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二更
不出所料地, 門外沒有回應。
慢吞吞在水中翻了個身,聞九趴在浴缸上:“哎,我也知道佛子大人的手是用來焚香翻經的, 可我真的好疼诶。”
原主身體疼痛阈值偏低,這點謝玄是清楚的。
但在他印象中, 聞九并不是一個會喊疼的人。
那些個他下山時聽到的話本子裏,縱然被逼至絕境, 對方也能擦擦血, 笑着于死地開出一朵花來。
活像是有九條命。
然而,話雖如此, 在謝玄憶起往昔的短短幾秒, 他的腳已經不自覺移到了浴室前。
八成是瞧見了他透過磨砂玻璃投下的影子, 裏面又傳來故意拖長的委屈腔調:“真的很疼, 一跳一跳的,不信你摸摸看。”
倘若換作5046,他一定鐵石心腸,不會理某個滿嘴跑火車的騷話精。
但謝玄不一樣。
明知對方有九成九的幾率在撒謊, 他還是為了那百分之一的可能推開了門。
接着, 他就對上了一雙狹促的眼睛。
懶洋洋地扒着浴缸邊緣,青年像是對來人沒有任何防備, 肆意舒展着身體,圓潤小巧的肩頭、微微凸起的蝴蝶骨, 都大喇喇露在外面。
一滴水順着牛乳似的脊背順暢滑落, 打着旋兒,沒入被泡泡遮掩的細瘦腰線。
“來都來了, ”見男人轉身要走, 聞九不知從哪摸出了個塑料盆, “費不了什麽功夫,你從系統商店裏買個小矮凳,我出錢。”
讓一只重美色的惡鬼幾天不洗頭,這簡直是比聽經還過分的酷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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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上渣男對撕都沒底氣。
彎腰拿過雙浴室用的一次性拖鞋,謝玄轉身,也不做聲,只安靜脫掉了最外面那層明顯會礙事的白麻僧袍。
由上及下,慢條斯理。
聞九莫名有點不自在。
平日他總調侃謝玄,想看的便是對方那副難得失措的有趣模樣,可今天也不知怎麽了,這人竟當真坦然得很。
如何說呢,——就有種強烈的、領地被侵犯的緊繃感。
仿佛獵物搖身一變成了獵人。
手裏憑空多了個黃花梨木的小凳子,謝玄大大方方從聞九身邊撈起塑料盆,取下花灑,坐好,拍拍浴缸邊沿:“腦袋。”
嘩啦啦。
不甘示弱的聞九翻了個身。
脖子下面被人貼心墊了條毛巾,他閉着眼,頭發被一點點打濕,完美繞過了裹着傷處的紗布。
沾着洗發露的指腹在發間穿梭,緩緩揉碎了聞九心底微妙的警惕,似是想起了什麽有趣的事,他有一搭沒一搭撩着水花,忽然便笑出了聲:
“你以前好像也給我梳過頭發。”
那确實是很久很久以前。
彼時他剛不閃不避接了謝玄一掌,無知無覺地躺在棺材裏,本以為再睜眼就是奈何橋,誰成想卻到了萬佛塔下。
精心準備的大紅喪服胡亂團在一起,沉重的棺蓋也被推開一半,嗅到略顯熟悉的白檀香,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坐直身體正想罵人,話未出口,就被打結的頭發扯出了眼淚。
偏那和尚還問:“你哭什麽。”
那一刻,聞九其實很想說給你哭喪,可他卻實在沒什麽力氣,只能軟綿綿蹦出一句:“你就這麽給我送行?”
虧他還以為佛門的人能靠譜點。
“施主沒死。”認真糾正青年話語中的錯誤,扶着棺蓋的謝玄停了停:“抱歉,山路崎岖,多有得罪。”
聞九:“……山路,你是把我推過來的?”
謝玄:“阿彌陀佛。”
聞九:“儲物袋呢?”
謝玄:“儲物袋無法容納活人。”
聞九:“法器呢?”
謝玄:“沒有法器。”
這下子,聞九總算明白自己這一身酸痛是如何得來,山高路遠,他早已不知在棺材裏磕磕碰碰了幾遭。
堂堂佛宗傳人,竟赤手空拳,連個能飛天的寶物都拿不出。
當真古怪。
不過想到終歸是對方陪了跋山涉水自己最後一程,聞九咳嗽兩聲,話裏低低含了笑:“這便是你給我選的埋骨地?不錯,有排場。”
功德缭繞,佛宗氣運大成所在,用來超度他這只惡鬼再适合不過。
“但在死之前,你能不能先幫我整整衣服理理頭發,如此着實太難看了些。”
大抵是頭一次聽到這般矯情的請求,年輕的佛子愣了愣,到底放下棺蓋,站到了聞九身邊:“……寺裏沒有梳子。”
聞九沒忍住,笑得又咳了幾聲。
眼盲且沒什麽靈力,他完全看不見對方的樣子,只能感到自己的額頭抵上了溫熱的、類似肩膀的地方,然後,有人輕輕地,從後方,一點點用手指理順了他的發絲。
“施主不會死。”
這是聞九再度昏睡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就結果而言,他也确實活到了如今。
“那時候你多可愛,沒想到往後卻日日念經,”頭上頂着滿滿的白色泡沫,聞九嘆息一聲,“抱着個木魚敲啊敲,聽了便讓人想逃跑。”
細細調整水流的溫度,謝玄微微屈起五指,掌心護住對方的紗布:“跑去哪兒?”
聞九:……
冷不丁這麽一問,他還真有些答不出。
盡管塔下的生活枯燥無聊又沒有自由,他只能天天和謝玄鬥嘴鬥法鬥智鬥勇,但不得不說,那段日子是他最輕松的時候。
從出生起就如影随形、如萬河入海般将他淹沒的所謂命運,統統被一座佛塔截了流。
芸芸衆生,與他再無幹系。
更何況,謝玄帶來的齋飯還特別好吃。
一眼看出對方在想什麽,謝玄無奈:“空了再做,別亂動。”
正要回頭的聞九瞬間老實。
氣血兩虧,這具身體本就沒徹底養全,加之某佛子又是個不戳不動的悶葫蘆,氤氲水汽裏,沒兩分鐘,他便昏昏欲睡。
直到一雙手穩穩将自己從水中托起,聞九才倏地睜眼,屈指扣向對方咽喉。
“水涼了,”裹粽子似的将人用浴巾一包,謝玄見怪不怪,“小心要生病。”
清楚感覺到掌心下喉結的顫動,聞九腰背一松,眼皮也耷拉下來,像是從這個充滿掌控欲的動作中确認了對方的無害,他幹脆把頭埋進謝玄懷裏:“困了。”
“嗯。”扣住自己命門的手逐漸滑向肩頭,謝玄淡定把人抱出浴室:“吹完頭發再睡。”
懷裏的惡鬼罵罵咧咧:“臭和尚。”
一張嘴永遠不讨他的喜歡。
呼呼——
吹風機最低檔的嗡鳴裏,謝玄随手挂掉了衛楊的電話。
如果聞九能看到男人此刻的眼神,他一定會驚訝,因為那當中除了明晃晃的冷漠,還有一絲終于得見天光的占有欲。
可惜他沒有。
整個兒陷進柔軟的大床中,黑發青年側身擁着被子,腦袋就枕在謝玄腿上。
杏眼一合,原主的側臉便與聞九愈發相似,關掉吹風機,謝玄垂眸,指尖虛虛順着青年的五官隐晦描摹。
不可否認,他喜歡聞九躺在他懷裏,這是旁人無法窺見的、只對他一人展露的安心。
但同時,這也意味着,聞九從來沒把他當成男人。
一個真正的男人。
聞九好男風,這是修真界裏人盡皆知的事情,因他作風輕佻,各門各派私下裏送去的爐鼎,更不知凡幾。
誰料,石沉大海般,無論送去多少人,那些刻在爐鼎上的陣法都未曾生效,漸漸地,終有人察覺,聞九所謂的愛男色,其實和愛書愛花愛玉石并沒什麽兩樣。
簡單純粹,從未有欲。
這是一開始謝玄放任聞九對自己無禮的原因。
也是謝玄此刻不滿的來由。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他于聞九,其實和屋裏的擺件沒什麽兩樣。
自答應快穿局的條件起,到最近經歷的一切,他非常确定,對于聞九,他所求的遠遠不止這些。
他想要更多。
“唔。”約莫是察覺到了某種包裹着自己的、過于厚重的情緒,聞九眉心微蹙,本能地想要翻走換個地方睡,卻被男人長臂一伸,輕輕巧巧圈進懷中。
熟練用指腹撫平青年眉心的川字,謝玄眸色沉沉,聲音卻溫柔得很:“不鬧。”
一夜無夢。
隔天上午醒來的時候,聞九餘光一掃,便瞧見了閉目打坐的謝佛子。
自上而下望去,對方神情平和,無悲無喜,英挺的五官又格外立體,初晨的陽光打在他眉眼間,泛着淡淡的金色,倒真有幾分像廟裏悲天憫人的神像。
淵清玉絜,霁月光風。
側躺不宜欣賞美人,聞九正欲給自己翻一個面,剛剛動身,就被男人準确伸手攔下:“傷口不疼了?”
“疼,當然疼。”後知後覺發現自己枕着佛子的腿睡了一宿,眨眨眼,聞九伸手戳了戳那軟中帶硬的肌肉:“麻不麻?”
沒等謝玄應聲,他又自顧自搖頭:“也對,你現在只是股數據,應該沒什麽實感。”
眼見對方骨碌碌從自己懷裏滾到床中央,謝玄狀似自然地動了動腿,指尖還殘留着青年皮膚的滑膩細軟。
“今天打算做什麽?”他問。
“先在某知名二次元交友網站搞個賬號。”伸手指了指床頭櫃上的筆記本電腦,聞九抱着枕頭,上上下下将謝玄打量一遍,“然後嘛……”
“直播養崽。”
作者有話要說:
謝玄:養崽?
聞九: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