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海市.發現
海市作為國家改革開放的前沿城市之一,早在上世紀就已經改天換地,經濟發展速度更是與日俱增。
在其它內陸城市還在為,如何招商引資煩惱時,海市已經着力從勞動力密集型産業,向技術、資金等高端型産業轉變。
南區作為海市早期的工業園,落戶的企業大都是電子和制衣類公司。
正處于轉型期的南區,不說那些失去生計的外地打工者不斷增加,就是那些經營艱難的企業也有不少破産的。
阮飛花打工的地方是宏德制衣廠的一家分廠,而宏德制衣廠又隸屬于上海一家大型外資企業。
按理說,這樣的廠子即使因為政策原因不能高效益地經營下去,也可以外遷以及時止損,但是誰也沒想到短短一個星期它就倒閉了,連上海的總公司也因此受到了不少的沖擊和壓力。
所謂飛來橫禍大坻如此。
原本因天氣和元旦放假的工人沒能按時上班,反而接到了延期上班的通知,并在元旦一周後陸陸續續被解雇,淪為了失業人口。
他們想到廠子讨個說法也不行,整個宏德制衣廠以及它周邊的工廠都被圍起來了。
官方給出來的理由是,對海市工業園的突擊檢查。
兩天後,其他廠子都安然無事,恢複了正常,唯獨宏德被查封,理由是:監管不到位,流水線作業存在安全隐患。
風雪籠罩着海市整整一周,終于在這天雲消雨霁,一縷陽光照進了這個凄清的工廠。
一個車隊悄無聲息駛入,裏面坐着的人是他們最後的指望。
從上海總公司緊急調來處理元旦事件的劉秘書,宏德制衣廠的廠長和總經理,還有保安隊隊長一大早等在外面幾個小時,都不敢進屋裏等。
車隊停下,中間的那輛車車門開了,一個年輕的男人下來了。
秘書廠長總經理和保安隊長熱情迎上去,那輛車調個頭又開走了,他們一行人眼巴巴又可憐兮兮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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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秘書使個眼色,廠長用嘴型無聲告訴他,那是去倉庫的方向。
從車上下來的年輕男人無視他們,徑直走進總經理辦公室,車上的保镖也魚貫而下,圍在附近。
秘書廠長總經理和保安隊長,膽戰心驚地跟進去,在寒風中被凍得哆哆嗦嗦的身體,突然置身空調暖氣中,一時冷熱交加,汗流不止,看着很是凄慘的模樣。
那年輕男人坐在旋轉辦公椅上,冷眼看着他們,卻毫無所動。
現在知道打可憐牌,早幹嘛去了!他們只是凍這麽一會兒就受不了了,王先生可是帶傷凍了一個晚上!
要不是這個工廠的安保不力,那些劫匪怎麽會有機會躲進來,還把王先生困在這裏這麽久!
劉秘書點頭哈腰跟他問好,喊的是“衛助理”,又沖後面的廠長總經理和保安隊長打手勢。
廠長擺出一疊人事資料,總經理講解各部門工作安排,保安隊長放出元旦的監控視頻。
他們自以為盡心盡力地配合調查,可事實上,這些東西早就在元旦第二天就交出去了,或者說,這個廠子從元旦後就不屬于他們了,它早就被上面的人接管了。
可他們必須做出一種姿态,否則,他們會更慘。
在王家人看來,即使他們不是犯罪兇手,也是幫兇。
該說的都說完了,該看的也看完了,那位看着斯文有禮的衛助理還是不表态。
劉秘書滿頭大汗:“朱廠長,你看看是不是還有人落下沒說吶。總經理呢,你都說全了嗎?趁着衛助理在,可別忘了什麽。高隊長,高隊長,你是負責那天安保的人啊,快想想,還記得的都說出來,一定不能落下什麽蛛絲馬跡!”
人高馬大的高隊長嗫嗫嚅嚅:“沒了,真的沒了……”他是負責安保的,但也不用假期在夜間值班啊,他怎麽知道那晚發生了什麽事!
劉秘書暗罵一句,外強中幹的草包,竟雇這種人當保安隊長。這個廠子出事不算什麽,可別連累上海的總公司啊!
“衛助理,衛助理,您看,我們能配合的工作都做了,我們也不想竟然發生這種事啊……”
秘書廠長總經理和保安隊長都要哭了,背鍋也不是這種背法啊!
衛助理把玩打火機的手指停下,他站起身,笑道:“各位不用這麽緊張,我這次來只是例行詢問,畢竟出了這麽大的事,我們都得給王家一個交代不是?大家能配合是最好不過。”
秘書廠長總經理和保安隊長連聲應和:“是是是,配合,都配合。”
衛助理幾步走到劉秘書面前,手搭在他肩上,看似輕松沒着力,劉秘書卻被無形的壓力推坐在沙發上。
他又轉身示意其餘幾人坐下,秘書廠長總經理和保安隊長只好半個屁股沾着沙發。
“我知道在座各位都是無辜受牽連的,王家也不想興師動衆地問責誰。”
劉秘書賠笑:“那您這次來是……?”
“王先生特地來這一趟,主要是來感謝他的救命恩人。”
劉秘書:“那是要見……何文娜?”
衛佑瞪他:“不是她。”
這三個字,衛佑剛從王先生嘴裏聽到不久。
那時,衛佑和一群人守在海市軍區醫院的搶救室外面,千等萬等,終于盼到了人蘇醒。
王先生剛做完手術,還不能說話,甚至動彈不能,他做手勢,用口型,衛佑以為他是想找那晚守在他身邊的何文娜,便說他會安排好重金感謝她的。
轉院到京城前,衛佑也确實叫人送了一筆錢給何文娜,但那時一片兵荒馬亂,一切必須以王先生的生命安全為先,帶上她是不可能的。
直到住進京城的軍區醫院治療,王先生才能摘下氧氣罩說話。
衛佑應他的要求,彙報對那位救命恩人的安排。
王先生看了一眼照片,氣息尚且虛弱卻堅定地說:“不是她。”
第三天,他不顧所有人的阻撓,堅持要親自來海市,尋找那位真正的救命恩人。
衛佑站在工廠辦公大樓前遠眺,從這條路直走十幾分鐘是工業園的診所,右轉則通往工廠的廢棄倉庫,診所和倉庫之間是最遠的距離。
元旦那晚又是大雪天氣,王先生腿上還有傷,即使是一個壯年男子也很難在這種情況下将人從倉庫背到診所。
可王先生又說,那是一個女人。
元旦那晚确實還有很多疑點,雖然綁匪已經羅網,可他們也不知道救走王先生的人是誰。
還有何文娜出現在那裏的時機也很巧合,雖然她給出原因是幫舍友拿藥,她的舍友倒是确實燒得人都糊塗了,起不來床。
可恨他那天太着急,好不容易帶人追查到了診所,一眼看到何文娜那個女人守在王先生床邊,先入為主,就認定了她是。
否則,如果他那時候留下調查,肯定能找到那個真正救了王先生的人。
也不至于害得王先生現在,傷還沒好就親自來這一趟。
思考間,衛佑步行到了那個曾被綁匪當做據點的倉庫。
這個倉庫位于工廠的最角落,因為年限久而被廢棄,裏面只有一些破舊丢棄的布料,平時連巡邏的保安都不經過,無人無監控,确實隐蔽。
現在守在倉庫外面的,是王家專門從國外請來的保镖雷諾,和王家貫用的退役兵保镖不同的是,他是一個殺人不見血的雇傭兵。
軍人一板一眼,總帶着軍營裏浸淫出來的習氣,而雷諾這種人看着沒有軍人的引人注目,又有犀利的身手,最适合貼身保護目标。
他一個人,也确實抵得上,守在辦公樓外的那一群保镖。
雷諾察覺有人靠近升起的警覺,在看到熟悉的人後化作不輕不重的一瞥。
衛佑向他點了個頭,推門而進。
倉庫內只有兩個人,一男一女,一坐一站。
那個女人站在陽光唯一能照到的地方,俏臉都凍得發白了,臉上蕩漾的春心也擋不住。
坐着的男人處在光線昏暗處,背影和這個破舊的倉庫顯得格格不入。
看到衛佑進來,何文娜将乞求的目光投向他,她凍得實在受不住了,要不是為了對面的這個男人,她怎麽會站在這個陰寒的破倉庫這麽久!
可衛佑輕瞟她一眼,也只是沉默地站在那。他也不敢幹涉王先生的決定,王先生想待在這,他們挨凍也得陪在這。
王先生這個人吧,天之驕子,驚才絕豔,同輩的人少有能及,甚至一些長輩級的人物也要向他俯首帖耳。
他的名字,王瑞,是王家所有人對他的美好期盼。
這麽一位驕傲的人物,一周前卻命懸一線,衛佑到現在還是心有餘悸。
他身為從小被王家培養的人,他的名字,衛佑,他的整個人都是屬于王家的,他的使命就是保護和輔助面前的人。
那群劫匪,還有劫匪背後的那些愚蠢的人,已經受到了加倍的懲罰,可他仍舊氣憤難平,王先生受傷的雙腿,不知道要花多久才能康複。
手機貼着衣料無聲震動,衛佑知道,又是京城那邊的人在催了,他咬牙,上前一步:“王先生,您真的該回去了,至少,回酒店等。”
這個倉庫太陰冷,王先生的雙腿不能再傷上加傷。
輪椅緩緩轉動,那個坐着的男人面容年輕,身形消瘦,膚色透着不健康的蒼白,但風度仍在,讓人不可忽視。
只是腿上蓋着一件與他周身氣質不搭的紅色女式棉襖,上印有“宏德”二字,宏德制衣廠的女員工人手一件。
他手上還握着一塊黃褐色的鼠形木雕,串着發舊的紅線繩。
從他在診所被找到時,這兩件東西就沒離開過他身邊,只可惜,這個木雕也只是,市面上随處可見的生肖裝飾品,沒有通過它,找到它主人的可能性。
衛佑忐忑之際,王瑞輕聲吩咐:“回去,回京城,你留下。”
他的聲音清冷,語調很平淡,衛佑卻隐隐聽出一點壓抑的傷感。
雷諾應聲進來推輪椅,何文娜激動地想跟上。
衛佑轉身擋住她,問:“何小姐,你到底想要什麽呢?”作為她僞救命恩人的答謝。
衛佑對這個女人的感覺是複雜的,初始他感激不盡,因為他以為她救了王先生。
後來王先生說,不是她,可她到底還有在診所外發現王先生、敲響診所門的功勞,他重金酬謝也不為過。
而當他問道,那晚她是否有看到其他人時,她只承認,她是碰巧在診所門口發現的,其他一概不知,至于是誰把人送到診所的,她就更不知道了。
診所和診所附近都沒有監控,她這麽說,誰也沒法懷疑。畢竟,她也沒有撒謊的理由。
她救助王先生有功,本來足夠她受惠一生。
只是她明裏暗裏表現出來的心機和野心,讓衛佑最終對她無感。
而且他跟在王先生身邊這麽多年,他能感覺得出,王先生從始至終都不在意這個女人,他只在乎,她知不知道,那晚把他救出倉庫的女人是誰。
衛佑明白他該怎麽安排這個女人了。
他重複一遍:“何小姐想要什麽答謝?”
何文娜臉色緋紅,羞澀地瞄他,這股子做作的媚态,是個男人都能明白她的心思了。
“我明白了,如你所願,請等我聯系。”
逆光下的衛佑勾起一抹微笑,宛若一只惡魔,引誘人一步步墜入深淵。
在何文娜眼裏,他卻是助她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引路人。
她想着,等她成為了王先生的人,她一定不會忘記這個小助理的。
足足一個月,找人的事毫無進展,衛佑不得不硬着頭皮飛回京城。
彼時王先生住在警衛森嚴,環境優美的療養院進行康複治療,老中醫拿着銀針刺激他腿上的穴位。
他冷汗冒了一身,眉頭卻皺也不皺,只咬着牙關忍受,甚至還有心思翻看衛佑整理好的調查資料。
衛佑低頭不敢看他。他辦事不力。
王瑞放下資料,沉默了一會兒,道:“回去,再找。”
“是,王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