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論跡◎
Nana說對方直球的時候,周和音就一半存疑一半被說服。
直到眼前這一刻,她徹底混淆了。
對于感情,她并不懵懂,更不天真。
可是傅雨旸的行徑讓人全摸不着頭腦,他仿佛純粹傲慢作祟,你犯了他忌諱,他給你倒找回來。
又很不該。他無論如何,也不該為這點事來大半夜為難一個幾面之緣的女生。
等他來前,周和音看着便利店窗外的夜色出神,冷不丁地問Nana,他會不會不是單身?
Nana都不問小音說的誰:那他就該死。
傅雨旸把周和音電腦擱到車上去,省得她拎在手裏,沉甸甸的。
但終究出格了,以至于回頭看她,她人站在一步之遙,靈魂出竅。
周和音是認真在他身上找“該死”的破綻。
一身黑白穿扮的人朝她邁步過來,孤身磊落之态,傍身之餘,全無另一個的羁絆與痕跡。
她有她的驕傲,她沒去觊觎一個人,才不會去關心他的隐私。她沒有問,只當眼前的一切,是社交是交易。
退一萬步,倘若這個人真的不清不楚地觊觎她點什麽,那麽,周和音真的會讓他,“該死”。
小劇場在腦海裏演得隆重。傅雨旸在她眼前晃晃手指,“想什麽呢?”
想你該死。周和音清醒但她不說。
Advertisement
“想我小時候看的一個綜藝節目,超市大購物,限時幾分鐘內,随便拿,看哪一隊買的又多又值錢。”
“這節目不該是你小時候的吧。”
“是不該。”周和音橫傅雨旸一眼,随即,“我爸媽愛看,我跟着後面看啊,小孩子難道還有遙控器的權利啊。”
“傅先生該是和我爸他們稍稍有共鳴的。”周和音到底沒忍住,毫不客氣地內涵了他一下,然後拿拇指和食指比了個“稍稍”的距離。
殊不知,這個手勢,有個表情包,叫“拿捏”。
傅雨旸沒作聲,他由她陰陽怪氣。
共鳴?
是的,我和你父親确實該有點共鳴的。也許當年那個梁小姐願意去B城找傅缙芳,今日一切就要乾坤大挪移了;又或者他和那周學采平起平坐。
那般光景下,你就得喊我叔叔!
一個生子一個養子,豈不是共鳴?
有人一沒還口,二眉眼冷漠地看着周和音,倒叫她有點害怕了,她退讓一步,“還買嘛,不買把電腦還給我,我要回家了!”
傅雨旸假設着利益、立場,突然發現,眼前這一切反而是規避風險後,最好的結果。
所以他願意。正如當初他是願意彌補五十年的錢給周家的。
眼前這個人,他力所能及乃至要他拼些力氣去庇佑她,他也是願意的。
權當替他母親還債了。傅雨旸一向這樣建設的。
“買。”
往便利店折返的時候,傅雨旸接了通電話。他答複那頭,我還在外頭,但是不影響,三十分鐘後你通知我上線吧。
一旁的周和音聽出是公務電話了,“傅先生有事,我們就改天吧。”原本她想說就算了吧,怕對方不依。嗐。
傅雨旸鎖屏的空檔,瞥一眼身邊人,心上批評她的話術,誰和你“我們”。“一個視頻會議,你抓緊買,然後送你回去的路上閉嘴,就不耽誤。”
不耽誤……
“其實,”周和音是想說,為什麽一定要這樣,這樣讓她把這筆錢一定花掉。難不成她真的侮辱到他了?
傅雨旸偏頭過來,等着她的下文。
很玄妙的是,他猜中了她的啞語,“也許你今天需要點花費來排遣不愉快。”
歪打正着,她說,“我今天是很emo.”
傅雨旸的社交界限就是,私德不在他交際範疇內。
我同你談生意就只有生意,我管你屁股後面是火還是屎。他和老喬來往這些年,那老家夥伴侶一波一波地換,最年輕的二十出頭的都有,光在老喬家裏聽那雞貓子鬼叫的哭哭啼啼就不知多少回了,傅雨旸從來與他無關的冷漠。
今晚是頭一回,他有閑心管別人的心思。
但是讓他去嚼別人的口舌,怕是他上輩子的氣性都不允許。二人走到便利店門口了,感應門的“歡迎光臨”機械也響亮,傅雨旸埋伏般地警醒她:“哦,那看來周小姐賣螃蟹的錢也不是全無用處了。我還是來對了。”
這賣螃蟹的事過不去了。周和音覺得這個人真真記仇極了,做他的下屬肯定很慘。
“傅先生未免太小瞧女人的購物欲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早過了買零食去不開心的年紀了。”
話趕話,傅雨旸問她,“哦?那麽你買什麽可以開心?”
“……”
周和音熄聲了,是明顯心上收緊的感覺,以至于給到腦袋最直白的反饋,這個問題越界了,也不該。
她這幾天生理期,雖說快要結束了,可是今天還是沒忍住。Nana嚷着要吃冰淇淋,她也陪了只,現下肚子隐隐地疼。
下午茶歇時間,他們的HR經理特地找周和音談話,她的試用期提前通過了。是他們部門經理特地批的,但是她轉正的第一個項目卻不是他們組內的,而是他們駱總獨立跟蹤的專案項目。聽說駱總總經辦剔出了一個女助手,原因不明,補員的就是周和音。
這種借調很尋常。但是專案項目臨時換人還是鮮少,尤其那女員工怎麽算也是半個前輩,冷不丁地被新人頂了,茶水間的流言傳得繪聲繪色。
周和音一時風口浪尖。她壓根連駱總的樣子都沒記住過,只是一次部門會議,駱總感冒了,與會時端着個茶杯過來,那杯子是迪士尼的一只馬克杯,他們私下說駱總妥妥的女兒奴,辦公室裏好些東西都是女兒置辦的。
周和音覺得這樣的大老板好有趣,也好有愛,就由衷地誇了句,人間理想啊。
這次駱總借人,是他們經理推薦的周和音,因為項目地陪總歸要涉及些人情世故,駱總要個靈巧的本地人,說先前進來的那個女生太秀氣了,說話聲音都聽不到。
他要人是來練兵的,沒時間去等她調整慢熱,身在職場圈,你不讓人去看到你,本身就是短板不足。駱總說換個“窮苦”些的,不要說不到兩句就掉眼淚的。
就這樣,周和音才被拎出來了。她找過他們經理,說她好多還不會,怕做不好,辜負經理的期望和推薦,就……
經理同為女士,一向待他們寬嚴并濟。原本駱總借人,想着先前的小齊學歷性情都比同期出彩些,才支援過去的,哪成想被那姓駱的以抗壓力差勸退回來,這一無形的耳刮子刮得黃經理本來就很不快。找個頂班的又這樣,唧唧歪歪的,她只問周和音,去是不去,不去轉正的破格也無效,反正內部郵件還沒公布。
周和音被迫趕鴨子上架,她明天早上要答複經理。
原本她想找Nana聊聊的,聽聽好友的意見,眼下她沒人聊了,幹脆逮一個算一個吧,也緩解剛才啞口的尴尬。
聊正事的态度,把今晚殺出來的程咬金當樹洞了。
傅雨旸随手提溜出一個購物籃扔到周和音腳下,面上情緒不鹹不淡,仿佛聽了個孩子氣的笑話,只問她,“所以你是力有不逮還是被流言咬着了?”
“前者你幹脆清醒點別去,後者也最好別去。”
“為什麽啊?”
“能力不夠只會比你前任死得更慘;被流言輕易咬住的人,想也不是你大老板要的‘窮苦’。”
周和音原本就沒徹底打退堂鼓,被傅雨旸一些‘不中聽’倒是逼出些反骨頭了,“我壓根什麽都沒做呢,就成了別人眼裏的替補了。”
“你難道不是嗎?”某人反問她。
再補刀一次,“你搞砸了,只會比替補不如。”人就是這麽偏見且現實。
周和音氣得一雙杏眼都圓了,她後悔找這個人當樹洞了,一句中聽和鼓舞沒有。
全是冷水。
傅雨旸看穿她的心思,說周小姐要是想聽漂亮話,可找錯人了。“我是你大老板,可能看到你這副模樣就不要你了。”
“……”
“原以為你多堅強呢,原來都是紙老虎啊。”
“我從來沒說過我堅強啊。”年輕人眼底到底氣餒了,頭一回大紅冠頭不咕咕叫了。
誰都是從少年過來的,傅雨旸想是也忘了當初被老傅貶得一文不值的時候了。
他今晚已然破例了,不妨再破例一次,漂亮話是吧,他站在貨架邊,一樣樣地掃貨,把他都不知道是什麽的零食往她腳邊的購物籃裏扔,“君子論跡不論心。這話放在職場上同樣适用。我喜歡我看得見的下屬,而不是要我琢磨的下屬。琢磨無疑就增加了成本與風險。”
“我要你自然是你有可取之處,你只要兌現你的可取之處,不必來心思重重地問我,我為什麽要你?”
“……”
“這樣說,滿意嗎?”
“……”周和音好像被寬慰到了,又好像沒有。反而好像有什麽被燙到了。
某人面不改色,一手抄袋,一手往籃子裏扔東西,“說你工作呢。”
“所以怎麽說?”
“什麽怎麽說?”
“你的決定。”
“幹。大不了也被發配回來呗。再不行還可以辭職。”
某人嘲笑,“哦,到底還是給自己留了後路啊。”
“那怎麽辦?”周和音說話間活絡過來了,“我也想死磕啊,有些東西不是死磕就有用的。”
比如天賦比如能力,再比如感情。
話題暫時收梢。這回換傅某人沉默了。
回過神來的周和音一低頭,才發現她腳邊的籃子滿了,滿滿當當各色各樣的吃食。
“啊,太多了。”
有人答非所問,指使她,“去,再拿一個籃子來。”
周和音有些為難,她抱怨,“傅先生,就……這些夠了吧。”
傅雨旸把微信收款的錢,悉數再轉回給她,“買夠這些數。”
順便教她做人,“別學那些精致小人的作派,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把他當情緒垃圾桶,說完就扔那種。
便利店現下沒什麽人,偶爾有客人來買個夜宵或咖啡,夜班的員工老早看到這二位客人了。
一面并肩聊天一面掃貨的架勢。長夜漫漫,一個光鮮一個亮麗。
店員過來打招呼,問他們是不是視頻博主,來做掃貨測評的。他們店經常有這樣的博主過來。
周和音頓時靈感來了,她說既然這樣,她頻道有素材更新了,“傅先生,要不你幫我做一期Vlog吧。題目就叫:我賣了房客先生的螃蟹,連夜來掃.蕩便利店!!!”
傅雨旸:“你最好想都不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