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愛人.老家
“飒飒,這裏,這裏!”
C省的蓮塘縣火車站面積不大,人流量更不多,阮飛雪一下車就聽到有人叫她,順着呼聲尋去,就看到一個高個子的女人舉着寫有她名字的牌子向她揮手。
這是個極為漂亮高挑的女人,在這座身高普遍尴尬的南方城市裏顯得非常引人注目。
昨天電話裏阮飛花就跟她說過了,今天有事情可能來不了接她,會叫她的朋友藍田玉過來接她。
走進了來看,阮飛雪對田玉還有印象。藍田玉在她的老家一直風頭無量,是個讓人難以忘記的女人。
雖然阮飛花和她是朋友,但阮飛雪從來沒有和這樣的人打過交道,一時心裏有些慌慌的。
在她好不容易擠出去時,對方也擠過來,護着她出了火車站,找了個人少的地方站好,阮飛雪輕聲打了個招呼。
“阿玉姐好。”
“好好好,你阿姐跟你說了吧?我是你阿姐的朋友,她今天有事,讓我來接你回去。”
藍田玉似乎非常欣喜見到她,臉上帶着笑,打量她個不停,直看得她不好意思地紅了臉,才想起什麽似的,拍了下額頭。
“坐火車累了吧?我還讓你杵在這,走走走,我們去車上說話,你阿成哥在車上等着呢。”
阮飛雪手上提的袋子,肩膀上背的書包,瞬間被她熱情地搶了過去。
藍田玉一只手抱着袋子和書包,另一只手攬着阮飛雪的肩膀往外走。
阮飛雪:“'……!”她簡直整個人被人扯着走。
火車站外的馬路邊上停着一輛小貨車,車邊靠着一個身形高大,虎背熊腰的男人。
看到藍田玉兩人過來,兇悍臉上露出個不易察覺的笑容,同樣也是毫不客氣地搶過藍田玉手上的東西,轉身放進車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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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田玉親昵地拍了一下這個男人結實的手臂:“哎呦,就這麽點東西,我自己放車上不就行了,還要經你一手,多事。”
阮飛雪聽着她語氣多有嫌棄,可看神情卻是滿滿的幸福感,舉止間多顯小女人姿态。
不過她這次回來帶的東西确實不多,就兩件換洗衣服,還有一些書本。
藍田玉幫她拿是熱情,可這個男人來接手卻是對妻子的愛護。
“飒飒來,上車。”
藍田玉拉着她坐上了車頭的後座,阮飛雪無意間看到駕駛座上的男人瞟了一眼右手的副座,又往後看了一眼,深刻覺得藍田玉應該坐到前面去。
“這是你阿成哥。”藍田玉看阮飛雪總是往前排看,以為她想問是誰:“嗯……也是我男人。”
藍田玉臉紅了一瞬,随後又故作鎮定地對前面的男人喊:“阿成,你可小心點開,這可是軟軟的妹妹,咱們村未來的大學生呢!”
正認真開車的範成立刻點頭。
阮飛雪趁機補上遲到的問候:“阿成哥好。”
也沒準備聽到前面人的回應,阮飛雪知道這個男人說不了話。
範成在她老家也很出名,當然不是那種名聲好的出名。
他和藍田玉一個是小混混,一個是小太妹;還在上學時,一個是打架的好手,一個是引發打架的源頭。
這樣兩個人,對于阮飛雪這種從小到大的好學生而言,都是傳說中的人物。
不出意料的話,現在他們初中畢業了,也是大人拿來教育小孩,做反面教材的社會不良青年典例。
可現在,這麽熱情友好的接待是怎麽回事?
阮飛花初中時的成績不好,被分在差班會和這兩個人成為同學是沒錯,可是阿姐什麽時候和他們這麽要好了,竟然可以随意拜托他們來幫忙接她?
回河西村的一路上就聽着藍田玉問阮飛雪在海市的生活怎麽樣啊,學習跟得上嗎,成績一定和在家裏讀書時候一樣好吧!
然後就說到她讀初中時多麽郁悶,一個字都記不住,最後話題偏到,範城讀初中時多麽喜歡她。
他不會說話就會跟人打架,把那些給她告白寫情書送禮物的男生都揍跑了,那些人真沒用,這麽多人都打不過她的阿成一個。
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嘴狗糧的阮飛雪安靜地聽着藍田玉說話,時不時點點頭回幾個字,使聊天不會中斷。
阮飛雪昨天和阮飛花通電話時,聽過這對有情人的故事。
阮飛花的本意是,怕她輕信了關于他們的傳言,想說點他們的事,以提高他們的好感度,說着說着,阮飛花就開始唏噓這對苦命鴛鴦的經歷,自己哭了個稀裏嘩啦!
範城生下來就是個啞巴,小時候差點被醉酒的父親扔了,原本他還能發出幾個單音字節,随着年齡大了,有了自尊心,幹脆閉緊了嘴巴,一個字音也不肯往外吐。
小學五年級時,因為父親犯了事進了監獄,差點沒上成初中,好不容易進了初中,也沒能安穩下來讀書,倒是三天一小架,五天一大架地,跟着學校的二流子混日子過。
初中一畢業,他就進了一家飯館,一邊打工,一邊學做菜,辛苦了幾年,就是想掙錢娶心中的女神藍田玉,最後卻被自己的老母親,和藍田玉的父母阻撓了。
範母瞧不起不正經的藍田玉,藍家父母則是嫌棄範家窮,不能給他們足夠的彩禮錢。
畢竟藍田玉是這十裏八鄉少有的大美人,他們就盼着這個女兒能給他們找個金龜婿,大掙一筆錢,也好給她的兄弟們娶親。
這不,小仙鎮的鎮長就看上了藍田玉,想娶她做續弦。
打小沒得多少父母關心的藍田玉,又傷又怒,她初中時是不懂事,談過不少所謂的男朋友,可那都是鬧着玩的。
現在她終于認真地喜歡一個人,想要建立一個屬于她自己的家庭,陷進錢眼裏的父母,卻只想着用她換彩禮錢,什麽續弦,就是給鎮長做小情人的噱頭!
她很幹脆地和他們斷絕了關系,找範成私奔了。私奔的地點她都想好了,就是海市。
他們這一帶的人打工都是去海市,他們也可以去朋友那找個落腳點,早點找份工作。他們兩個有手有腳的人,難道還怕養不活自己嗎?
沒等她出發去海市,阮飛花就回了河西村找上了她,還和她說,她有法子解決鎮長對她的糾纏,并且不用去海市,在家裏也能掙到錢。
這半年來阮飛花帶着她村子、鎮上、縣城三點一線地跑,辛苦了許久,雖然只掙到了一點小錢,但是,她莫名地覺得生活很有希望。
不用離家到陌生的城市去打拼,身邊有個不離不棄的愛人,一起為他們的未來努力,也許真的有一天,她會擁有一個完全屬于她的,幸福美滿的家庭。
出了蓮塘縣,再沿着一條新修的馬路,小貨車到了離小仙鎮不遠的龍潭村。
龍潭村村口就是一家規模不大,卻像模像樣的農家樂飯店,店裏稀稀,散散地坐着幾個人,大多是從公路上下來休息的貨車司機。
這家農家樂的地理位置确實很好,旁邊就是蓮塘縣和鄰縣來往的一條公路。
見阮飛雪感興趣地打量,藍田玉拉着她進去坐下給她介紹:“這是阿城今年開的,平時生意還不錯,現在放暑假了,城裏的上班族和學生黨也會過來玩。只是現在不是飯點,才只看到這麽點人。”
藍田玉開了一瓶牛奶給她,回頭又催促後面進來的範成去做飯。
“你喝這個成嗎?還是要其他飲料,店裏都有。”
等阮飛雪喝了一口牛奶,她才端出裝餅幹和其它小吃的盤子,繼續說話:“你先吃點零嘴墊墊肚子,等會咱們就能吃午……晚飯了,你阿姐不在家,回去也沒飯吃,反正,先在姐這吃一頓飯再回去。”
藍田玉擡頭看對面牆上的石英鐘,已經下午四點半多了,好像怕阮飛雪急着回家,她站起身沖廚房的方向喊:“阿成,做快點,不,做好點,給咱們飒飒好好露一手!”
廚房裏的人沒有答話,但是很快,四菜一湯就端出來了。
蒜泥茄子,白切雞,梅菜扣肉,拍黃瓜,還有一個紫菜蛋花湯,都是些家常小菜,卻被範成做的色香味俱全,讓離家兩年多的阮飛雪吃得非常感動。
吃過一頓午飯和晚飯的結合體,小貨車開向河西村,到河西村的路就沒有前面的平坦了,從昨晚就開始坐火車,又剛吃飽飯的阮飛雪非常難受。
藍田玉連忙安慰她:“再忍忍,很快這裏的黃土路也會換成水泥馬路,就像咱們剛剛回的時候,經過的那些路一樣平坦。
而且聽你阿姐說,不久後就會有省道經過河西村,到時候你回家,就不用像這次一樣坐火車這麽麻煩了,肯定得給你省一半時間。”
阮飛雪疑惑:“省道?阿姐怎麽知道?”
“誰知道呢?”藍田玉不甚在意地回答:“你阿姐見天地往縣城跑,誰知道她什麽時候就打聽到了消息。”
河西村的老房子都是些黃土青瓦房,住起來夏涼冬暖,這些年已經被拆得七零八落。
村民又大都在原址上占占田地和道路,擴建擴建,建成兩三層的紅磚房,使得村路又窄又彎,汽車很難開進去。
阮飛雪便在河西村的路口下車,謝過藍田玉和範城兩人,腳步輕快地往家走去。
一路上有不少幹農活的鄉親打量她,她也不在意,有認識的長輩就叫,不認識的就快走。
遠遠看到一個疑似她大伯娘的中年婦女,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瞪了她一眼繞開她走了,這也無損她的好心情。
她家在村子最裏面,是一棟二層的老房子,屋外有一棵老槐樹,後帶一片青竹林。
在村子裏的人紛紛把老房子換成樓房時,因為周娟致力于在城裏買房,她家的老屋才得以完整地保留了下來。
對于這棟外表看起來破舊而不合時宜的老房子,阮飛雪懷有極深的感情。
初二前的十幾年時間,她和阮飛花一直住在這裏,雖然這裏除了她們兩姐妹,幾乎就沒有其他親戚會來,卻是她心目中真正的家。
在這棟房子裏,她們兩姐妹探過險,玩過捉迷藏,互相扶持着長大,偶爾幻想一下,過年時父母會帶什麽好吃的回來,日子雖然貧苦,卻自由而快樂。
院門虛掩着,阮飛雪推門進去,是一個不大的小院子,一條石板路通向正堂,兩邊是平整的黃泥地。
老屋離地有三尺,阮飛雪踩上一塊大石頭才能踏上走廊。
堂屋右邊的窗戶是田字形,未鑲嵌玻璃的木窗子,阮飛雪伸手探進去,從後面牆上摸出了一把鑰匙,開鎖推門,沉重的木門發出“吱呀”的聲音,落下一片灰塵。
堂屋裏光線昏暗,不甚明亮,擺設也簡單,一張木桌子,幾張高腳凳,仍是她記憶中的樣子。
左側兩間是廚房和澡房,右側兩間是她父母和小弟的房間,阮飛雪穿過窄窄的弄堂,打開小門到了後院,從右邊的木制樓梯上了二樓。
二樓一分為二,左邊分做兩間房,右邊充做廳堂,放了一些農具等雜物。
進門左手第一間更大,是她們姐妹倆小時候常住的房間,在她們年齡大了之後,應阮飛花的要求歸了她,第二間才是阮飛雪的。
第二間房面積較小,但靠近陽臺,采光比較好,裏面已被阮飛花打掃得幹幹淨淨。
靠牆的高架木板床上鋪了席子,挂了蚊帳,枕頭毯子一應俱全,床邊的書桌上還放着一碗新摘的荷花,讓她眼前一亮。
這只除去枝葉的荷花粉中帶白,已經完全綻開了,露出淡黃色的芯蕊,盛在雪白的大口土陶碗裏,看着別有一番野趣。
躺在床上眯眼休息了一會兒,就聽到樓下有人叫她,走到陽臺,小心扶着木扶手往下看,果然是阮飛花回來了。
“阿姐,你回來啦。”
“飒飒,你小心點,那個扶手不穩,我帶了個西瓜回來,你快下來吃!”
傍晚的農村靜谧又美好,燦爛的晚霞大片在天邊鋪開來,院子裏的阮飛花抱着個綠西瓜,在餘晖中笑得溫暖而美麗。
平心而論,阮飛花沒有藍田玉那樣的美豔,也沒有阮飛雪這般清秀可人,她只是璞實無華,也許有幾分耐看的模樣,就像村子裏随處可見的野花,卻別有一種生氣蓬勃的美麗。
已經走下樓梯的阮飛雪覺得,阮飛花回來老家是對的,此時她身上洋溢的熱情與希望,是她在海市從來沒有看到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