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菩薩低眉◎
汪幼實和傅雨旸四年感情存續期裏, 她的閨蜜圈,好的時候就喊他老傅、雨旸;
自己姐們一和他鬧不愉快了,那幾個女人就喊他傅老二, 傅飛飛!你當你是誰!
汪幼實個沒出息的,還不肯呢, 不肯她們亂喊。傅雨旸的姐姐是早夭, 家裏就沒給他行二,小名更是連着姐姐的音,更不肯她們喊。
宋曉喻:那喊他什麽, 喊他祖宗啊。
宋曉喻很看不慣傅雨旸那副作派。傲慢冷漠,撩眼皮子看人的那股子輕蔑勁, 宋曉喻說這個人娘胎裏帶出來的狂妄。
當初她們閨蜜局,在西山的溫泉度假酒店, 經朋友介紹,認識了傅雨旸他們。
其實那場攢局, 汪幼實說話不多。但傅雨旸對她印象很好,好到第二天網球友誼賽, 她們這邊有人因為熱身不到位拉傷了,傅雨旸徑直越網過來汪這隊支援了。
成年人很直球的火花。汪家本身也不差,和傅家算是門當戶對。
汪幼實和另一個在娛樂圈的發小自立門戶的工作室,多少也得了傅雨旸的聯絡和資源。
一切往花好月圓處牽的時候,二人倒常常鬧一出不愉快。汪幼實其實和傅雨旸很像,兩個人都是務實派,正因為是同類人,當初能極快地被吸引, 久處後, 也能很快到看到對方身上的自己。
傅雨旸認識老喬的契機就是汪幼實, 她默認旗下的藝人和已婚金主的來往過密,被媒體偷拍到了,眼見着摟不住的時候,老喬出面摁下了風波。事後,汪幼實要傅雨旸陪着去酬酢還這一波人情。
汪幼實私以為他們的問題就出在這樁事上,她和傅雨旸吵過,你不該的,不該這麽婦人之仁的,不像你!
傅雨旸淡淡朝她:我說什麽了?我什麽都沒說啊,幼實。
他是什麽都沒說,甚至因為這個契機,還入了老喬的合夥人。但汪幼實太懂這個男人,他談生意歸談生意,識人心歸識人心。
混凝土澆築出的牆還能因為承重下沉的問題剝裂出紋路來,更別提人心隔肚皮營造出的感情。之後又攤上了傅父去世,傅雨旸有段時間,人頹靡淡漠極了,汪幼實跟她們說,我感覺不到他愛我了。他連那事都在應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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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續某一次日常争吵裏,汪幼實意氣之下,提了分手,這話她從前也經常說,傅雨旸最忌諱這一點,他以前就說過,吵什麽都可以,就是不要把分手挂在嘴邊。
那一次汪幼實以為還會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樣,傅雨旸氣過了,也就算了。誰知,他平靜地答應了。
幼實,我們分手吧。
汪家出來的姑娘,并不是任由人揉圓搓扁的性格。汪幼實即刻從他住處搬出來了,這兩年,她并不缺伴侶,老的中的少的都經過。
但就是不對。她和曉喻說,找一個男人,有性有愛有趣,太難了。
宋曉喻一向爽利,罵閨蜜,你就是犯賤。明明就是心裏還惦記着傅雨旸,可惜,這個男人什麽都不缺,他身上沒口子,讓你能馴服他的缺口。
當初傅先生在茶歇局上一眼相中她,也許就弄錯了,他以為汪幼實和她們不一樣,确實不一樣,幼實才是她們當中最世故清醒的一個。
傅母此番過世的喪儀,外界太多人客不請自來,傅雨旸疲于應付,到頭來還是汪幼實過去幫他的。
二人私下聊過,她曉得傅雨旸并不領情,很多不知情的,甚者以為她就是女主人。
他去江南支援,汪幼實也是從別人口裏知道的。那一刻她才徹底明白,有人已經move on了,可她還惦記着舊人。
惦記着當初拿球拍撥網越過來幫她的舊傅雨旸。
宋曉喻眼前這一幕,證實了幼實的話。有人确實已經move on了,透透地。
事實也不該強勉的,都分手兩年了。他媽就是喪偶的孝也守夠了,憑什麽要別人對你矢志不渝呢。
但是,宋曉喻怎麽就這麽不待見傅雨旸呢。尤其是看見他對面女生的模樣,年輕過頭了,要死的,有二十了嗎?
她該說這是個小妖精呢,還是他傅飛飛昏君無道呢。
宋曉喻是陪老母親和大嫂來燒香的,她侄兒才進高三,大嫂已經忙着求禱來年金榜題名了。
今天日頭好,黃道吉日,宜出行婚嫁及祝禱。
不然這麽偌大一座城也能碰到熟人呢。
宋曉喻朝傅雨旸人走近,眼見着他手裏松了女方的袖子。那女生低低垂眸,自顧自挽袖,也與傅雨旸站開些距離。不聽不見,不卑不亢。
平心而論,宋曉喻最最客觀審美的人,她欣賞一切漂亮的面孔。更明白,聰明的女人不該只和女人做文章。
這女生雖說穿着傅的衣服,但沒那味,沒那癡男怨女糾纏過的味。
“好久不見。”
“是有些日子了。”傅雨旸且應承宋女士。
“我聽幼實說,你去江南公幹了。”
“嗯。”
“你母親尾七過了嗎?”你就在這曠夫怨女的。
按理說不應該,他傅雨旸不是那種被小姑娘牽着鼻子走的人。宋曉喻的嘴一向厲害,不見到肉,也要你出點血。
傅雨旸永遠慢待人的那副尊貴德性,“上個星期才燒過尾七紙。你和幼實都知道我的,一向不信這些,都是我本家一個姐姐代祭。”
好意思的。宋曉喻剜他一眼,再過問他身邊人,“女朋友?”
“朋友。來這裏玩,我正好有空。”
宋曉喻再想說什麽的時候,只聽傅雨旸掼一般地阖上車門,動靜大到地上的楓葉子都撲騰起來了,面上卻是不顯。
那頭宋母聽着女兒這說話機鋒滿滿的,連忙圓和,讓她別耽誤了時間。
宋曉喻這才勉強作罷,臨去,“汪伯伯住院了你知道吧?”
“你知道幼實的,和她那個繼母也不來往,她爸爸這次住院,她急得嘴上都燎泡了。”
“傅雨旸,你去江南的事,幼實從別人口裏知道後,狠狠哭了一場。哭自己有多傻,你母親去世,她一心怕你顧不過來,才去幫你的,多少人笑話她上趕着做女主人呢。”
閨蜜始終是閨蜜。宋曉喻才不管誰和誰更登對,她只管她的姐妹,她的姐妹不痛快了,她就要當事人知道。
不然白擔待了。
宋母卻怪女兒多管閑事,你說了又能怎麽樣,不合适的人,就是這一時好了,下一時終究還是有疙瘩打。
你管人家的事做什麽。
宋曉喻依舊忿忿不平,說沒想到傅雨旸是這麽膚淺的一個人。
宋家姑嫂一向有梁子結,嫂子不大認同小姑子,男人啊,你就別給他打任何保票。話又說回來,他和你怎麽樣開始的,也能和別人怎麽樣開始。
怎麽就只能你單單不同呢?
宋曉喻沒好氣瞥一眼大嫂,大嫂卻裝糊塗得很。哦,我說的是人家幼實呀,不是說你。
寶相寺大殿正門香鼎前,初升的太陽還沒撥開雲霧,上山的人一身潮氣,人影如織。周和音從傅雨旸手裏接過一把香,他抖開手裏的防風火機,讓她把香尾擡高,口低架在火上,細細地燒燃。
周和音幾次要撤手,他一只手擎火機,一只手攏着火苗,說沒好呢,沒燃透。
他們周遭都是人,她擠在潮流裏,微微擡眸看他,有人心神再鎮靜不過,比那大殿裏受人間供奉香火的佛祖菩薩都平和。
都說世上最難畫的就是菩薩低眉。周和音別說菩薩了,她甚至讀不懂眼前人的低眉。
他們一路上山來,都相安無事,因為她不問,他也不說。
周和音是覺得沒資格過問,傅雨旸大概是覺得沒必要朝她分說什麽。
從前竟不知,一把香,燃透要這麽長時間。周和音的手都快要舉麻了,她一晃,傅雨旸就讓她,“別動。”
“人家都拿到蠟燭上去過火的。”她嫌他火機的火不夠大。
傅雨旸繼續低眉,手裏攏火,動作穩得很,“你這麽喜歡半途而廢的嗎?”說話間,火機上的火苗一抖,周和音有點吃不消這濃烈散開的線香味,微微一個噴嚏。
傅雨旸薄啧一聲,“講究點好嘛?對着人。”
有人自認理虧難堪,不出聲。待到那香燃透了,傅雨旸撤了火,周和音第一時間去翻包裏的口罩戴,她才戴上,也聽着晨鐘聲,預備擎香祝禱時,傅雨旸生生摘掉了她的口罩,他的強詞是:“好不容易來一次,好好求,讓菩薩看到你。”
說着繳了她的口罩,走離這群敬香的虔誠人士。他說過的,他不信這些。
直到晨起的頭一趟香敬過,人潮陸續散開在這寺內,周和音去邊上找傅雨旸,他一身黑色休閑穿扮,站在黃牆綠琉璃瓦的影壁邊,在講電話。看周和音過來,沒講多少便收線了,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就問她,“求什麽了?”
“寶相寺不是一直求事業前程的嘛!”她還能求什麽。
“佛祖都能保佑前程似錦了,歲歲平安又有什麽難。”傅雨旸說,他沒有他們貪心,“我只求,歲歲平安。”
中軸線上還有七八個殿堂可以參觀,傅雨旸手機落袋,走過來朝她說,他們可以慢慢看。
她餓了,西偏殿後頭有素齋堂,寶相寺的素齋一向可以,推薦她一定要嘗嘗。
就這樣一路穿過鐘樓、鼓樓,禦碑樓,直到在那棵著名的古銀杏樹下,人潮再次攢動。傅雨旸說得沒錯,再也沒有比寺廟更熱鬧的地方了。
衆人都在拍照、合影。
傅雨旸想起了她的Vlog,“這裏不值得你錄一下?”
“人太多了。”周和音覺得她的聲音已經夠大了,傅雨旸像似沒聽見,俯身貼耳過來,問她,“什麽?”
她看着他再一次低眉過來,心忍不住地被燙了下,比香灰無意掉在手背上更具體的燙和熱。
“我說,古剎古樹就該冷落清幽才有意境美。”所以她不高興這樣拍。
傅雨旸聽清她的話,不置可否的樣子,微微直起身,沒來得及說話,手機再次響了,他不得不走開去接,這一通電話足足講了十分鐘不止,
等他再折回來時,周和音也才回複好家裏那頭的短信。
傅雨旸試着續上她剛才的話,“這裏晚上五點閉門。”
“你要拍嗎?要的話,我們晚上五點以後再過來。”
周和音從小到大,最怕一種話術,先禮後兵。每次老師找她談話,上來誇獎鼓勵一通,準沒好事;爸爸也是,爸爸找她談事情,先說的永遠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永遠在後頭,在“但是”後頭。
她直覺今日的傅雨旸也是,他突來的殷勤,應該是要彌補什麽……
彌補他的爽約。他說,他可能得去一趟醫院,沒言明具體去看誰,周和音卻不必點不必撥地懂了。
“我下午的機票,不能再改了。我爸媽去機場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