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翻篇◎
傅二,
見字如面。
這封信如願到你手裏的話,我想我已經從梁家出來了。時隔兩年,重新提筆寫信我是生疏的, 對字,也對你。
記得你北上前我們吵了一架, 甚至都算不上吵, 傅家缙芳一向有他的說辭和章法。于你,我始終是你同學的妹妹,小小梁珍。
像你袖上的一枚珍扣。我看到的是小, 而你卻覺得,我可以時常伴着你。
驕傲如斯的傅缙芳, 哪怕低一次頭顱,也是千斤重的。我猶記得你的話:梁珍, 事已至此,你唯有信我, 我們才有機會争取到些什麽,你不信我, 我們只得到今晚為止。
但今晚之前,我從來不曾假意對過你。我要你明白,我的婚約是我父親定的,不是我許諾女方的。
傅家舉家搬遷的那一日,聽說你來找過我,很可惜,我沒能見到你。因為我去了揚州姑姑家。
前一晚,我去找了父親。談讓他肯我随你去B城的事。
到底我被你說中了, 一心耿直, 涉世未深。才會朝父親袒露心聲, 我是當真喜歡傅二的,他也是一樣想珍重我的。
父親氣得掼了手裏的茶杯,二哥沒了後,父親真的變了很多。他指着我鼻子罵,當真珍重你,就不會幹出如此荒唐的事。
天沒亮,我就被勒令送到姑姑家去了。
這一去,一年半沒有回來。是我心太癡,為難了父母,也為難了自己。
現在回頭想,當初我忍下心割舍掉,也許還有忘記你從頭開始的餘地。
我求姑姑拍電報轉達父親,留下這個孩子,我哪怕生下來一眼不看他。你們現在從我身體裏奪走他,我也許會随他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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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去,也會瘋掉。
可惜孩子八個月的時候無端胎停了。姑姑請赤腳醫生來家裏,終究難挽回,我清楚得感覺到,有什麽熱絡模糊的東西從自己的身體裏流出來,事後清宮的那種疼……
傅二,我決計一輩子不想經歷了。
我的心也跟着熱騰騰地挪走了。
之後姑姑告訴我,為了小珍,父親是朝傅家低頭的,他去信到B城,說明情況,可惜傅家只字沒回應。只說老二的婚事就在春節了。
再回來S城,我如同癡夢一場。唯有一樁事,不後悔。傅二,我可以對你像當夜的月亮,冷掉,對那個孩子冷不掉。
我十五歲認識你,和你的過去,像秘辛的一筆被他們揭過去。父親為我重說了門親,我見過那人兩面,到底還是沒有點頭。
他們給我兩條路走:
一是從梁家大門嫁出去;
二是從梁家大門走出去。
我選擇了二者。僅僅因為,我不想同一個我毫無感覺甚至害怕的人去渡婚姻,渡光景。
你當我事後怯懦也好,
于事無補來找你求全也罷,
我只是不想讓自己再後悔了。去了的孩子,我也想給你一個交代。
倘若你能看到這裏,無論如何,給我個回信。
你曉得我的,我只想要你一個答複。
哪怕祝君安好。
梁珍親筆.
饒是江南天,沒兩日也要到寒露了,入夜總要染幾分寒涼的。
藍玻璃上冷熱間起了霧,霧外有朦朦的月亮。
周和音額上生了汗。
她對于男女之間的吻并不陌生,可是具體到一個人,那種感官全然變了,脫胎換骨地變。
這個人欺身的力量,他身上的煙草和須後水,以及烈烈的酒精,全是霸道世故的滋味。
以至于,她被他桎梏在一個角落裏,她很不舒服。可是情/欲/催發出來的使然,像種籽破土,像春暖花開,像風吹草動,輕易難違逆。她只知道這樣比他趕她走好一點,甚至是好很多。
周和音像一束短焰,有人燙貼着她的臉,聽她不安的氣息,最最短的那一瞬,也最脆弱,他來撲滅她,徹徹底底。
直到傅雨旸汲取住她的唇舌,讓她難退步,周和音才知道先前她去那樣叩他牙關有多幼稚且危險。
為時已晚,傅雨旸一只手來托她下巴,一只手橫抄她腰後,統統托她挨他近一點。撲通一下,周和音好像自己的心都被他托散了。好長時間,他都只字不言,且只有他在掌握局面,他嘗到你,卻永遠不讓你銜到他。
周和音憑着汩汩的赤忱,卻一雙手滿是笨拙,一直假勢地推拒着他的胸膛。
溫柔缱绻,像夜風拂月,沒有道理,傅雨旸來撈她的兩只手,聞她掌中的香,再牽引她往他頸項上攀的時候,周和音手裏的香全化成汗,一手的濕/汗,去到他臉上時……
暴戾縱情的人陡然間醒了。那封信,是他親手燒掉的,傅雨旸說過,他從不信鬼神,更不信陰司報應。
從頭到尾,都不過是些可憐人罷了。
得,未得到的,都是。
他捉她的手,把汗往他襟前揩。眼裏一掃之前的風暴情緒,卻還是欺身在上,撐着手臂看她,聽她靜靜地問他,“你喝醉了嘛?”
“我叫司機送你回去。”傅雨旸不答她,幹脆再用領帶替她擦唇上已然花掉的口紅。
他唇上也有。
不過老練的人,仿佛渾不在意。他從她身上起開,地板上有他一陣很清醒不囫囵的腳步聲,他走離她好多步,往殘羹冷炙的桌前落座。
拎起先前周和音喝剩下的那瓶烏龍茶,咕哝幾口,全冷灌下了去。
再喚侍者,勞煩給他一杯茶。茶上來的工夫,老田也接到傅雨旸的電話,要他上來接周小姐,送她回家。
老田上來的時候,只見到傅總懶洋洋地坐在桌前,唇邊隐隐的紅。手裏端着一杯茶,熱香四溢,歪歪要灑,他也遲遲不喝。
“你送她回去。”
有外人在,周和音不便說什麽,她想這也是傅雨旸叫他司機上來接的意思。他執意地趕她走。
這徹底欺侮到她了。周和音不聲不響拾起自己的包,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卻聽到有人在後面喊她,“我想見見你父親。小音。”
懵懂的人和他向來不在一個頻道,她從來不清楚,傅雨旸也不想先告訴她。有些事情,不入局,永遠可以冷漠撇之不理;
作了局中人,就誰也不能無辜。他得替傅家給個交代,也得替自己給個交代。
可惜周和音聽不懂這一句,她恨他的陡然,陡然的興致,陡然的冷漠,“我爸不想見你。”
無心無意之言,才最蟄人。
傅雨旸聽到她腳步越走越遠,忽地,把手裏的茶扔了。
次日不到中午,酒店那頭就給傅雨旸致電,說授權商務視頻的事情已經打點好了。
按照喬董的意思,給到的也是傅先生現在住的行政套房的主題。
這一閑篇,傅雨旸到底又給老喬打了個電話,老喬以為是茱麗葉小姐拍,才特為提高的待遇。
“她朋友,不是她。”
“我管是誰,我反正跟你要人情就是。你這輕易不低頭的主,難得求回人,我還不得死死把你套住。”
“套吧。我幹脆再給你一個機會,你套不套?”
老喬在那頭,不除疑,“我怎麽聽着像你要套我啊?”
“多新鮮啊,喬董以為我和你還有多牢靠的關系在哪裏呢?”
“雨旸,你說這話我可就要傷心了。”老喬說他傅某人什麽都好,人美心善,做事張弛有度,畏威懷德。就是不長張嘴。就拿上回氣走茱麗葉小姐的事來說,你當她自己人,要留人家,崴了吧!“別怪老哥哥沒提醒你,女人啊,不寫到一個戶口本上,永遠別把人家當自己人。”
“少廢話。你抓緊過來一趟,江富春那頭,你多少得露個面,就這麽着。”
節後一應事務都很忙,上學的上班的都得忙着接上節前的尾,也忙着收拾這一周游散吃席的心。
才停當下來,又一天單獨的周末天。
Nana就是這天來拍視頻的,這次她帶的是合作的攝影師,沒多久,酒店方給他們送了下午茶,說是傅先生請的。
不多時,本尊過來了。
Nana第三面見傅雨旸,也正式和對方說話。發現違和得很,因為小音口裏的某人,和眼前這個,截然不同。
Nana也眼睜睜看到過傅雨旸拽走小音的樣子,有些人濃情淡意,大概只會擔待一個人。
“小音沒有過來。”
傅雨旸面上無甚情緒,出口的話也極為地禮數,說他才從客戶桌上下來,酒氣沒散,“Nana小姐不要在意。”
話音剛落,他才背手偏頭地投來一眼,視為疑惑,“她人呢?”
“臨時加班去了。”
“還會過來嘛?”
Nana搖頭,是不知道。
傅雨旸意興闌珊地微微颔首,表示那就不多打擾,祝你們拍攝順利。
臨去前,“Nana小姐幫我轉告她一下可以嗎?”
“傅先生請說。”
“我晚上去她家。”
“!”Nana看這個男人目光清篤的樣子,突然參透,小音該是有什麽瞞着她。她肯定錯過了什麽劇情!“這……”
“不要緊,你幫我轉告她,她知道我去做什麽。”
周和音的電話比傅雨旸料想的要早得多。
不等他下樓上車,其實他那裏的應酬還沒散,是聽到酒店的通知,他溜號出來看看她的。
豈料她人沒來,傅雨旸拿不準她是真有事,還是生氣了。
“你晚上去我家幹嘛?”
某人去到自己車裏,把手機調成揚聲器模式,也無所謂司機聽去什麽。撐手托腮,是有點乏了,他垂眸瞥扶手上的手機屏幕,俨然人在他眼前一般的聊天,“你這幾天不見,上來連個稱呼問候都沒有的話術,很不禮貌。”
周和音的暴脾氣,她才不能從這句話裏轉換出些什麽惦念來。她只惦記着有人無緣無故要去她家裏,還要見周學采,光想想就夠天崩地裂了,“你快說呀!”
傅雨旸被她喊得有點更上頭了,哂笑,閉目養神,“我說什麽。”
“去我家啊。”
“我找你父親談點事。”
“什麽事啊?”有人更炸毛了。
他偏要她更急,“談她女兒……”
傅雨旸沒說完,那頭已經啊啊啊啊啊,一陣秒慫,“我喝酒了,傅先生也是。那事就當成年人的錯誤,翻篇好不好!”
瞬時,某人撩開眼簾,目光,陰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