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雲城,太平機場T2航站樓。
飛機着陸,耳邊傳來此起彼伏的手機鈴聲。剛醒的少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邊打哈欠一邊往出走。跟上一位乘客說完“旅途愉快”的空姐朝他禮貌一笑,提醒道:“您的手機響了。”
江一點頭說句“謝謝”,懶洋洋地拿出手機,鈴聲戛然而止。入眼的消息有十幾條,未接電話兩個。正要息屏,第三通電話打了進來。
他眯起眼睛,腳步頓了頓,笑容比剛才空姐還要标準客氣,說:“喂”。
“江一。”電話那頭的女聲溫柔,關切問道:“到了是吧?你爸爸給你打兩個電話都沒無人接聽,害我們擔心出了什麽事兒呢。”
“沒事兒。”江一言簡意赅,“我到了。”
“到了就好。”房思韻繼續說道:“路上時間太長,累了吧?孫阿姨那邊早就收拾好了,挂電話我通知她一聲。”她嗔道:“你這孩子真是,這麽大了還怪讓人操心的。”
江一神色漸冷,皮笑肉不笑,可聲音竟比前幾句還暖了些,“謝謝母親,麻煩您了。”他低下頭,帶着點兒撒嬌味道開口道:“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可惜喝不到母親做的蓮藕湯了。”
房思韻聞言,擡手按了按額角,嘆口氣,說道:“在雲城好好照顧自己呀,有事情一定要和我們講。”
她老家在江南,語氣一直軟軟糯糯,毫無攻擊性。江一忽然想起江晚凝形容她的那句“凝天地矯揉之精華,吸日月做作之靈氣”,沒忍住,輕笑出聲。
“好的。”沒等房思韻再開口,江一立馬正色道:“母親,我去拿行李,再見。”
虛假母子情寒暄結束,江一晃悠到行李轉盤前才意識到自己壓根沒拿行李箱,提前幾天走的孫豔全都拿好了。他伸個懶腰,看見孫豔把新家地址發過來,附帶一條語音消息:江一,晚飯吃剁椒魚頭怎麽樣?
房思韻懷孕期間事兒變得格外多,不僅不能聞腥味兒,連看見魚都能玷污她那純潔無瑕的眼睛。江一上一次和席嘉澤争吵就是因為房思韻看見他吃海鮮。席嘉澤無奈的神情還歷歷在目,“江一。”他說:“就這幾個月,聽爸爸的話吧。好嗎?”
江一回神,打個“好”發送出去。不知道是飛機冷氣太足還是房思韻聲音膩人,他打了個顫,渾身抖了抖。
別墅到機場路上将近兩個小時,江一還吃不慣飛機餐,因此這小半天都滴米未進。“應該有點低血糖了...”他嘀咕着,覺得眼前有些模糊,于是一手扶牆,一手從口袋裏摸出顆牛奶糖含着,覺得稍好些才擡頭。
機場人來人往,有接到親友商量晚上吃什麽的,有久別重逢的情侶旁若無人擁抱親吻,嘈雜環境裏,幾聲方言入耳,江一深吸一口氣,此刻才有種異鄉異客的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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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頓生煩悶,他邊解耳機線邊走。偶然擡眼,只見遠處一個移動的熊緩緩靠近,步履有些踉跄。或許是來接女朋友想給人驚喜的,江一想。但這也太折磨人了,雲城近三十度高溫,誰要是能穿着它在外邊走十分鐘不中暑,足可堪稱練武奇才。出于對同性的那麽一點兒憐憫心,以及“心情不好就去做好人好事”的基本準則,江一放慢了腳步。
等那大熊越走越近,他才看清楚。并不是什麽癡情男友把自己扔進玩偶服裝裏搞汗蒸,那熊是被抱着走的,身後還有個氣喘籲籲的小姑娘。只是人略矮些,被它擋得嚴嚴實實。
小姑娘紮雙馬尾,身着明黃色背帶褲。巴掌大的臉上幹幹淨淨,一雙大眼靈動地看過來,顯得格外俏皮。
這熊太沉,姜幼清心裏嘆氣,順便問候了一聲池梁秋他大爺,問候完又覺得不好,人家大爺回回過年都給自己包紅包,她這不是小白眼狼行為嗎。
她打算站着原地歇會兒,哪成想一迎面而來的路人也莫名其妙跟着停住腳步。旁邊外放刷小視頻的恰好播到“确認過眼神,我遇上對的人。”
二人相顧無言,心思各異。
姜幼清舔舔發幹的嘴唇,心想這什麽情況?來搭讪的還是人販子?長這麽帥不至于當人販子吧?不,不能以貌取人。但他為什麽不繼續往前走?微商?掃碼贈水果撈?
江一想,接人帶這麽個累贅幹嘛?她今年多大了?應該不是高中生吧,高中生很少有打扮這麽素的。初中?初中生大概得比她高些。小學生?他皺起眉,心說這家長心夠大的,放着一漂亮女兒滿機場跑也不怕出事兒。江一向後看了下,并沒有發現疑似她父母的人出現。再看她臉色有些發白,又可憐兮兮地舔嘴唇,琢磨着或許是累着了,于是把最後一顆糖拿出來,說:“給你。”
姜幼清一愣,不是很懂這是什麽新型套路。她遲疑地接過來,發現這位男生的眼神竟莫名熟悉,像...像什麽來着?
江一微微俯身與姜幼清視線齊平,柔聲問道“你是來接人嗎?你爸爸媽媽呢?”
姜幼清驚住,全家都得掃碼?就給這麽一顆糖?現在的微商這麽摳門嗎?
“你別誤會。”江一語氣放緩,說道:“我不是什麽壞人,就是覺得你自己太不安全了。”他又問道:“是不是和父母走散了?”
姜幼清不欲多言,說:“沒有,我就是自己來的。”
江一皺起眉頭,順手就要接過玩偶熊,沒成想小姑娘力氣還挺大,不讓他碰。他好脾氣地說道:“你先幫人拿行李是吧?兩個手都抱着它了怎麽拿?而且現在外邊多危險啊,你監護人怎麽放心讓你自己出來?”
一連串的反問,姜幼清有點發懵。她迅速提煉出一個有用信息,擡頭看着這位過于熱心的市民,恍然大悟。
對方眼中閃爍着保護弱小可憐笨蛋的光芒,像極了她每次看從前鄰居家總是迷路的那只哈士奇。
“我……”姜幼清盡力放平心态,微笑道:“我今年17。”
“......哈哈。”江一幹笑兩聲,“對不起啊,咱倆同年。”
姜幼清很大度地搖搖頭,抱起玩偶說:“沒關系。”
姜幼清今年讀高二,身高從初中以後就再也沒變過。同齡人要麽開始長個要麽已經長高定格了,就她還停留在一米六的階段。一米六什麽概念?在那群像吃了成長快樂粉的同學裏,一米六意味着教室裏會被大嗓門老師震聾的座位,意味着只要逃體育課在大家排隊的時候就會被發現,意味着上公交車背大一點兒的背包都會有人給讓座順便感嘆初中生減負的事情,意味着但凡比她高點兒的人就愛揉一把她的頭發——就像撸貓似的,眼中還帶着莫名慈祥的目光。
曾經光輝的鶴立雞群時期,已然一去不複返。
“我不是光看你身高。”江一敏銳捕捉到姜幼清臉色變化,急忙解釋道。
他生活的城市高中生打扮的比大學生都成熟,一個個裸妝歐美妝韓妝都能完美消化,衣着就更別提了。哪有這麽規規矩矩傻乖傻乖的。
“抱歉,是我先入為主了。不是故意把你當成小學生的。”江一繼續說道:“我幫你拿吧。”
姜幼清深深深呼吸,挑眉反問道:“小學生?”
空氣凝滞幾秒。
她放下玩偶雙手叉腰,挺了挺後背,帶着薄怒開口道:“我有一米六!你見過這麽高的小學生嗎!”
蟬聯三年雲城小學護旗手的姜幼清,說完就是無盡的後悔。
哪成想江一也沒反駁,反而驚訝地小聲說道:“你有一米六嗎?”
短短幾分鐘軟肋被人當牛排切,姜幼清瞬間黑臉。
與此同時。
雲城繁錦路38號,別墅內。
床上的人仍在沉睡中,地上扔着雜七雜八的東西,啤酒飲料礦泉水,面包香腸烤魚片,半包薯片花襯衫,暑假作業籃球鞋。整個房間俨然一個重災區。有人推門進來,瞧見眼前這場景眉頭都沒皺一下,顯然見過大世面。
肖煜像玩實體掃雷似的避開地上暗器,拉開書桌前的椅子坐下,只見牆上歪歪扭扭地貼着一張便利貼:距離死亡時間還剩五天。
他淡然自若地把袖子挽起,看向正吹着冷風的空調。
半小時後。
池梁秋面色潮紅從夢中醒來,口齒不清道:“水,我想要水。”他掙紮着坐起,床頭剛好放着杯水,閉眼喝下一大口,而後“嗷”的一聲,渾身一激靈,終于清醒過來。
肖煜放下筆,活動了一下酸痛的脖子,合上作業本,上面赫然寫着“池梁秋”三個字。
身後的眼神幽怨至極,肖煜仿若未覺,看着時間,說:“可惜。”
“可惜什麽啊?”池梁秋不解地問道。同時下床找空調遙控器,踩碎半包薯片,險些踢倒酒瓶,被襯衫下藏着的不知名物體絆一下後整個人呈大字狀摔倒在地,倒之前還不忘大喊:“救命!”
肖煜在人落地前一秒把籃球鞋拿走,池梁秋趴在地上,總算松了口氣。
“謝謝兄弟。”池梁秋伸出左手,想跟人擊掌。
肖煜踹人一腳以示回應,沒見過如此教科書級別的作繭自縛。
池梁秋爬起來,把寶貝鞋仔細收好,站空調下面吹風續命。寧靜的時光還沒持續五分鐘,肖煜開口道:“跟你說件事兒,我剛寫作業的時候聽見樓下有車的聲音,阿姨回來了。”
池梁秋又是一激靈。和喝水的物理刺激不一樣,這次是從心裏往外的畏懼,他錯愕地轉過身。
肖煜推推金絲邊框眼鏡,一點兒也不缺德地說:“可惜,你醒得太晚。”
話音方落,梁琬敲敲門進來,手裏端着切成小塊的冰鎮西瓜,附帶一份夏日必備酸梅湯。看見親兒子房間一片狼藉,嘴角笑容瞬間凝固。肖煜的手機很有眼力見地響起來,他接起電話,帶門的時候露出本下午第一個真心笑容。
電話是陳慕予打來的。
姜幼清、陳慕予、肖煜、池梁秋四個人從小一起長大,中二時期義無反顧地為組合取名為“雲城F4”,現在都沒改名。家裏大人在他們小時候曾開過玩笑湊娃娃親,哪成想長大以後這四個人互相看不上,早戀苗頭丁點兒都沒有。
“肖煜。”陳慕予的聲音聽着元氣十足,“小姜接到我了,咱晚上吃什麽去啊?”
這種世紀難題在雲城F4之間向來宛如一場博弈,比拼的就是語速、機敏和出其不意,誰先提問誰就贏了。
陳慕予和姜幼清在電話那邊默契擊掌,肖煜并不着急,開口道:“我在池梁秋他們家呢。”
陳慕予:“啊?”
“對啊。”肖煜捕捉到卧室內的慘叫,心情很好地說:“為他提供上門寫作業服務。”
姜幼清立馬谄媚臉,在一邊狂吹彩虹屁,“爸爸高風亮節,拯救失足少年于水火之中。”
她和肖煜一個班,而且數學作業沒寫完。
肖煜一秒化身冷漠無情老父親:“信號不好,先挂了。”
“別呀!”陳慕予一假期都在美利堅陪父母,想吃中餐想瘋了,在飛機上看見包榨菜都熱淚盈眶。她說:“那你電話給池梁秋,趕緊把吃飯地方定下來。”
“池梁秋挨打呢,沒空。”
“嘟——”電話挂了。下一秒,陳慕予打來視頻通話,她一邊對着前置攝像頭整理劉海,一邊問肖煜:“你怎麽不早說!來來來,切後置讓我看看我們池哥,來個現場直播。”
“你這樣太壞。”姜幼清說:“聽聽聲兒得了,再說肖煜也不是合格戰地記者,肯定躲了。”
仨人屏住呼吸為池梁秋默哀幾分鐘,彼此交換完快樂的眼神,等池梁秋挨完打,終于選好了吃什麽。
是一家火鍋店。雖然沒開多久,但生意倒不錯。陳慕予見到池梁秋的當下就要戳人腦門:“缺心眼兒吧你?那熊那麽大個兒你讓姜幼清自己拿過去?”
池梁秋被教育一下午,表面上看着挺精神一小夥,實則全是內傷。陳慕予指尖剛挨上來,他往邊上躲,小腿磕到桌腿上,新傷舊傷一并發作,差點疼到原地起跳。
池梁秋呲牙咧嘴半天,說道:“這不是沒去接您老人家,心裏有愧嗎。特意補償一下。”
姜幼清盯着毛肚,腦袋連動都沒動一下,說:“你害得我滿機場找地方量身高,就為了證明自己。”
“證明熊比你高?”池梁秋詫異:“那不用證明啊,它一米二,你...”
姜幼清松開筷子,滿眼殺意地看過去。
“你一米七,行了。”肖煜拿勺把毛肚撈起來放進姜幼清碗裏:“趕緊吃。”
一頓飯吃了将近三四個小時,肖煜和陳慕予去結賬,池梁秋和姜幼清一人一根雪糕站在門口等着。夏天的晚風吹過,讓人通體舒暢,熊被放在行李箱上,月亮還沒有旁邊的路燈亮。半晌,池梁秋開口道:“小姜,尹妍訂婚了。”
尹妍是池梁秋女神,比他大八歲。和全世界所有無疾而終的愛情故事一樣,一言以蔽之:我喜歡你但你把我當弟弟。
姜幼清扶着熊,“哦”了一聲,說:“你再送女生這麽男默女淚的東西,就做好單身一輩子的打算吧。”
池梁秋被噎一下,不再說話。姜幼清看着結賬的那倆人,心裏忽然生出一種奇妙感覺。她笑道:“是我的錯覺,還是他們倆真的很夫妻啊?”
“錯覺。”池梁秋說:“他倆要是成了我們倆不就得配對了嗎?”
姜幼清白他一眼。池梁秋身高一米八,她擡頭看他,對方就故意揚頭,勢必要把下巴也弄出一個憂傷的弧度。
幼稚。
“好啦。”姜幼清吃完雪糕,一邊拍拍池梁秋的背一邊不着痕跡地用他衣服擦了擦手。
毫不知情的池梁秋嘆氣,說:“我失戀了。”
姜幼清點頭,看着白襯衫上她蹭上去的一點兒奶油,把那句“你不是失戀很多年了嗎”憋了回去。
“來。”姜幼清很是人道主義地安慰道:“讓我摸摸頭,乖,不傷心了啊。”
池梁秋乖乖低頭。
結賬後的陳慕予和肖煜并肩走出來,她看着姜池二人,感慨道:“還好沒硬湊娃娃親,他倆真的很沒有cp感。”
肖煜聳聳肩,走上前自發接過陳慕予的行李箱。
“爸爸!”姜幼清的聲音很大,整條街回蕩着嘻嘻哈哈。
“爸爸您就幫我寫數學作業吧!”
作者有話要說:
小聲bb:因為長得矮被當成小學生是本人曾有過的血淚遭遇 絕對沒有身高歧視的意思。
校園文就是真的很校園,寫作業考試各種活動順便談個戀愛的校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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