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争吵.回家
冬天太陽落得快,阮飛雪五點離校,到了南區已經六點多了,天邊隐隐有月亮的輪廓,被層層的烏雲遮住,不甚明亮。
南區的路燈又一向愛出問題,造成南區這邊的住宅區總是昏暗的厲害。
也難怪阮飛花中午改口,不讓她回得太晚,她孤身一人回家确實不太安全。
在破碎的燈光下打着手電筒,阮飛雪停在了一棟七層的小樓裏,這棟樓裏住的都是來廣市打工拖家帶口的人。
她家就在四樓,不大的小戶型屋子被隔成了兩室一廳一衛。
一樓的住戶都開了小店,賣各種吃食,顧奶奶家就是其中一家,賣的是馄饨小吃,至于其他情況她就不太清楚了,她不愛打聽這些瑣事。
這個時候馄饨店還開着,正在忙活的顧奶奶看到了她大聲叫住她。
“飒飒呀,你姐姐讓你在我這坐一會兒,等會她就下來叫你再上去,天冷,快進來!”
“不了,顧奶奶,我想早點回家。”
阮飛雪仰頭望着四樓的燈光,抿着唇想了想,決定還是早點上去。
蹬蹬蹬,輕快的腳步聲驚亮了樓道裏的聲控燈,她剛跑上四樓,就聽到了406室的争吵聲。
暗黃色的光線通過沒關嚴實的木頭門透射出來,她聽了一會兒深吸口氣推開門。
“我回來了。”
聲音不大,卻澆滅了争吵的聲音。
“你還知道回來啊,也不看看幾點了?中午說沒時間回來做飯,晚飯也不曉得做,你是有多大的臉,還要我伺候你們吃喝!”
正在罵阮飛花的周娟轉移了炮火,刻薄的言語讓臉薄的阮飛雪羞紅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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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前她就告訴過周娟這個星期有大雪,中午不好回家,可她不但不給她中午的飯錢,還要她按時回家做飯。
一時間,她不知道是該委屈,還是慚愧她不沒有體諒父母。
“你別兇飒飒。”阮飛花一把拉過阮飛雪把她擋在身後。
“你還有什麽要說的,要罵的,只管沖我來,沒得遷怒她。飒飒,你去吃飯。”
飯桌上阮建生沉默地抽着煙,煙霧缭繞,小弟阮鴻志早已機靈地端着飯碗躲到廚房去了。這是她家的常态。
阮飛雪不能做到像她阿爸和小弟那樣,心安理得地無視阿娘和阿姐的争吵,心裏的擔憂便在臉上顯露了出來。
“好啊,你們這一個個讨債鬼,一個只會讀書讓我倒貼錢,一個成天不上班的浪蹄子,我看你們今天誰還敢吃飯。”
周娟氣得直往阮飛雪額頭上點,鋒利的指甲差點戳到她眼睛。
阮飛花護着她往後躲了躲:“這關飒飒什麽事,她上初中的錢哪裏花了你們一分一毫?她成績這麽好,不讀書,難道還讓她像我一樣去打工嗎!?”
阮飛花的每一句話都在維護她這個妹妹,阮飛雪的心裏一陣刺痛。
阿姐沒有變啊,她還是小時候那個愛護着她的阿姐,也許是這兩年她被繁華的城市迷惑了心智,而現在她回來了。
“阿姐沒有不肯上班,她只是感冒了,已經一個星期了。”
阮飛雪小聲卻堅定的地阮飛花辨解。
下半年阮飛花都是上的夜班,白天休息,和家裏人的作息時間完全反過來了,也就是因為她們倆一個房間,她才能不時看到她,但也僅限于早上起床那一段時間。
這一個星期來,阮飛雪一直以為,父母是知道阮飛花生病沒去上班的事,但是很顯然,她的解釋沒起到一點好作用,反而引發了周娟的更大怒氣。
“一個星期,你都一個星期沒上班了,啊?!”周娟的手直接大力拍到了阮飛花的肩膀上,這該少了多少錢啊。
阮飛雪心怵地看阮飛花,長年勞作的手手勁不知道有多大,打在身上該多疼啊!
阮飛花搖搖頭示意她沒事,周娟總是這樣不知輕重地打她們,十幾年下來,她們也習慣了,疼到是沒有多疼,只是心理上的屈辱感讓人感到很難受。
“難怪,難怪何雯娜那丫頭昨天跟我問起你。”
周娟已經氣到沒火氣發了,她在餐桌邊坐下盯着阮飛花質問:“你說,那丫頭說上星期你因為上工時犯懶,被拿了小組長的位置,調到倉庫去了,是不是真的?”
當車間的小組長和看倉庫的工資差了多少啊!!
“我那是被她陷害的,是陷害的!”
阮飛花用力吸口氣,壓下心中的煩悶,盡量口吻平靜地解釋,要不然兩個脾氣都暴躁的人吵架非得炸了這個屋子不可。
“而且那不是守倉庫,我只是暫時回到崗位老老實實做衣服有什麽不對嗎!”
“人家何雯娜,這麽乖巧的一個丫頭,還會陷害你?能耐啊你,你有什麽值得人家陷害的!”
“那個表裏不一的賤人說什麽你就信啊,她一個外人還比上我這個親女兒了嗎?咋不讓她當你閨女呢!”阮飛花還是沒壓住她的火氣。
“難道你以為我稀罕你們這個丫頭嗎?早知道今天你們會來氣我,當初一生下來就該把你們丢糞坑裏去!”
兩人争吵的話從傍晚說到現在一個字都沒變,奈何母女倆都是火爆脾氣,誰也讓不了誰。
最後還是阮建生發了話,他雖然平時不管事,到底還是這個家的一家之主,周娟也不能不聽他的話。
“阿姐。”
阮飛雪扯了扯阮飛花的袖子示意她也退一步,停止這種無意義的争吵。
阮飛花便拉着她進了她們的房間,丢下客廳裏還在罵罵咧咧的周娟,翻出早就準備好了的包子給她吃。
阮飛雪一雙幹淨的杏眼裏已經盛滿了淚水,她剛剛着實被周娟的話給傷到了,因為周娟的話不假,小的時候,她真的差點被丢掉,就因為她是個丫頭。
“吃完寫會作業就睡吧,明天給你做好吃的。”
阮飛花看起來也不知道怎麽安慰她這個多愁善感的妹妹。
“嗯。”
抹掉眼淚,啃完包子,習慣了在母親的罵聲中學習也就不覺得吵鬧,只是……
“阿姐,阿娘知道你辭職了嗎?”
要是她知道恐怕就不會還在氣一個星期前的事了。
阮飛花縫補着衣服,把針在頭發上抹了抹:“當然沒說,要說了,今天晚上就別想安靜了。”
“嗯。”說了就像火上澆油,恐怕連阮建生的話都不管用了。周娟有多執着于阮飛花的這份工作,能給她帶來的收入,她們是知道的。
“我只是想換份工作,你知道的輕松點,不用黑夜颠倒,呃,最好可以多賺點錢,你別管,我心裏有數。”
阮飛花放下衣服,拿起剪刀剪掉多餘的線頭,折好後又拾起另一件衣服開始縫縫補補。
她們冬天的衣服太少,有點損壞的能補就補了,幸好阮飛花的手藝不錯,能把衣服補得漂漂亮亮。
她這樣說,阮飛雪也無話可說了,寫作業寫到十點多,她才爬上床睡覺,迷迷糊糊中似乎聽到床下的阮飛花嘟囔了一句什麽。
“反正廠子都要倒閉了,現在不走還等着那個女人再來害我嗎,哼。”
第二天是周六,實驗一中不用補課,阮飛雪還是習慣了六點鐘早起,醒來後卻發現床頭的鬧鐘顯示已經六點半了,鬧鐘沒有響,下鋪又沒有了人。
房間裏唯一的一張書桌上留了一張紙條壓在保溫桶底下,還是從她的草稿紙上撕下來的。
背面打着草稿,正面寫的字很大,筆畫卻很細,明顯是用她的0.35毫米的圓珠筆寫出來的。
阮飛花自初中畢業後,就沒有什麽寫字的東西了。
“飒飒,天氣冷,她沒這麽早出去擺攤賣菜,我就關了你的鬧鐘讓你多睡會,昨晚上答應給你做的吃的在保溫桶裏。”
打開桌上的保溫桶,是一份老家的芋子餃,已經好久沒吃過了,灑着的小蔥,冒着熱氣的老家特産讓寒冷的冬日早晨多了幾分暖心。
作為家裏為二沒有工作,不能給家裏掙錢的人,阮飛雪要負責家裏的家務活,包括洗衣做飯,洗碗,打掃衛生,周末則還要跟着周娟去菜市場擺攤賣菜。
她的母親周娟是個精明能幹的人,早早放棄了制衣廠的工作,跑到南區的鄉下收各類蔬菜,再運到這邊的菜市場賣給來這邊打工的家庭。
她每個月的收入,倒是比在工廠做裝卸活的父親阮建生還要多不少。
吃完早飯,她便跟着周娟出去在寒風中一邊守着菜攤子一邊看書,一直到了中午,這個時間段的生意不怎麽好,菜市場的人寥寥無幾。
但精打細算的周娟不想放棄一丁點掙錢的機會,留阮飛雪在這看着攤子,她則回去給家裏的父子兩做午飯。
周末時,母女倆還能輪流回去,喝口熱水吃個午飯,她要上學的時候,周娟就會帶好午飯去守着菜攤子。
嚼着冷掉的飯菜,阮飛雪擔憂着已經辭職了的阮飛花,她今天一大早到底去了哪?
下午周娟踩着三輪車送了一批新鮮蔬菜過來,讓她先回去做好晚飯。
回到家,清清冷冷沒有一個人,阮建生在上班,阮鴻志怕是又不知道跑到哪個網吧去玩了。
等到她做好晚飯,阮家父子倆先後回來了,近七點時周娟也回來了,唯獨少了阮飛花。
“這死妮子,一天到晚野哪去了,有本事就別回來啊!餓不死她!”
手機鈴聲響起,打斷了她的咒罵。
“死妮子,你又浪哪裏去了,怎麽翅膀硬了,就不用回家了?,我告訴你,沒有不給我一百萬,你別想脫離這個家!”
以為阮飛花因為昨晚的事情離家出走了,周娟着實害怕了。
當然不是那種對女兒安全的擔憂,而是怕阮飛花跟野男人跑了,她彩禮錢都沒收到,那她就白拉扯她這麽大了。
阮飛雪坐在餐桌的另一邊,聽不清楚手機另一邊阮飛花的聲音,等她說完,這邊周娟的音量又高了幾度。
“什麽,你在老家!”
阮飛雪的老家在海市的鄰省,是一個山溝溝裏的小村莊,從這裏到老家又要坐火車又要坐公交,沒有一天的時間是到不了的,阮飛花現在就到了老家,說明她一大早就得去趕火車了。
“過年又咋樣,我們又不回家,你一個丫頭片子回去能幹啥!”
周娟氣得直接用家鄉話罵人了:“祭祖,開什麽玩笑,你個丫頭,丫頭,別污了祖宗!”
阮飛雪不想再聽下去了,撂下碗筷起身就走進房間關了房門。
周娟分心罵了她一句:“作啥幺蛾子”。
丫頭,丫頭!周娟不斷重複這個詞,阮飛雪知道她重男輕女,她盡力去理解周娟産生這種思想的處境。
在農村普遍重男輕女的環境下,她一個沒讀過什麽書的農村婦女有這種思想也不足為奇,她不應該傷心的。
只是,她們姐妹倆是女兒,她周娟也是外婆的女兒,為什麽不能多愛護她們一點呢?
阮飛雪作為家裏的老二,她的出生是個錯誤,如果她是兒子,那阮家就是兒女雙全,而她是個丫頭,阮家就得東躲西藏地逃避超生的罰款,再生一個孩子。
阮飛花回去了也好,無論是什麽理由。她也不喜歡這個城市,即使這個城市如此熱鬧繁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