枝葉。
張戰也不用洗,随手撿了一個,剝了皮就往嘴裏送。居然非常甘甜,一點不苦澀!這讓他懷疑,他以前吃的枇杷都是光長個兒不長質的。
廚房裏,阮飛雪洗幹淨了楊梅,用白色陶瓷大盆裝了,撒了一層厚厚的白砂糖,端出來準備放冰箱裏。
這個冰箱還是阮飛花今年立夏時買回來的,她美名其曰,一切為了阮飛雪的高考。
剛打開冰箱門,張戰手快地摸了個沒沾多少糖的楊梅,毫不猶豫丟進嘴巴。
阮飛雪:“……?!”
張戰:“……”
張戰眉頭擰起,劍眉倒豎,虎牙龇咧出來,這楊梅……也忒酸了!
“快吃個荔枝甜甜嘴!這楊梅還沒腌好不能吃呢。”阮飛雪撿了一個荔枝剝了殼就往張戰嘴裏送。
意識到對方不是小湯圓這樣的小孩子,想縮回手已經來不及,張戰一口叼走了荔枝肉,猩紅的舌尖滑過她圓潤的手指頭。
阮飛雪紅着臉,強作鎮定:“這荔枝不是我家果園裏種的,我們這邊氣溫不夠,活不成。只是因為和湘桂地區那邊離得近,賣得便宜,倒是能不時吃到這麽個北方的稀罕物。”
“嗯。”這荔枝真甜吶,都從他味蕾甜到他心坎裏去了。
老屋冬暖夏涼,張戰高大的身軀蜷縮在搖椅上午休。沒有空調吹,只有一把老風扇“吱吱呀呀”轉動,他也不覺得熱。
阮飛雪在樓上的房間休息,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聽到前屋的胡阿奶喊:“飒飒,要下雨了,快收你家院子裏的谷子。”
“哎!我曉得啦!”
阮飛雪在陽臺應了一聲,匆忙下樓。
張戰聽到她們的聲音醒來,正在套上衣。他來的時候除了錢包和手機什麽也沒帶,大熱的天衣服汗了、髒了也沒的換,只好趁午休的時候脫了洗了擰幹,幸好太陽大,這會兒已經可以穿了。
後院裏,陽光仍然刺眼,只是上空多了一層厚重的烏雲。
阮飛雪給了張戰一把耙子,示範了一下怎麽把谷子往中間推,然後自己拿着竹掃把把谷子掃成一堆。
攏成一堆後也不用裝起來,用油布蓋住,再拿大石頭壓住油布就行。
這種陣雨雖然來得急又猛烈,但很快就會停。等太陽出來地面也幹了,撤了油布又可以繼續曬谷子。
趕在雨下之前做好了這一切,他們也沒心思再午休了。阮飛雪切了一個本地西瓜,和張戰一人一半,聽着雨聲用勺子挖着吃。
雨停後,阮飛雪搬了小木凳坐在後院屋檐下摘花生。而她做什麽,張戰也跟着做,總不會看着她一個人幹活,自己當大爺。
用稻草紮成一大把的花生,一直堆在屋檐下曝曬,此時枝葉已經曬得幹枯,非常好摘。
阮家除了一塊菜地,沒有其它多餘的田地,但範成家雖然是龍潭村的,卻在河西村有三分田。
剛好阮飛花不想經常和村裏的人買米吃,就借了他們家的田種了水稻,又因為阮飛雪愛吃鹽水煮花生,她就分出一點地來種了幾壟花生。
播種收獲時,阮飛花還可以雇人幹活,但平時的除草、噴農藥還有現在的曬幹、采摘,就得她們自己來了。
摘花生是一件無聊的活,兩人也不能交流。人高馬大的張戰蜷着身體坐在小木凳上,一雙大長腿無處安放。
待雨停了,地面的水分被蒸幹,他迫不及待地起身跟着阮飛雪把谷子曬開。
曬完谷子繼續摘花生,阮飛雪手上的活沒停,在頭發的遮擋下偷瞄花生苗對面的人。
他沒坐凳子,正半蹲着,寬厚的手掌動作粗魯卻極快地蓐下花生苗根部的花生果實,看也不看就準确地扔進身旁的竹簍子裏。
輕嘆了口氣,阮飛雪起身叫張戰喝水,又告訴他不用再摘花生了,她該去果園幫忙了。
阮飛花的果園裏李子已經成熟了,她在村子裏雇了不少放假的孩子來幫她采摘。
阮飛雪帶着張戰去的時候,管事的人也不對張戰感到稀奇,阮飛花已經和他們說過了,今天會有阮飛雪的同學來果園體驗農家生活。
先前已經有過一個童顏,再來幾個,他們也只會覺得這些城裏人真會玩,不會懷疑張戰和阮飛雪的關系。
張戰驚訝地看到,那個他以為的柔弱無害的女孩兒,靈活地爬樹,摘李子,還和人一起擡幾十斤重的竹筐。
她的那個姐姐,更是一個人背着裝滿李子的竹筐下山,都不帶喘氣的。
半山腰的天空澄淨湛藍,像是被清水洗過似的,腳下踩的沙泥地又軟又綿,掉了不少被鳥啄過幾口的李子。
張戰心想,他喜歡的人果然不一般啊!
夕陽西沉,霞光漸漸變紅。
阮飛花越看越覺得阮飛雪和那個男孩子之間的氛圍奇怪。她實在忍不住了,阮飛雪如此賣力幹活,不只讓張戰心疼,也讓她不忍。
“飒飒,你先回家做晚飯吧,這裏有我呢。”
阮飛雪答應下,離開果園,但她回了老屋就和張戰說,她要去田裏摘辣椒,沒這麽快做晚飯。
鄉下哪有這麽早吃晚飯的,夏天就這個時候和早上涼快點,不抓緊最後一點餘晖幹活,還等什麽時候?不到天黑,鄉下的人不會回家。
一天就快過去了,張戰沒有多少時間留在這裏,他攏共就請了幾天假。
但他是個很有耐心的人,他要等到最後看看阮飛雪會給他什麽決定。即使他心裏明白,她是在等他自己主動離開。
他真是該死的有耐心!
阮家的菜地被阮飛花規劃得井井有序,小蔥、白菜、玉米、甘蔗,還有幾壟朝天椒茁壯成長着。
因為阮飛雪的高考,阮飛花這兩個星期來一直留在城裏,顧不上菜地,導致野草茂盛了不少。
阮飛雪提着竹籃子悶頭摘紅辣椒,突然感覺腳下踩到了一截軟膩的東西,待她反應過來,不禁驚呼:“蛇!”
在另一壟辣手摧辣椒的張戰聽到,丟了籃子,大步跨過溝壑,一把抱起阮飛雪,幾步出了菜地,站上田埂。
“你沒事吧,啊?!蛇咬到你了嗎?它在哪!”
“幸好,我沒被咬到,蛇走啦。”
阮飛雪好歹是農村人,小時候也是在田裏地裏野長起來的。蛇什麽的不說上手抓過,也看過不少。
她只是在想事情,沒注意到,就受到了驚吓,又怕蛇有毒會咬人,幸好,匆匆一瞥間,看那樣子是菜花蛇,無毒。
倒是張戰因為擔心她大驚小怪了。
“張戰,可以了,放我下來吧……”
她整個人都被抱在他懷裏,雙腳離地至少有幾公分,聽到她的請求,他不僅不放,還加重了幾分力道,箍得她生疼。
“回家。”他很想用兇狠的口吻說出這兩個字,但話出了口,語氣就不自覺軟了幾分,幾乎是帶着乞求的意味。
“飒飒,回家吧。”算了,反正他在她面前一直都兇不起來。他認輸了,他不想跟她耗下去,逼迫她,讓他自己難受。
阮飛雪沉默了一瞬,輕聲道:“好。”
餘晖下,田野裏,幹農活的村民對他們指指點點,阮飛雪鎮定地走在狹窄的田埂上,張戰一如既往地跟在她後面。
回到家,阮飛雪上樓換了身衣服,回身打開門,張戰果然跟上了二樓。他站在門外,眼裏有一種讓她難以拒絕的感情。
“我以為,你該回去了。”
“無論如何,我想得到你一個确定的答複。”
阮飛雪看着他,看到他眼裏的堅定。
不知何時,他進來了,坐在她房間裏的唯一一只木椅上。
阮飛雪斟酌着,揣摩着,妄想找到一種借口,既能堅定地表達出她的意思,又不能傷害到面前這個熾熱的少年。
“你不用費心思想什麽好聽的話,是答應還是拒絕,盡管給我一個準話。”
張戰大馬金刀地坐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坐在床邊的阮飛雪,不經意間,黝黑的眸子裏劃過一道暗芒。
“還是說我的心意就這麽不值得你重視,你連正視它的機會都不給我,寧願看着我像個笑話似的主動對你知難而退?”
阮飛雪震驚,心口不覺一恸。
“怎麽會?!正是因為我珍惜重視你的心意,才不想用短短的幾句話打發了你。把你帶回我家,就是想讓你親眼看到我們之間的差距。這樣……你才能明白我們兩個不合适。”
一個是權門貴子,一個是農門之女,雲泥之別,對阮飛雪而言,卻又不僅僅是身份門第的差別。
張戰怒而起身,幾乎要被面前的女孩氣笑了:“不合适!?是性格,身份,還是背景家世不合适?哦,對,這一天你就是想讓我明白我們之間門不當,戶不對,是嗎?”
他走動轉了幾圈,沉浸在一種“我喜歡的女孩一點不愛慕虛榮但她因為我的家世拒絕我真是日了個狗”的又驚又氣的情緒之中。
阮飛雪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素來清靈的嗓音不自覺帶了點顫。
“張戰,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們是兩種人,我們的不同不是家世背景,而是這些因素給我們帶來的不同人生軌跡和人生閱歷。我們兩人在前面十幾年的不同人生時光裏塑造出來的價值觀念,注定了我們的未來應該是不相交的平行線。”
即使他們之間神奇地産生了短暫的交集,也會很快恢複原樣。
“我們觀念不同,生活就無法合拍。今天你來我家,也看到了我的生活是怎樣的,而這就是我人生的縮影,你并不适合這片土地。雖然我不曾去過你家,可也能想到你過的生活與我的,是多麽天差地別,而我也适應不了你生活的那片土地。”
張戰看着眼前神情堅定的女孩侃侃而談,慢慢坐下,壓抑着沖動問:“我們還有很長的時間,你怎麽就确定我們不合适,我們都還沒嘗試,你怎麽就知道我們走不遠?”
她是山窩窩裏飛出來的金鳳凰,他也不是嬌生慣養吃不了苦的纨绔子弟,他們怎麽會不合适。
他驟然拔高音量,忽地又站起了身。
“飒飒,縮手縮腳不是我的作風,你告訴我,你怕什麽,老子佛擋殺佛,有什麽障礙,我都會替你除了它。我告訴你,老子認定了一個人就不會改變,絕做不出那三心二意的事來!只要你答應和我在一起,誰也阻止不了我們。”
阮飛雪低着頭,緩緩道:“沒有誰阻止我們,我和你之間即使有愛情,待你冷靜下來,也會在各種三觀不合的争吵中消磨殆盡。現在又何必如此自信呢……”
哪段感情能長長久久,年少的荷爾蒙分泌下産生的心動終究會在時間的長流裏消逝。
她又說:“我想要的,是以婚姻為前提的戀愛,即使它并不浪漫凄美。”
張戰氣極反笑,他還成了流氓不成!
“就算那不是你喜歡的人,你也會和他結婚?!只因為合适?”
阮飛雪遲疑了一會兒,道:“抱歉,這個世界上我和誰在一起戀愛結婚都行,只有你不行。”
張戰抓的重點是:“你想和誰在一起?!”他非削了他不可!
“我身邊有很多人……”或許都比他合适。
“任邱帆!?”
阮飛雪凝視着他的屈辱憤怒,張開嘴唇:“是……如果有可能,我會選擇和他在一起,他和我有共同語言。”
張戰耷拉着腦袋坐在椅子上,口裏發出痛苦的音調。好久,他可憐兮兮擡頭,像一只乞求主人垂憐的狼犬。
“飒飒,我可以改的,改的像你一樣,你喜歡什麽我也會喜歡,你想我怎麽樣我就怎麽樣……”
阮飛雪抿着唇,拼命抑制牙齒顫抖,慢慢地,慢慢地開口:“真的不行啊,張戰,抱歉我……”辜負了你的心意。
張戰猛然起身,拔步沖下了樓。
阮飛雪不禁站起身,追到房間門口,望着他,不見了蹤影。
她聽到阮飛花在說:“哎!同學,別急着走啊!吃了晚飯再走!”
阮飛花一身汗漬,手扇着風,從樓梯口上來:“飒飒,你同學跑這麽急幹嘛?”差點撞到她。
“怎麽也不留你同學吃個晚飯,這麽……晚了”
聲音越來越小,阮飛花看着阮飛雪臉上的表情,心慌。
阮飛雪呢喃:“他該回家了,他該回家了……”
阮飛花扒着門框,偷偷探出一個頭來觀察,阮飛雪正坐在椅子上低頭發呆。
她鼓起嘴巴小聲說話:“飒飒,要我給你拉一首二泉映月,應應景嗎?”
阮飛花打發時間的方式除了看肥皂劇,打毛線,就是跟着前屋的胡阿爺拉二胡。拉得好不好另說,但自得其樂她是做到了。
阮飛雪沒反應。
阮飛花摸進屋,實在看不下去她傻愣愣的模樣,故意說:“這麽晚了,也不知道還有沒有車子去縣城啊?”
阮飛雪心一動,不禁望向窗外。
“你要是不放心,我打個電話給阿成,讓他的朋友幫忙開車送一趟,這時候确實沒班車進城了。”
“嗯。”阮飛雪輕輕點頭。
阮飛花便風風火火跑下樓去打電話。
夜晚來時,阮飛雪坐在老屋二樓的窗口,看天空被薄雲烘成墨藍色,星子閃爍,彎月高懸。
她想起一句話:火是各處可燒的,水是各處可流的,日月是各處可照的,愛情是各處可到的。
喜歡,是有的,可她寧願把這份喜歡放置在心裏,永不宣之于口,讓它成為一個美夢,也不想去談一場注定要失敗的戀愛,最後把這份喜歡踩在腳下,棄如塵泥。
2006年,她會永遠記得這場美好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