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貨比貨◎
晚上周學采請茶館的幾個老師傅在家裏吃飯, 燒了不少菜。邵春芳曉得女兒的朋友娜娜喜歡吃她做得獅子頭,就要小音把人家娜娜喊過來一起吃。
從小周和音就習慣爸爸那套,男人桌子, 不帶姑娘坐。她也不稀罕,跟Nana吐槽, 小時候爸爸帶我去人家吃飯, 回回他吃飽了,我還餓着呢。
後來她就學乖了,才不要和大人坐一桌。親戚鄰裏有個紅白事, 她總要坐小孩那桌。
今天家裏請客。她在廚房單獨盛了幾個小碗,開小竈般的自得, 然後一路用托盤端上樓去吃。堂屋方桌上位的周學采,一直斜眼盯着女兒這副慣着自己的作派, 外人在、不教子。
但多少有點看不慣的。席口上菜的邵春芳喊住丈夫的目光,“你由她去啦, 同你們坐一起,她們也不自在, 你難道還肯她喝兩杯?”
當然不肯。周學采倒也不是眼見淺,只是覺得自己的女兒到不了那一步,他也沒正經經過職場,每回聽女兒念叨那些必要不必要的公事由頭的團建、客戶交際,要喝酒,他頭一個不贊同。
周學采一向鄙夷,要從酒桌上才談得成生意,也正經不到哪裏去。
夜飯前, 周和音到家就說, 國慶要出差幾天。去B城。
邵春芳在廚房忙晚上這頓飯, 聽女兒這麽說,也沒吃心多少。倒是周學采,借着給妻子打下手的工夫,把一把草頭擇好放到籃子裏,有意無意地問,“你丫頭是不是談戀愛了?”
“不可能。她有情況瞞不住的。”邵春芳自認為很了解女兒,說小音心思淺,有什麽都放在臉上。
她第一個男朋友就是這麽被邵春芳偵查出來的。那時候天天抱着個手機,嘴咧到耳後根。某一天女兒從外面回來,邵春芳自己養大的孩子,跟自己身上的肉沒二樣,她警覺自己姑娘不一樣了,從前回來咋咋呼呼的,那天尤為的安靜,像生了病似的,恹恹的。
過來人的經驗,一目了然。一問,姑娘也沒不承認,只說時機成熟會帶他給他們看的。
邵春芳旁敲側擊間,知道對方不是本地人,研究生在讀,又是個外省的。她扪心,不滿意,從頭至尾沒要女兒往回帶,但也沒棒打鴛鴦。有些事情,強勉不行,你越摁她,她越反骨頭。到時候作下什麽孽來,吃虧的還是自己的孩子。
好在沒下文了。談了一年,分了,說是對方奔前程去了。
邵春芳阿彌陀佛,這種奔前程的年輕人,她本意是贊許的。也從不欺少年窮,只是正是過來人的軟苦,她不希望她女兒步她的後程。能簡單點就簡單點,一眼望到頭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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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希望女兒嫁到他們夫妻倆一腳油門就能到的地方,看得見摸得着,她才踏實安心。
當真嫁遠了去,還出省,那才是有眼淚淌呢。
周學采細節做學問,只問妻子,她這些天拿回來的那些吃的喝的,鬧什麽名堂呢?
從前也不是沒有過。邵春芳怪丈夫老古董,現在是信息媒體時代了,你也曉得天天捧着個平板看新聞啦,你姑娘不鼓搗那些玩意,哪有錢給你買這個的。
就是贊助商送的。
再拿小音那個朋友說事,人家那丫頭隔三差五就接個廣告,你以為呢。條條大路通羅馬,現在時代變了,就你還老老實實賣你的包子呢。
周學采:“我賣包子我踏實,我掙得每分錢板板正正。不去搞投機倒把那套。”
邵春芳嫌他固執,說不過就擰他,周學采生受,只一味再提醒妻子幾句,“我看你丫頭懸,這兩天蹦蹦跳跳的,心思明顯很浮。你還望不見呢。”
“她浮她的。不行就跟人家去拉倒了,反正就是站着去領結婚證,人家也不會說什麽。堂堂正正的嫁姑娘罷了。”
一句話狠狠踩到周學采痛腳了。老父親還當自己丫頭三五歲呢,哪能嫁人,氣得話都不會說了,怼妻子,“我看你們娘倆一個個都是拎不清。去,別惹我,都給我去!”
邵春芳笑丈夫,嘴上不說,心想,當真到了那天,有人啊,不曉得躲到哪裏去淌眼淚呢。
周和音卧房的小餐桌邊,她和Nana盤腿坐在地毯上,一邊吃菜,一邊翻箱子裏的檸檬茶。
Nana誇一萬遍春芳女士的獅子頭,太好吃了,我減肥路上的五指山。
說着就夾了半個到自己碗裏,周和音把那半個也給到她,吃嘛,吃盡興才叫吃。都已經破戒了,不到位那才叫白抗争了。
言之有理。Nana成功被洗腦,吃!
平板裏在放一個老劇解說,周和音沒看過,看到男女主“相殺”既視感,她以為女主失憶了,男主回來找她、求她,破鏡重圓那種梗。
結果Nana說不是,這個人不是女主,只是和女主長得像,男主來“代餐”的。而且這個長得像女主的替身最後還死了。
周和音暴擊,扔下筷子。什麽鬼,這個替身做錯什麽,我過得好好的,男主為什麽來找我?要死的,你愛你的女主就好好愛,她死了你随她去啊。你找我幹嘛!!!
這個編劇有毒吧,哦,替身的意義就是證明男主對女主深情不移。簡直笑話。
我要是那個替身,就算死也要拉上男主墊背。關鍵是,我為什麽要死!
活着明明很香。
Nana吃一口酒香草頭,嗯,這五糧液烈烹的草頭就是香。也被小音的激進逗笑了,嘴裏嚼着菜呢,就問她,“和傅先生不順利?”
周和音連忙來捂她的嘴,“別瞎說八道!”給她媽聽到就完了。
盡管昨天就問過她了,Nana還是不死心,怕小音害羞藏着掖着,“說真的,前天晚上,真什麽都沒有?”
“有什麽?”
“男女該有的啊!”
我天。周和音自掐人中,“你想什麽呢!”
“想你所想。”
“才怪!”
周和音再認真不過了,“我和他才見過三面。”
“有些事,一面足夠了。”
“救命!”
Nana笑不活了,說小音的樣子好認真哦。我是男人也要撲倒你了。說完,再警告她,有些純情只适合發生在十八歲之前,少年就是少年,心性使然。
社會人永遠有社會人的底色。
他和你來往,也許是消遣,也許是無聊,當然也許也有認真。歸根結底,成年人的底色變不了,說沒欲/望,我絕對不信。
所以,要正視欲/望。
Nana給小音支招,撩這種老世故,就得一手天真,一手欲/望。
“我才沒有撩他。我為什麽要撩他。”有人拒絕這樣的自己,盡管她白天确實主動給他發了信息。
那是因為她昨晚睡着了,沒有回複他消息。
她早上告訴他,睡過頭了,傅雨旸也沒回複她。
她有點不服氣。
憋到中午,原本早不想理會他了。周和音有自己的驕傲,午餐的時候,聽到她的男同事給女朋友打電話,一味地道歉:沒看消息啊,上午開會太忙了。
你該直接打我電話的。男同事一味地哄着電話那頭的女友。
自我建設好久,周和音說服自己,算了,昨晚她也沒回他消息。
這才重新抛過去一個話題。
絮叨半天,那頭才有了回複。
周和音有點氣,也有點惱。她直覺,傅雨旸看到了,他就是等着她開口的。螃蟹事件足以證明這人多詭計善變。
寥寥幾句回複他,饒是周和音也氣他一句,卻毫無殺傷力。
這種感覺太奇怪了,明明不該的,可是對方的存在感又極為的強。強烈到,她把他的微信對話欄都設置成消息免打擾了。
還是違心地期待這一欄會亮紅點。
回到Nana旁觀者清的邏輯:要正視欲/望。
成年人的感情或者羁絆,多半始于它,也終于它。
“你自己說的呀,都已經破戒了,不到位才叫白抗争。”
只有真正閨蜜間才會正視自己的惡劣和軟弱。周和音坦誠,“我爸媽不會同意的。”
“你初戀也沒有經過他們啊。”
周和音搖頭,不一樣。她說不上哪裏不一樣。總之,就不一樣。
晚上Nana宿在這裏,周和音剪的視頻還差一點收尾。邵春芳打着送水果上來的旗號,明裏暗裏跟Nana試探了許多。
Nana多雞賊呀,看在那人間美味的獅子頭份上,說了又沒全說,只供出了趙觀原,說追小音好久了,她就是不答應。
問到為什麽?Nana實事求是,人品不打包票不說,還一味老是想管着我們小音。
哦豁。這下戳到春芳女士的虐點了。當即不同意,說這樣有錢人家的男生一味慣到大的,處處要人讓着他還得了。誰家不是個把個,都讓你了,誰讓我們啊。
Nana點頭,把今天帶過來送春芳女士的護膚品給她講一遍。再随意的口吻,是呢,春芳媽媽,我們小音就該找個成熟點的,她太容易炸了,和同齡的男人處不來,我覺得啊。
這糖衣炮彈淬着毒的喂給春芳女士,有人甘之如饴。一味地誇娜娜說得是呢,都怪我和她爸爸把她慣壞了,娜娜呀,你比她大兩歲,我和她爸爸都喜歡你呢,你以後要常來,添雙筷子的事。別一味吃外賣,不幹淨不說,還味精多。
我們小音有你這樣的小姐妹,我們也開心呢。
周和音在邊上傻眼了,心想,春芳女士你這道行不行啊。被有人秒得幹幹淨淨。
你是不知道Nana小姐在我們隊伍裏,都是出了名的野王收割啊!
待到春芳女士下樓去,Nana沖小音眨眨眼,事了拂衣去的淡薄功名,說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
周和音大受鼓舞。
她視頻剪輯到十點多,提交後臺審核一段時間,等通過後,她秉着“貨比貨”的人間真實,分享給了傅雨旸。
對方回複她的時候,已經過零點了,時間過渡到十月第一天的第一秒,傅雨旸問她去哪裏出差。
他的關注點很歪。對她的視頻一句評價沒有。
周和音解釋一通,他幹脆打語音電話來了,周和音通房間的找她的耳機,才想起,她耳機借給他了。
不得已直接接通了,Nana這個八卦的女人,一把搶過她的手機,點開了揚聲器。
那頭傳來傅雨旸傲慢的聲音,他說他們黃金周搞團建還聯絡友商很雞賊,一點不耽誤。
還诋毀他們駱總。算盤打得太精。
周和音被迫公放聲音,有點忐忑,生怕老媽下一秒不時進來,聽去了就完蛋了。
Nana又要聽。搞得她六神無主的尴尬。
傅雨旸在那頭:“又睡着了?”
“沒有。”
“去幾天?”
“三號回來。”周和音心想,這好像和你沒有關系吧。
下一秒,他說,“好。早點睡。”
說完,就挂了。
周和音的心情就像電梯突然失重般的,一路下降。
Nana也無語,“啥。這就沒了啊。早點睡個鬼啊。這男人,氣死我了,虧我在春芳女士那裏還替你貸款擔保呢。”
通話的當事人,倒是一臉沒所。悶聲揭掉臉上的面膜,收拾出差的行李,再把微信屬于某人的對話欄左滑,點成不顯示。
眼不見心不煩。
Nana見小音臉色不太好,原本想取笑她幾句呢,又作罷了,心上嘀咕:口是心非,看吧,誰先認真誰先輸。
國慶第二天,傅雨旸應下了周轸的局。
因為江富春那頭正式答複消息,不日動身回國。
周家大本營在桐城,早年是S市的縣級市。周轸聽說傅家祖上也是從這裏北上遷走的。傅雨旸祖父當時升遷去了B城,舉家跟着去的。
又聽說傅雨旸此番來江南支援,連個正經的安身之所都沒有。想跟他推薦住處的。
傅雨旸搖頭,說他不講究這些,酒店倒也方便。
周轸便不再勉強,二人各懷心思。本着利益共享的初衷坐下來一道喝茶的,早在傅雨旸聯絡周轸前,後者就聽說過他。
呵,桐城發跡出去的,或者混出個名堂的,也就那幾多個。
傅雨旸的父親無疑是這些個裏最有話語權的一個。但一來天高水闊,一南一北,真正聯絡拜會很難維持;二來,傅缙芳一向行事低調穩準,一貫不和商人親近,更別談投契。
好在傅家還出了傅雨旸這麽號人。
傅背後是那位喬先生,但那老家夥已經六十多了,他們幾個合夥人裏,唯獨傅雨旸凡事上前。就拿這次政府的招标來說,他們江南的标的,他傅雨旸倒老早聞到信了。
找到周轸前,已然把方方面面都布局好了。
就連兩方各自初拟的工程造價,他傅雨旸也壓周轸那麽一息息。
問到他為什麽要找周家合作?這個酷少爺也是針尖上的糖,言簡意赅:看上周總本地人的血統了。
找你聯姻。
嗐。
周轸咬着煙,一味埋怨傅雨旸:說得好,下次不許說了!
酒局上,傅周二人聊起給江富春的見面禮。傅雨旸說他自有安排,物不在精,投其所好最要緊。
這點周轸認同,也覺得和傅雨旸還算對脾氣。盡管這酷少爺半天下來,沒個笑臉。
正值酒酣耳熱之際,席上推酒換茶,傅雨旸出去接了通電話,回來便托詞要先走了。
周轸當他拿喬擺架子呢。
臨了,倒是說了句親民話,“我有點家務事得回B城一趟,停留大概兩天。回頭,回請周總。”
“要罰酒!”
“當然。”
傅雨旸從席上下來,趕赴機場的路上,就給許抒誠那頭打了電話,“你家的壽星酒,我回去喝。份子錢先別替我給你媽轉交了。”
許抒誠的伯父今年過六十的生日,生日在年底,提到國慶做的。
原本傅家和許家老大家沒什麽幹系的,就是這些年同許家來往,他家老大也跟着人情世故幾回。這回傅母的喪儀,許家老大也是出了吊唁禮的。
傅雨旸沒閑心管這起子碎皮事,只提前知會過許抒誠,你大爺家有什麽事,提前通知我,好把這樁人情了了。
這樁事,中秋節在S城時,許抒誠就知會過了。那時候傅雨旸說服孝期間,他不高興去了,你替我去份人情叫你媽帶過去吧。
這臨門一腳,又改主意了。
許抒誠問他,“你回來有別的事吧?”他才不信為了個誰也不是的生日酒,傅雨旸會特地趕回來。
“怎麽,我回去一趟,要找你落地簽了?”
“那你回來呗,找我幹嘛?”
“哦,就是想讓你幫我通知下家政公司,房子給我臨時加一次保潔。”
“傅雨旸,你丫的真不是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