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夜長夢多◎
周和音從來沒有什麽電話避諱父母過的, 今日這通也是。
急智也就這些了,她解鎖手機,跳出的語音來電畫面讓她無形地松了口氣。
是沈致。
周和音本意只認為工廠那頭出什麽事故了, 她直接接通順便按了免提,有點矯枉過正的心虛或纾解胸臆。
“沈工, 有什麽情況?”她只是想跟父母正名她有在認真工作, 認真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那頭沈致應該在開車,聽到打燈的節奏音,出口的聲音懶洋洋, “沒情況~,不能撥電話給你了?”
周和音腦海裏有根弦仿佛擰着了, 她覺得哪裏不對或者不好,又別扭地把揚聲器切回聽筒模式, 為時已晚,邊上的父母已經盯着她看了, 更像刺探。
Nana吃一口燒臘肉,嘴邊油汪汪的, 朝她豬隊友地橫一眼。要被氣昏過去了。
周和音喉嚨像有痰迷住了,清清嗓子,佯裝去衛生間看洗衣情況,嘴裏公事公辦的口吻,“您請說。”
沈致說順路經過她這邊,想問昨晚的邀約,今晚她得不得空,他順便有點事跟她說。
周和音不想問他什麽事, 因為張口又是一個來回, 反正如果是正經工作對接, 沈致的性格,根本沒有白給你描的,今晚九成是私事,如果是私,她有權利拒絕他,且必要得很。
“不好意思,沈工,我父母還有朋友都在,在吃晚飯。您或者電話裏直接告訴我,我再和我們駱總溝通?”
那頭沈致聽後大差不差的笑了笑,“好。不要緊,你先吃晚飯。回頭再說。”
一通電話,不速之來,不速之去。
周和音握着手機再回去的時候,Nana按兵不動,倒是邵春芳好奇得緊,“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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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戶。”
“聽起來可不像。”
“就是客戶呀。”周和音攤手,回到茶幾邊吃東西的時候,順勢把手機撥成靜音,再手速很快地給傅雨旸寫了條短信:我爸媽在,晚點再聯系。
邵春芳再玲珑世故的一個人了,這裏也沒外人,有一說一,“聽聲就不對,絕不只是談工作。這人多大年紀啊,做什麽職務的?單身?”
那頭螺絲抿在嘴邊的周學采朝妻子嘟囔一聲,示意像什麽話,問這些。
周和音拉開一聽可樂,看着爸爸換面板的背影,心裏感懷又苦澀,有些事情,沒有模子的,只有人不對。她相信,傅雨旸的所有條件換個人,爸爸絕不會那麽反對。
于是,幹脆試探着煙霧彈。“我們駱總那頭的大客戶,就這一個撥給我追蹤的。33歲,不是本地人,采購總工程師,兼管他們兩大制造車間的設備運營及維護。晉升空間就是要拿年薪了。”
這樣的條件放在六家巷的那些有女兒的家庭,即便再挑挑揀揀,也起碼中上游擇婿水準。邵春芳也不例外,春芳女士是個顏控且相信教養這東西不是一夕裝得出來的,她拉攏Nana來,說雖說沒見面,但聲音就聽得出來,是個斯文的慢性子。
Nana吃兩筷子肉,膩住了,也看出了小音的心思,替好友開口,試探春芳媽媽,“會不會年紀大了點?”
邵春芳回過神來,也是,“我總要見一見的,太老相我不歡喜的,又是個外地人。”
“外地也要看外哪裏呢,春芳媽媽,有些地方的戶口,可是多少真金白銀也買不到的。将來你孫兒上學考公,想想看嘛。”
誰說不是呢,邵春芳可算找到體己人了。現在一個學籍打破頭,邵春芳始終市儈人,她不肯女兒找外地人,即便外地人也要比他們門戶高,不然她這個女兒白養了。
說來說去,又繞到這個客戶頭上來,“找機會讓我們見見呢。”邵春芳慫恿女兒,話裏話外,好像小音已經和對方來往了。
周和音哭笑不得,“見什麽啊,人家知道你門朝哪開啊,媽媽,真的只是客戶。”
邵春芳一副我懂,我都懂的神色。可把周和音給愁死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媽媽提醒小音,“見我是次要,讓你爸爸見見是主要。”
春方女士說,我負責稽查人事背景,你爸爸主要負責審核人品。
既然有意拿和父女倆,邵春芳免不得多念叨兩句了,“你看吧,到底你們爺倆一個姓啊,我終究沒得到你的打牌基金啊。你爸爸得了一千塊,寶貝得什麽似的。才隔了一天,又生怕你不好好吃飯了,又是要來給你換面板,又要買燒臘給你吃。”
周和音這個人淚點低得很,再疾言厲色她都不會低頭,唯獨這些軟和話,做小伏低的話,她從來招架不住。
當着Nana面就淌眼淚了,嘴裏吃着塊素雞,邊嚼邊說,“那誰讓你打牌那麽精的,我爸他就是菜啊。怎麽辦呢!”
周學采那頭換好一個面板,看着女兒掉眼淚,心裏很不落忍。借着去洗手間洗手的空檔,投了個冷毛巾過來,當着Nana一個外人的面,給女兒擦臉,嘴裏念叨妻子,“你招她幹嘛!”
本只是淌眼淚的人這下全然剎不住了。就要命得很,毛巾架上好幾條毛巾,她擦手的擦頭發的,爸爸偏拿了條最新的,她昨晚拿給傅雨旸擦頭發的。
她已經提醒傅雨旸,不準留你的任何東西下來。他該死,還是全中了。
周和音成了最最不可饒恕的罪人。她像個叛徒,背叛了自己最親愛的人,最穩固的城池。
她怎麽能不哭呢。
就哇呀呀哭得好大聲,周學采卻十足被女兒逗笑了,要她先把嘴裏的東西咽下去,像什麽樣子。
“爸爸,”周和音拿毛巾揩掉眼淚,仰首看周學采,“無論你信不信,我從來沒和你生氣過,我知道你是愛我的,僅次于媽媽的那種愛。”
“什麽叫僅次于?”
“因為媽媽十來歲就認識你了,且要陪你一輩子。爸爸,我從來沒和你說過,我最引以為傲的就是我的父母,他們青梅竹馬到婚姻到一輩子。他們讓我驕傲也羨慕。”
知女莫若父。周學采看着女兒眼角汪着一汪淚要掉,卻絲毫不往她剛才那通電話上牽連,也覺得妻子好奇小音那大十歲的客戶是無稽之談。
女兒這行清淚,絕不是為那不知名的男人淌的。
為人父的,怕只怕,這些淚是攢着的情緒,郁結,難以釋懷。
送父母下樓的時候,正巧Nana一起,目送着周爸的車離開,老遠,尾氣都快散了,Nana才敢問小音,什麽鬼啊,這又是誰啊,橫插一杠子。
“未必不是好事。”
“嗯?”Nana都糊塗了。
“我爸根本沒問沈致的事,要麽他覺得不到時候,要麽他覺得壓根不是,反正他并沒有就年齡還是外地人跳腳。”
就壓根他在意的傅雨旸那些問題都不是問題,他只是主觀對傅家有偏見而已。
以及,“你不懂我們家的政治地位。我爸聽我媽的,這事必然得我媽先點頭,我得把我媽先策反了。”擒賊先擒王。
這點Nana信,“春芳女士還是顏控,你沒聽她說嘛,年齡不是問題,不要老相,不要難看,傅先生的條件怎麽也滿足春芳女士的女婿人選了吧。”
聽着Nana口裏的女婿人選,周和音陷入沉思,沉思原來從一開始她就想那麽遠了。
傅雨旸的電話比周和音想象得晚多了。
晚到他壓根沒看到她的提醒短信,他也不會像她想象中那麽愣頭青。
用他的話概括他一天,忙到腳打後腦勺。
十一點多快零點的時候才給她來的電話,因為這個時間點,他知道她必然躺下了。
周和音把前因後果給他學了一遍,傅雨旸在自己的住處,書房裏,在等一通國際長途,拿他房裏座機打的,他這邊的視頻沒挂斷,周和音看着他講完一通電話,再把手裏閱過的臨時标記數據悉數投進碎紙機裏。才來回神她今天的起伏,他抓住兩點,一是,“回頭請Nana吃飯,”,二一條,“沈致打電話給你做什麽?”
周和音只說過對方一次名字,傅雨旸就細致地記住了。
“聊公事啊。”
某人鼻孔出氣,“哦,他可以再晚一點,像我這麽晚,和你,聊公事。”
躺下的人,一半心虛,一半義正言辭。
傅雨旸見她不作聲,繼續念叨她,“夜長夢多這句誠不欺我。”
“什麽啊。”
“說你小孩心性,沒定數,且雙标。我要是和哪個女人這樣,你怕不是早跳多高,要和我兩清了。”
“你去嘛,我又不是那種尋死覓活的女的。也不會在一棵樹吊死。”
“可不嘛,這不來了棵歪脖子樹了。”
“你啊?”
“嗯吶,我啊。事實也是,也許沒我,那位姓沈的,哪哪都和你挺配,只要你肯犧牲。”
“犧牲什麽?”
“你還來勁了,是吧?”
某人突然咬牙切齒起來,周和音笑得在床上翻了好幾個身。
“你……”
“你……”
沉默幾秒後,二人異口同聲。
傅雨旸讓她先說,周和音說她上次去他家,只看過他客廳和那個客卧房,其他哪裏都沒看到。
他都沒有請她參觀。
“看什麽,別看,你這到處亂走亂闖的,沒準害我犯罪吃牢飯的。”
周和音一時沒跟上他的思緒,再反應過來,“你能不能有一分鐘正經說句話。”
傅雨旸在案後抽煙,去開淨化器的時候,把手機放在桌案上,前置攝像頭,正好看到了書房的頂上有一處角頂的氣窗,很別致,但是B城空氣環境太差了,她說那扇氣窗裏,肯定看不到月亮。
傅雨旸告訴她,這處天窗當初就是設計師考慮到他抽煙的緣故,刻意建議業主留的,全自動感應的,落雨下雪都可以自動閉合上。
周和音由衷稱贊,“很有意思的設計心意。”
“你要嗎?”
“什麽?”
“B城看不到月亮,你們江南也許可以呢。我複刻一套房子,帶這樣的書房送給你,好不好?”
“神經,我為什麽要你的房子。”說話人,驕矜罵人,但聲調的尾巴裏,卻滿是女兒情。
好端端一段隔空夜話,下一秒又被某人毀了,“哼,把你鎖在那裏頭,也好過我這剛一離營,有人就去惦記別的好哥哥了。”
周和音氣得直接坐起來,她原本帶着耳機的,一時動作大了,左邊耳機掉在床上,她去撿起來,塞回耳上,那一鼓作氣的士氣就對半砍了,“你瞎說八道,我要撕你的嘴。”
傅雨旸越說越興頭了,“怎麽就瞎說八道了,我還要在院子裏只種一種玫瑰。”
和音玫瑰。
周和音這才陡然地沉默下來,沉默看着那頭咬着煙全無深夜自覺的人。“已經快十二點了,可不可以不抽煙了啊!”
“這是管我嗎?”
“對!”周和音難得的厚臉皮。
結果,某人從善如流,即刻按了手裏的煙,嘴裏喊着遵命,“那麽既然管我,就得一家人的覺悟。派樁事給你做,管家太太。”
傅雨旸這才說他要說的話,“書雲白天打電話給我了,”傅家長房那頭,和傅雨旸同輩的堂兄老大突然腦溢血,住院了,估計兇多吉少。幾個房頭都去探望了,書雲這才聯系傅雨旸,問他的意思。
傅雨旸沒甚意思,無非是出錢。他人在江南還好說,這一趟生意實在緊要,幾發報價都是傅雨旸親自做的成本分析,所以,他暫時也脫不開身,以他二房出的慰問禮金,就托付周和音去拿給書雲了。
“正巧你把我酒店那些吃食都要書雲拿走。錢你給她,書雲就是要你去,你也推到我身上,說我不肯。”
“為什麽啊?”周和音是問他,為什麽不肯。
“不想到時候你爸又給我添一條新罪名:名不正則言不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