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定勝糕◎
節前, 傅雨旸還陪江富春夫妻倆聽戲了,昆曲《孽海記·思凡》,裏頭那趙色空唱得好——
冤家, 怎能夠成就了姻緣,
死在閻王殿前由他。
把那碾來舂, 鋸來解, 把磨來挨,
放在油鍋裏去炸,啊呀, 由他!
則見那活人受罪,
哪曾見死鬼帶枷?
啊呀, 由他,
火燒眉毛——且顧眼下。
外頭邵春芳端茶來招待了, 許抒誠晚一腳進來。
周家人在找他家女兒,許抒誠則問老傅呢?
許抒見這個唯粉, 死不倒戈,“啊, 大哥哥去外面上廁所了!”
至于周家女兒,不曉得,抒見說,給他們開了門就走了。
邵春芳以為女兒又回去上樓了,嘟嘟囔囔,“個讨債鬼,讓你們發笑了。”
主位上的老喬呷茶,附和但情詞懇切, “老板娘這是說哪兒的話, 要曉得, 小周這樣的姑娘,是好些人家求也求不到的率真有趣。”
Advertisement
邵春芳略微受用,說就這麽一個,從小跟着我們讨生活。人是開朗活潑的,但也有小脾氣,“認死理。有時候和她爸爸也叫板的。哎,這養孩子,誰養誰知道。”
房間裏頭的周和音聽着媽媽的話,大氣都不敢喘,感懷媽媽的愛意也反省自己有時是不是太任性了。
一時心神跑開。她兩只手一直是被傅雨旸攫住的,冷不丁地,他松開了她,随即,周和音的心像被人重重提起一般,傅雨旸撈住她腰,另一只手來別她的下巴。
不言不語,恣意罔顧。
他俯首過來的那一秒,周和音覺得她的心都停掉了,本能地移開下巴,伸手,圈住他的腰,埋頭到他胸膛裏。
他們誰都別動,一動都得死。她求他。
傅雨旸被她的香氣撲了個滿懷。這悶頭悶腦的一撞,撞得他什麽建設什麽陳情,全散架了。他從沒一刻這麽小瞧自己,尤其隔着薄薄衣衫,扪到的人是纖瘦停勻的。這和酒精驅使之下的欲/望全不一樣,傅雨旸只想她好好的,他太懂這份喜悅感的阈值有多高,唯有她好,他才能跟着沾光的好。
門外的邵春芳說還差許先生一杯茶,她再去倒。門裏有人細聽媽媽的動靜,随時要撤離的警覺。傅雨旸抱着她也由她抱着,不準她撒手,窸窣裏他問她,“你要你爸陪你練什麽車?”
有人悶悶地在懷裏道,“就是練四個輪子的車。”周和音有駕照,沒獨立上過路。她得盡快時間摸熟方向盤,因為他們團隊裏不允許有人不會開車子。這是他們駱總下的死任務。
傅雨旸聽後發笑,“所以拿你爸一人練?”
周和音沒有說話,确認媽媽腳步走遠了,立馬小貓翻臉無情地掙開。門一開,也不管堂屋裏幾個人多麽瞠目結舌,一溜煙跑了。
傅雨旸随後出來,面上松泛怡然。許抒誠拈兩顆花生米丢到嘴裏,不打趣說不過去,“你今兒個過來是提親的?新姑爺!”
老喬:“不,恰恰相反,吃斷頭飯的。”
“那這麽開心是幾個意思?”許抒誠跨過條凳,坐下來。
“紅粉骷髅,快活一時算一時。”老喬說過,中文博大精深,他唯愛快活二字。
快活是個動詞。
傅雨旸走過來,掇條凳坐下,喝茶不語。抒見不懂他們的啞謎,只悄悄問傅雨旸,“是你在追人家還是人家在追你啊,大哥哥,你剛很……美強慘哎。”
抒見打出生開始,許家就和傅家來往,幹媽待他們兄妹倆一直很好。抒見喊傅雨旸大哥哥也是區別自家哥哥,小妮子多少對于年長的兄長都有些傾慕或者占有欲,抒見也不例外,她一向喜歡傅雨旸,是那種直白客觀的喜歡。傅雨旸饒是對他們兄妹倆時常嫌棄怨怼,但抒見分得清,大哥哥是真的待他們好。就拿抒見自己,大哥哥但凡說教她幾句,她忿忿,終究還是買賬的。
說實話,見傅雨旸這般和別的女生,她多少有點吃味的。這也是他從前的女友,抒見都看不慣的原因。今天其實也一樣,可抒見直覺,大哥哥待周和音不同,比待情人或者戀人更多一份意味。
形容不出來的親昵。也是外人擠不進的無間。
周學采的廚藝不錯,他自诩不比店裏的大師傅差。
周和音也最愛吃爸爸燒的酸菜魚。她幫着爸爸把酸菜魚和紅燒刀魚都端上桌的時候,抒見拉她一起坐下,再說一遍,我很喜歡你和Nana的視頻。
堂屋的方桌,規規矩矩是可以坐八個人的。房子租給傅先生,人家也帶了食盒來的,自然算人家是主,客随主便。傅先生隊伍裏有女孩子,正好,留小音一起坐。
周學采這才肯女兒一起坐桌。
老喬睇一眼雨旸,示意你這沒名分的“哥哥”不好對付啊。起碼夠傳統,這女孩子不上男賓桌,多少有點大男子主義。不過無妨,誰叫他攤上傅雨旸呢,他真是每一步都算好了。
老喬來前就取笑雨旸,你怕不是将來新娘子的伴娘都得替她親自挑。
傅雨旸帶抒見來就是為了名正言順,名正言順與她一桌,名正言順有契機和她說話。
桌上總共五個男人,許抒誠是帶了酒過來的,可是下車得急,白酒給落在車上了,他要去拿的。周學采沒肯,說家裏好酒也有,藏酒也有。
他有幾箱封蠟藏了七八年的洋河大曲,問他們要不要嘗嘗。
貪酒的碰上懂行的了。酒不在貴,在于醇,越陳越香,綿軟好入口。
周學采說着便要女兒去倉庫裏搬,一箱酒不重也不輕,周和音丁點不嬌氣地搬了過來,到了桌前她還打趣爸爸,“這不是你的命根子嘛,誰跟你要都不肯的呀。”
周學采不置可否,只說酒藏了就還是喝的,再藏下去,怕是要揮發掉了。“這還是你奶奶在的時候買的那幾箱。”
周學采從箱子裏提出一瓶,拿起子剝掉了封蠟,再擦掉了上面的塵土。旋開瓶蓋,頭一杯就斟給了傅雨旸,傅雨旸承情了這一杯,還的叩手禮也是晚輩禮。
酒桌上第一句寒暄便是,“傅先生是我們本地人嗎?”
“不是,B城人。父母祖籍這裏,但家族北上得早。”
第一杯酒,大家碰杯,一起幹的。傅雨旸仰頭,一飲而盡。
這房子從頭到尾周學采就不主張租的,架不過妻子的軟磨,才賃出去。“說是補貼家用吧,其實遠不至于,就貼給女兒的,一應事務也都交給她歷練了。”
“她奶奶在的時候就一味同我們強調,不要矮了女孩子的見識,也不要把她還當小孩,很多事情你要由她自己蹚。”
“是。現在的社會、家庭,早不該還有男孩如何女孩如何的短見了。一樣的培養,一樣的教育。”傅雨旸附和着飲下第二杯。
周和音與他對面而坐,她坐在最下手的位置,在吃一盤四色定勝糕。
周學采再言聲,“冒昧請教傅先生,當初一口價要租這房子五十年,是為了什麽?”
傅雨旸聽清主家這一句,手裏的小杯斟得太滿,酒都汪出來了,他手依舊很穩,緩緩湊近唇邊,一抿而盡,“因為我母親……”
周和音不時出聲喊了聲,“爸爸。”
周學采尋聲去望女兒,周和音夾一塊粉蒸肉給爸爸。明眸善睐的人,有着最最赤忱的共情,她微微搖頭朝她父親,示意避諱人家傷心事。
一時間,席上各人各懷心思。
因着好幾道熱菜久不動筷子,都冷了,周學采和邵春芳拿到前樓去熱。
院子的門開着,夜貓兒聞着吃食的香氣,悄悄鑽進周家來。在門口一味叫喚,周和音把桌上吃的魚骨頭都撥到門口地上,給老貓吃。
傅雨旸當着衆人的面,就這麽喇喇問門口喂貓的人,“你把他養熟了,他不走怎麽辦?”
周和音嘬着筷子抱着碗回頭,“它是不走的呀,我們家前面人家的。它的主人老了,顧不上它了,它就一直吃百家飯的。”
“……明天去練車。”主位上的人,突然冒出這麽一句。
周和音和其他幾個都齊齊望傅雨旸,實在不懂他說的什麽。正主突然探身過來,手到周和音面前,她給吓一跳,剛想問他幹什麽,才看到他手落到她跟前的一個盤子裏。
是那盤四色的定勝糕。她好餓,吃了三塊,還剩一塊,被他拈過去了。傅雨旸一面吃,一面知會她,“把駕照帶着,明天帶你去練車。”
“啊。”周和音是稍稍跑神的驚訝。
老喬和許抒誠互換眼色,了然于心的:舍不下就不要舍。
唯有許抒見不懂且吃味,你追人家都追到家裏來了,還有天理嗎!
待到周學采再回來的時候,傅雨旸換了個形容,後面兩巡酒,他明顯游刃有餘。
有餘的結果,就是喝多了。他最近真的杯杯幹,盞盞盡,鐵打的身子都經不住。
借着上洗手間的工夫,傅雨旸到底還是催吐了。催吐的途中手機有電話進來,傅雨旸實在疲乏,任由它響,沒及時理會,一串震動之後也就熄滅了。
撩水漱口的時候,才看清亮屏上顯示的名字,傅雨旸眉間微微一蹙,可嘆心神有限,暫時按下了。
是當初幫他做周家背調的人。這一說,已經過去個把個月了。
短暫休憩後,傅雨旸想給對方回電的,門外有人叩門。
裏頭的人手機落袋,阖上馬桶蓋,移門出來。
迎面與有人差點撞個滿懷。周和音身邊還跟着許抒見,兩個人搭幫上廁所的架勢,初中生都比她們好點。
“你沒事吧?”周和音切切地問他。
抒見跟着打掩護,也悄悄告訴大哥哥,他離席太久,“小音怕你醉死在馬桶裏。”
某人把卷至小臂的袖子松解開來,倚着門框朝周和音道,“放心,我掉不下去。”
下一句稍微正經點,“我得回去了。”
周和音仰頭看他。傅雨旸:“公司那頭還有事。”
他該滿意她的慧黠,知道出來帶上抒見這個幌子。
才好過,眼前,傅雨旸能好好跟她說聲再見,“記得明天帶駕照。”說着,他伸手拍拍周和音的頭,手從頭頂一直滑落到她臉上,冷手熱面,一時激蕩,直至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