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粥◎
周和音雖說只見過書雲兩面, 但是也分明對方的性情,這麽晚找傅雨旸一定有什麽正經事。
誠如傅雨旸所言,是他的家務事, 偏就周和音好奇了,好奇了還得問。
她可以不過問他的生意經, 生活上的事務, 她總是不能看着他緘默。
可是也沒料到是這麽沉重的消息,死生皆是大事。
周和音片刻的停頓裏,是對死亡油然地敬畏。傅雨旸捧着她臉的手, 不禁一緊,笑話她, “他們死他們的,礙不着我們的事。”
傅雨旸确實犯不着為了一個本家兄弟傷神。
“那你會去嗎?”
“去總歸要去的, 我在江南,人總要露面的。”傅雨旸答着周和音的話, 也順勢從車裏下來。
去開後備箱,行李箱沒有拿下來, 而是從箱子裏翻出一套防塵袋。他的着裝都是一套套分好的,送洗也方便。
防塵袋提在手裏,傅雨旸再回車後座上夠他的外套,外套揉皺了,不要。是要衣裳裏頭的東西,周和音要他買的兩包衛生棉。
于是,他一手提他明日換洗的防塵袋,一手抱着她兩包衛生棉。拿腳帶上車門, 知會老田, 明早六點半過來。
司機一溜煙地走了。留周和音與傅雨旸面面相觑, 四目以對。
她怪他,“你該跟你的司機走的。”
傅雨旸莞爾,“別鬧。人走的時候你不說,都走得沒影了,你跟我說這個。”
“再說,我不留下,不是辜負你回頭下臺階的這一片心?”
飲酒的人十分孩子氣,學着周和音走到那臺階處,一步邁下來。
潇灑眉眼,鐵證如山,“好高一截臺階。”
陰歷往七月渡過,朗朗夜色裏,彎月如鈎,銳利清晰,傅雨旸身高腿長地站在臺階之下,視覺差的緣故,周和音覺得彎月就在他的頭頂上。
少時,他兩手盈滿,喊她,“過來。”
周和音沉靜出聲,“你就是徹頭徹尾的壞人。”
“我知道。所以才觊觎有人的好。”
來中和自己,調停自己。
周和音口口聲聲不肯他再來這裏的,口裏的信誓旦旦如同傅雨旸手裏握持的物什一樣,悉數掉落。
門悶聲合上那一瞬,天然地教唆進裏的人明白,四圍成一道天然的屏障。
穩固的有情天地。
沉默、寂靜,幢幢人心。
纖瘦輕盈的人被忽地攔腰抱起,她本能地驚訝出聲,再聽傅雨旸酒勁上頭的話,“周和音,有你在,我想我,壞也壞不到哪裏去了。”
說自己壞不到哪裏去的人,重重把手裏的人質往床上一丢,再欺身而來的時候,周和音疾言厲色地警告他,不行,不可以,她跟他說過了。
傅雨旸随手揣在胸前衣襟左口袋裏的手機滑出來,欺身壓制她的緣故,迎面砸在周和音的鼻梁上。
受害者本能地吃痛。
加害者天然地笑意。
癡狂的人想起什麽,說她老是不相信他,跟她說件家務事,也要指控他天打雷劈,“我打電話給書雲,你親自問問她,看我有沒有诓你。”說着,當真撈掉在床上的手機,給那頭的書雲撥視頻電話。
周和音整個人像現在泥潭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等她反應過來,傅雨旸的視頻電話已經撥過去了,連線的聲音銳利地在彼此耳旁,可是他壓在她身上的動作絲毫沒有收斂的架勢。
周和音想推開他,紋絲不動。
那頭遲遲沒有接,她拖他的手,要去關掉視頻連線。
“傅雨旸,你裝醉也天打雷劈!”
“嗯,我死了拉倒,就是要把我辛辛苦苦掙得都留給你有點難,缺個名正言順的由頭。”
他壓得她只能進氣不能出氣,再聽他這死生不忌的話,周和音氣得要拿拳頭砸他,傅雨旸手裏的視頻通話接通了。
書雲的聲音一出來,周和音就臊得啞口無言,整個人直往某人懷裏埋。她只能做只鴕鳥。
偏傅雨旸不如她意,把鴕鳥撈出來,讓她跟書雲說話。
周和音趕鴨子上架般地從床上坐起來,面對鏡頭時,她甚至能看到自己臉上不自然的緋色,出口第一句,就是定性傅雨旸,“他喝醉了。”
書雲過來人的笑意,然後接話道,“我還當他沒回來呢。打電話就是跟他說大房那頭的事。”
“嗯。”周和音這聲嗯得有些不自然,本意是附和書雲的話,叫外人聽起來,倒有些女主人的接話意味。
書雲就幹脆問周和音了,“那麽雨旸有工夫再回來嗎?”聰明如斯的傅書雲,一眼就明白,堂兄弟是中途回來看女友的。
周和音繼續轉述傅雨旸的原話,“他說會過去的。”
“好。”書雲應答,再道,天不晚了,就不打攪你們休息了。
周和音洋相一臉。
枕手躺在床上的某人這才伸手過來,示意把電話給他,周和音如蒙大赦,扔給他。
傅雨旸撐着床尾的擋板,躍身坐起來,懶散朝書雲打招呼,口吻很客觀冷漠,問了大房那頭現下的情況,後天出殡及擺解穢酒。
傅雨旸說,明早他再給那頭打吊唁電話,後天正好回來。
書雲點頭,也說那頭會正式給傅雨旸出訃告通知的。“你趕得及回來就回來,趕不及就算了,平級也不用送殡。”
“多少還得盡點心意。我父母兩回,人家都應付的。”
至于帛金和花圈那些,傅雨旸就托付書雲去斟酌了。
書雲一面應下,一面又唠叨一下他,“從前這些瑣碎事有你媽替你們爺倆管着,你這今後如何長遠呀,一門子家務事,你又是這麽個甩手掌櫃的個性。”
傅雨旸即刻讀懂書雲的好意,面上诙諧,“是啊,怎麽長遠的了啊。讓我應付這些家務事,我能死!”
說着,瞥一眼邊上躲離畫面的人。
書雲怪雨旸說話沒個忌諱。可是也不能全不應付,家族興旺全離不開人脈積累,雖說各房點燈各房亮,可是全不來往,全不應酬,人就疏遠了,遠到最後,連死生的消息都不得知了。
那姓甚名誰,也就真的沒有意義了。
書雲說,小時候清明祭祖,二叔帶着時若回來,書房裏頭,他親自教時若練鬥方,那日父女倆練的一句是:積善之家必有餘慶。
書雲站在書桌旁豔羨地看着,這一句,她記了半輩子。因着二叔的字寫得太漂亮,也因着時若就是那年沒的。
書雲無心一句白描之言,殊不知,剜到傅雨旸心坎上了。
所謂積善,所謂餘慶。反觀眼下,仿佛全是谶語。
傅雨旸最後只潦草一句,“嗯,這句确實适合練字,教子。”
挂了視頻通話,良久,坐在床畔的人都黯然無話,周和音去燒水泡了杯茶來。跟着他,她倒是當真愛上喝茶,雖說她家開茶館的,原先她飲茶都有限。
萦萦熱氣的雨前龍井遞給他,周和音告訴傅雨旸,“茶葉是從你那裏順的。”
“好喝嗎?”傅雨旸不接她手裏的杯子,單問她順過來的茶葉怎麽樣。
“茶葉青,味道香。但是問我到底好到什麽程度,我不懂。”
傅雨旸攬過她的腰,就着她手裏的杯子,淺淺飲一口,随即替她接過,擱到床頭櫃上了。他側耳貼在她胸前,旖旎但不狎/昵的抱着她,淡淡道,“不必懂。好就行了。”
認識傅雨旸這麽久,周和音從沒見過他起居日常的樣子,等他洗漱過來,圓領短袖的T恤和短褲的往她床上坐的時候,她有點出神。
出神穿這樣的白T的某人,原來這麽随和。
短發半幹,一身解除裝備後的清爽。除了身上的酒氣提醒着她,他是個世故人。
周和音洗過澡,長發吹幹,能聞見她發梢護發精油上的玫瑰香氣。夜貓子且不像要睡的樣子,只有一個枕頭,由她豎靠在身後,拿着平板,在看她頻道新視頻的評論留言。
傅雨旸坐在床尾,随手撈她床上一只娃娃墊在腦後當枕頭。
二人床頭床尾的距離,床尾的人看着她,也問她,她父母過來幹嘛的?
給她送吃的,還有幫她修插頭面板的。周和音如實道。
某人嫌那個娃娃枕在腦後不舒坦,又抽出來,幹脆枕在手肘下,随即查點地問,哪個面板壞了?
“修好了。”周和音只陳述事實。
“我知道修好了,我是問哪個?”
她幹脆指給他看,沙發邊上一個面板。
傅雨旸順着她手指,探一眼那個修好的面板,不無落寞的神色,“哦。”
哦完沒聲了。
倒是引得床頭的人先忍不住了,“哦什麽?”
“哦獻殷勤都趕不上趟。”
周和音切一聲,“你會修?”
“我怎麽不會?”傅雨旸好笑地反問她,“我哪裏叫你誤會了,我不會?”
“你堂姐都說你甩手掌櫃了。”
“她了解我多少!”某人傲嬌起來。
“反正比我了解就夠了。”
傅雨旸聞言,把手裏的娃娃丢到周和音那頭去,“那麽,你盡快了解!”
周和音把那只無端受過的娃娃揀起來,抱在懷裏,不買賬的樣子。
催他快睡覺,明天還得起早。
“睡不着。餓得慌。”
周和音應承這一句,說我也餓了,“你幫我去預約煮粥吧,我想吃糯米粥,大米和糯米的比例二比一。”
她依舊抱着那只娃娃,親密無間地寵愛姿态。
床尾的人忽地掀開她的薄被,捉着她的兩只腳,扽她躺平,俯首而來,很不快地拎開她手裏的娃娃,丢到地板上,“我和你說東,你偏裝傻扯西,是吧?”
說着,手上一施力,疼得周和音嘶出一口氣,他揉得。
不行就是不行。她一碰到他身上騰騰的熱氣,更煩躁了,才要張口警告他什麽,話全被吞掉了。
一記綿長的吻,從她唇舌,到她推拒的指尖,再到心跳處。
警醒抗拒的人愈發地軟綿,像她心心念念想吃的粥,逐漸軟糯,粘稠,甚至膠着。
也像一場追逐戲,你進我退,待到游戲的主導者,冷不丁停下來,那濡熱的裹挾,離開她的感官,周和音才本能迎承上去。
仿佛一寸寸逗趣的,不是她的身體。而是她的魂靈,周和音覺得自己的羞恥心像一塊糖,被有人一絲絲融化了。
她本能地急躁,本能地希望這個游戲不要停下來。
傅雨旸嘗化他的糖,反倒是一掃而空那股不安感,因為他再務實不過地掌握着她,看着她痛楚,細細地出聲,再固執地對抗他。
他一點點逼供她,也一點點軟化她,拿指間那點點的力道,唇舌再去接力。
“還說不說那樣的混賬話了?”
周和音早忘了她說什麽混賬話了。
只一味搖頭,也捧着他的臉,出氣之餘,好奇心加揶揄心,“男人喝醉了不行是真的嘛?”
傅雨旸丁點不稀奇她的腦回路,只鼓舞她,“你試試。”
好奇的孩子點到為止,卻被他捉住手,十指交錯扪在一處,周和音看着傅雨旸一點點迷離的神色,也聽他笑話她,和酒一點關系沒有,意識的問題。
明明只有幾個小時的停歇時間,偏偏飛行者不拿來安心休憩整頓自己。
全拿來兒女私情了。
即便不動真格,二人也斯鬧了一身汗。
傅雨旸眼睜睜看着他的小孩入戲了,聲音比氣息還上前,本能地要并攏兩只腿,促狹的人拿手給她格開。
笑意濃重,俯首帖耳,朝她說了什麽。
周和音最後報複地在他肩頭咬了口,徐徐,平複氣息,再陷入疲倦之後困眠裏。
一早八點未到,喬傅幾個已經在商務車上碰頭。
老喬見他的小老弟神色不大好,取笑道,“顯然沒有稱心如意。”
傅雨旸冷漠罵人嘴臉,“你丫懂個屁。”
老喬不明就裏,當他們吵架了,“小姑娘家家,沒點脾氣,就沒樂趣了。”
“費恩·喬,”傅雨旸突然連名帶姓地喊人了,老喬從來明白,每當這樣的稱呼出來,就是幹仗的架勢了,“少拿你的那些莺莺燕燕套她啊。”
也警醒他的老夥計,下回再說些有的沒的,招她,可就別怪我翻臉了。生意就是生意,家務事就是家務事。
給我分清爽。
哦。老喬麻溜受教。一大早不惹這老公子不痛快,接下來的行程,全靠他來維持呢。
“那麽,我且問你,傅總這一大早吊喪着臉,是為哪般?”
“為一鍋粥。我忘記煮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