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怨偶(7)
第二天,宋源是被敲門聲喚醒的,她惺忪着睡眼推開門,見小吳正帶着一個阿姨,咧着嘴對她笑。
開門就見二百五,宋源覺得,她這一天都不會好。
果然,她去叫翁鈴起床時,發現她人根本就不在,桌子上還留了一張字條,大致意思是,她走了,想好好休息一下,不用找她,她現在,不想見任何人。
宋源盯着紙條,仿佛要将它看出一個洞來。
這是什麽毛病,有問題就解決,離家出走算什麽事?
小吳見宋源叫個人跟西天取經似的,那麽久不出來,就來喚她吃飯,見她盯着一張紙條很久不說話,忍不住開口問:“怎麽了?”
宋源瞥了他一眼,再看了看紙條,無奈的嘆了嘆氣。
“昨天那個大姐跑了?”
大姐?
“要不要我提醒你,她看上去比你年輕。”
“可是她年紀不是很大了嗎。”
“這你都看得出來?”
“不是,我媽是她的腦殘粉,逢她的劇必追,還說全國她只認這個女明星。”
“那你昨天就那麽對待你媽崇拜的人的?”
小吳面色發苦:“我還不夠卑躬屈膝嗎,讓我買......那啥,我都忍着買了。”
聞言,宋源笑了:“小吳,其實,你是真的沒有談過戀愛吧?你今年多大了?二十九,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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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吳臉漲的通紅,憤憤道:“吃飯!”
說完,就撒丫子跑了。
宋源搖頭笑,還真是個奇葩。
翁鈴離開了,宋源也不必再躲着,正巧,她也要回村裏,于是便給請來的阿姨結清了帳,讓她回家。
保姆阿姨當時很不好意思,說哪有不幹活就收錢的道理,宋源笑笑,說如果以後有什麽需要,我還會找您,那阿姨便很開心的走了。
宋源把房間又從頭到尾收拾了一遍,發現昨天的衛生巾都不見了,笑,她還以為翁姐昨天是特意逗小吳,沒想到是真的需要。
宋源再次站在自家門前時,是三個小時後。
将近一年的時間沒有回來了,看着這熟悉的牆院,竟說不出的心酸。
她這廂還沒傷感完,就看到了蹲在門口畫圈的某一只,宋炎。
宋源嗯嗯的咳嗽了兩聲,宋炎猛地擡起頭,瞬間笑得跟花似的向宋源奔過來。
在離宋源一步遠的地方,他猛然停住,不好意思似的,說:“姐,你回來了。”
宋炎的個頭比去年高出了很多,宋源被他的扭捏弄笑了,長大了一點,竟然就知道害羞了。
她走到宋炎面前,牽起他的手,往家裏走。
宋知書正在修家裏的那輛老自行車,滿手的油污,見宋源進來,便站起身去洗了洗手,說你先進屋,我去買些菜回來。
“我媽呢?”宋源本不想問,因為問了也白問,不過,可能是身上的那根賤骨頭又發癢了吧,嘴一禿嚕,話就出來了。
宋知書本向外走,聞言腳步一頓:“你姥姥家有事,她去幫忙去了。”
有什麽事?幫什麽忙?
宋源不會問,假裝笑了笑,牽着宋炎進了屋。
晚飯很豐盛,其實宋知書并不會做什麽菜,大部分都是買現成的,這一點完全得怪阮翠萍。
阮翠萍雖然平時沒什麽主見,做出的菜卻是一流的,而且她抱着一套老死的規矩不願撒手,并且信奉為一生的标準:男人的戰場可以在任何一個領域,除了廚房。
這真的是"君子遠庖廚"這一句話最經典的錯誤解讀。
即便都是熟食,宋源也覺得這飯裏有家的味道,吃起來格外開心。
可是,她這邊還沒放下筷子,家裏就來了兩位客人,穆清和簡政。
這兩個人走在一起,成功的讓宋源腦子當機了一瞬,她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宋知書倒是比宋源先反應過來,把兩個人領到房裏坐下。
穆清宋知書倒是認識,但是簡政,他看了看宋源,想知道來人的身份。
簡政不待宋源開口,就自我介紹說他是宋源上一部戲的導演,來找宋源,是談下一部戲合作的事情。
宋知書并不了解宋源的工作,打算把地方讓出來給他們交談,宋源卻擺擺手,說我們出去。
穆清留下來陪宋知書聊天,順便接受宋炎火辣辣的注目禮。
宋源和簡政走出家門,也沒有走遠,就在穆清停車的地方站定。
“你來找我做什麽?”
“你能不知道?”
宋源笑:“你來求我,卻用這樣一副口氣,也不怕閃了舌頭。”
這話說的有些重了。
簡政沉聲道:“我念在你是個孩子,剛剛的話我就當沒聽見,告訴我翁鈴去哪裏了?”
“孩子?哦,是了,簡導的兒子可是比我還大幾歲,我可不就是個孩子。”
簡政皺眉:“翁鈴告訴你的?”
宋源不說話。
“那個孩子一直是她的心結,所以,我一直都沒在公開場合承認過,她不能要求太多。”
宋源冷笑:“翁姐是不是因為那個孩子和你決裂,恐怕你自己最清楚。”
“她竟然什麽都告訴你了?看來她不是一般的喜歡你。”
宋源聽完,卻笑了,滿是諷刺:“翁姐愛上你這樣的人真不值,你根本就不了解她,或者,你根本就沒有試圖了解過她。”
簡政仿佛被她的話觸怒了,看她的眼神裏透着兇光,話都是從牙齒裏擠出來的:“我一直都提醒過你,說話要過腦子,我和翁鈴無論什麽樣,由不得你瞎摻和。今天,如果不是看在翁鈴喜歡你的份上,我不介意打女人。”
宋源現在根本就不怕他,她心裏有的,都是昨天晚上翁鈴絕望的神情和她訴說過去種種時那種化到骨血裏的悲傷:“打我?你又不是沒打過,翁鈴你都敢打,別說我這個小丫頭片子!”
渣男!
“你究竟說不說她在哪?”
看着他風雨欲來的樣子,宋源反而更平靜了,她調整好情緒,盡量讓自己變得平和,她問簡政:“你知不知道,翁鈴姐為什麽喜歡我?”
簡政不想跟她多做糾纏:“我沒有問你這個。”
“你聽不聽?不聽我就不說了。”
“你說。”宋源聽得出,簡政的耐心快要被耗盡了。
他越是這樣,她心裏越舒服,做娓娓道來狀:“我給你講個故事吧,”見簡政要發怒,宋源先發制人:“不聽你可以直接走人,不過,我包你聽完不會後悔。”
簡政從來沒有想過,他有一天會聽任一個毛沒長齊的小丫頭擺布,可是他必須承認,宋源的話,确實引起了他的好奇,他想聽聽,她會說些什麽,關于翁鈴,還能有什麽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宋源見他沒有反對,才一字一句将翁鈴昨天的故事講了出來。
她一邊講述,一邊心疼,她在想,她一個局外人在将那個曾經年少姑娘的遭遇往外吐露的時候,尚且不忍,昨天那個将自己的傷口血淋淋的撕開的女人,心裏到底有多疼,而這麽多年,她在獨自承受這些時,又該有多苦。
還好,宋源看了看對面已經臉色慘白的簡政,現在有人陪她一起受苦了。
宋源講完翁鈴所有的經歷,一滴淚也跟着掉了下來,她說:“你知道翁鈴姐為什麽喜歡我嗎?其實,她不是真的喜歡我,她喜歡的是那個在遇到你之前什麽都不用經營算計的自己。為了你,她從一個本來什麽都不用愁的小姑娘,被迫長大,每天過着算計與被算計的生活。她從來都不屬于這個圈子,可是為了你,她還是咬着牙擠進來了。你說你要成功,她賠上了自己的全部家當,最後,連自己都搭上了,可是你給她回應是什麽?是一個生死不棄的青梅,一個比她小不了多少的兒子,一個個美女嫩模,還是一次次決絕的背影?你究竟有沒有想過,她是一個女人,被人逼迫背叛愛人時她心裏有多痛,被告知再也不能成為一個母親時,她有多絕望,每次幫你應付那些前來威脅的狗仔和前女友時她有多心累?你知不知道,昨天她說,她不止一次想要去死,卻又舍不得,也不甘心,她哭着問我,她苦苦付出了前半生,為什麽就不能有一個像樣的結局……"
"你說,你是有多該死,能把一個愛你的人逼成這樣!”
說到最後,宋源都要崩潰了,眼淚根本就止不住。
簡政此時滿臉的灰敗色,他動了動唇,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那你現在能跟我說,翁鈴在哪了吧。”不知過了多久,簡政才問出聲,這句話是從嗓子裏硬壓出來。
“我不知道。”
“我要見她!”簡政突然沖到宋源面前,掐着她的脖子,吼道:“我說,我想見她,告訴我她在哪裏!”
此時的簡政,是真的失去了理智。
一瞬間失了喘息的機會,宋源作勢要掙紮,下一瞬,她就被抱到了一個人的懷裏。
穆清沉着臉對簡政說:“我帶你來是讓你把話說清楚的,你這麽做,似乎有些欠妥。”
宋源得以呼吸,先是猛烈地咳嗽起來,然後,她擡眼看簡政,說:“我真的不知道她在哪,信不信,都随你。”
那一瞬間,宋源清楚的看到,有眼淚從簡政的眼眶中流了下來。
他轉過身,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可是每一步,都顯得那麽淩亂又無力,直到那一瞬,宋源才清楚的意識到,褪去那身淩厲的氣勢,這個人快要五十歲了,他已經老了。
“翁鈴姐應該去了一個很偏僻的地方,具體是哪裏,我也不知道,我想,你應該比我清楚。”她終究還是不能狠心到底。
她想,那些全部帶走的衛生巾,至少能說明一些問題。
簡政的腳步頓了一瞬,繼續往前走。
“回去吧。”過了很久,穆清的聲音才從耳後傳來。
宋源微微從穆清的懷裏掙開,看着那個有些蒼老的背影,喃喃道:“翁鈴姐說我像年輕時的她,可是,我根本就比不上她。”
“你有你的好,不用跟她比。”
“不是的,你不知道她有多好,而我又有多壞,”說着,她轉過身對上穆清的眼睛:“我多壞,明知道簡政有很多事根本就不知情,也明知道他在了解事情的始末後會有多崩潰,卻還是懷着替翁鈴姐報複的心說了,估計她知道後該怪我了,她多愛這個人,受盡了委屈,一個傷他的字都舍不得說,我卻把她所有的心血都破壞了。可是,我竟然不覺得自己做得不對。這就是我和她的區別,她可以無私,可是我睚眦必報,穆清,我不是個好人。”
誰都不願意往自己的身上潑髒水,可是她卻不得不這麽做,還是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宋源苦笑,她上輩子,不,上上輩子一定做了不少孽。
“宋源......”
“所以,你還是離我遠點吧,白眼狼真的泛起混來,誰都不認的。”說完,她轉身往回走。
穆清抓住她的手腕,無奈的說:“宋源,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宋源将自己的胳膊掙脫開:“我很清楚,我這個小拖油瓶你是時候放手不管了,穆清,憐憫人其實該有個限度的,我知道這麽說很不知好歹,可是,每次你幫我之後,我都覺得,自己又欠了你一次,你不知道,我總是不停的問自己,我什麽時候才能還清欠你的呢。”
“你不用還。”
“不用還?”宋源笑了,“為什麽不用還?穆清,我不是你親妹妹,你也沒有義務對我好。”
“你想太多了。”
“不,是你想太少。”
“宋源!”
“我知道你很生氣,你看,就像我剛剛說的,我是一只白眼狼,被逼急了,指不定會咬誰。”
“我沒有逼過你。”
那是你不知道我的心思。
“你每幫我一次,都是在逼我,我長大了,不需要你事事幫忙,那樣會讓我覺得自己很沒用,你不知道,每次想到這些,我有多累。”
穆清有些頭疼了,揉了揉眉心,漆黑的眼睛波瀾微起,說得無力:“我不知道你會這麽想,如果真的讓你那麽難受,我道歉。”
“你有什麽好道歉的呢,最開始的時候,是我自己做的孽。”說到這,她睫毛微顫:“你或許想不到,在我第一次知道你的名字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有多麽顯赫的家庭,我更知道,你可以幫助我。你不用管我是怎麽知道的,總之,我就是知道。”
“翁鈴姐說我什麽都不求,很單純,其實,她不知道的是,從八歲的時候,我就給自己鋪好了路,我不是不求,是不用求,因為我知道,至少,你不會讓我陷入絕境......”
穆清看着宋源,目光沉沉:“你可真有本事,八歲就能想到那麽長遠的事情。”
“你不相信是嗎?是我,我也不信的。可是,當初不是你說的嗎,我比較早熟,早熟的我那個時候雖然不能預料到以後,可是,一貧如洗的家境讓我知道,錢,是個好東西。”
“你說你多不值,盡心照料了一個從一開始就心懷不軌的人。”
“所以,就當我求求你,請你不要再管我了,我不想再想起以前那個處心積慮的自己。”
“我很累了......”
說完,她踉踉跄跄的往家裏走。
而穆清,站在原地看着宋源遠去的身影,直到她回到家,才坐回到車裏,握着拳頭緩解了一會兒心裏的疼痛,發動了引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