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直覺◎
「真希望時間永遠停在星期六。」
周和音和Nana聊到夜裏兩點多,Nana實在撐不住了,說小音睡吧,我明天公司還有團建,去騎那該死的山地車。
周和音也差不多,她說她六點也得起來,答應我媽去店裏幫忙。一個服務員請假回家了,周末茶館生意一向很好,缺個人手可不行。邵春芳女士幾天前就跟女兒說好了,你星期天得去店裏幫忙,哪都別去。
啊啊啊啊,所以她才在朋友圈裏牢騷,希望時間永遠停在星期六,這樣明天就不要起早,就不要去店裏幫忙。
社畜沒有周末,簡直是人間慘劇。
周和音和Nana是當初校園招募微小說女主角認識的,她們各自也有自己的頻道。和音是日常碎片生活向,Nana是個兼職的美妝博主。那次招募女主角,她們都落選了,但也不差,交到個投契的朋友。Nana比和音大兩歲,來過她家裏,羨慕和音家有那麽大的一個茶館,調侃她是地主家的女兒。
周和音很不以為然,她說等你十一二歲就開始在店裏幫着跑前跑後,端茶送水還不被質疑成童工的時候,你就知道開店家的孩子有多野蠻生長跟堅強了。
記事起,周和音的周末就沒消停過。也就高考那一年吧,老媽沒讓她去店裏,其餘的雙休、寒暑假,她總要去店裏兼顧些什麽。
他們圈子裏幾個玩得好的就老打趣和音,沒事,大不了回去繼承茶館。說她是春芳茶館在逃甜豆小公主。
上個月她還更新了一則日常vlog。高中同學家辦生日宴,家裏客人吃早茶,在和音家的茶館訂了五籠包子。
她自作主張的由着同學連籠帶屜的端走了。要命的是,周末天翻臺率本就很高,後廚大師傅那裏反映蒸包子的籠屜不夠了。一查點才知道和音肯同學拿走了五個,邵春芳女士急壞了,要她現在就趕快去拿回來。說哪個允許你把籠屜都給我拿走的,生意還做不做,我這都忙得腳打後腦勺了,你還給我添亂!
周和音騎着小毛驢追去同學家,又把五個籠屜拿了回來。她人本來就生得漂亮,在這種煙火氣裏紮堆,愈發得明豔動人。
所以粉絲才說她是春芳茶館在逃小甜豆,小公主。
趙觀原就是那頭一號唯粉。淩晨兩點半了,周和音發了朋友圈,對方秒贊,再給她發消息,問她還不睡?
臨睡前,周和音截圖給Nana:我還要怎麽跟他說清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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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觀原是Nana合作商務PR的表弟,很尋常的朋友擴列局上認識了周和音,要說合不來吧,其實普通朋友來往,他們很投契。但趙觀原偏要進一步,周和音說得很清楚,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不心動是原罪。
他不服死。言明在追求和音,你可以不接受,但不可以剝奪我追求的權利。
前兩天Nana生日,趙觀原等于想約周和音,把她身邊的人約了個遍。礙于給Nana慶生,周和音才沒有撂這個臉。
一場聚會,到最後還鬧了個小不愉快。
Nana是個經濟務實派。她說實話,趙觀原條件不差,人又生得那麽好看,很難得了,他這回這麽長的耐心,追和音快小半年了。
大學畢業那天還那麽用心地給和音送花,剪視頻。
周和音一言以蔽之,她就是沒感覺。也不喜歡趙觀原那種沒有邊界感的自我暧昧。她沒有許諾他什麽,更沒回應他什麽,偏偏他總是要給別人錯覺:我和她是模棱的。
就比如當着他們的面,奪和音的手機,幫她贏那把游戲。
他明明知道,周和音很在乎那場晉級賽,她要上王者也是要憑自己一場場的單排贏出來的,而不是假手他人,只一個結果。
見微知著。總之,周和音說她不會踏進同一條河流裏去。
她不會再去愛一個過分自我的人。
Nana以為和音還沒從初戀的陰霾裏走出來。畢竟那男的offer拿到手了,才通知和音他要去B城了,和音有點措手不及,還在設想異地戀該怎麽談,結果,對方的意思是,和音,也許我們不合适,你值得更好的。
當時的周和音,二十一年的驕傲不容許她再糾纏什麽,分手很是利落。
我确實值得更好的。
閨蜜周末聊天趴到淩晨三點收線,Nana那頭給趙觀原回消息:也許你倆沒緣。別讓我為難,兩頭都是朋友。
一早,草露未幹,東邊出的太陽像個油汪汪的鹹鴨蛋黃,大且散,徐徐地往上升。周和音呵欠連天地趕來茶館。
她來的時候,露臺上的幾張桌子已經有客人在喝茶了。
茶館這種早市生意,天不亮就得起來忙了。周家這個茶館,老板娘主外,老板主內,後廚一切采辦備菜走菜都是周學采管。
春芳茶館每一個包子都是當天現包上屜的,每一份幹絲都是當天現切現燙或現煮的。做的街坊生意,十來年不曾漲價,肉價最高的時候,周學采也沒肯用動價錢或用冷凍肉。
從前老母親在的時候,就時常叮囑他們,做生意想長久就要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下功夫。
餐飲行業沒別的竅門,就你做的東西,敢不敢自己吃。這是原則也是底線。
老式的茶館是買籌子,在收銀臺買了竹制的籌碼,再拿籌子去點心臺換點心。傳統的一籠屜包子是鮮肉、香菇菜、豆沙、燒麥、扁豆莢(*外形類似扁豆狀的肉餡大餃子)各兩個,遇到客人單買一種的,再雜拼成十個一籠的就是“雜籠”。再有就是幹絲,分手抓的和大煮的。手抓的是薄薄的千張切成頭發絲細度,穿針能過,開水燙去豆制品上的腥味,口感上也會變得綿軟,配上姜絲煮過的五香花生豆,再在上面抓一把白糖、淋上秘制的勾芡醬油;大煮的要貴些,雞湯底,佐火腿、小河蝦、木耳香菇等配菜,濃湯滾煮而成。
原先早茶就這幾樣,時代進步,人的條件變好了,喝早茶的式樣也變得多起來。
但點心臺依舊保持着老師傅走菜的習慣,春芳茶館無論是老主顧還是慕名來打卡的新食客都要拿着籌子自己去領包子。
收銀與後廚默契看籌子判斷今日售出多少,還有多少備貨。
上午七點半,周末天的早市已經過了最高峰的時候了。S城的人就習慣過這樣皮包水的開頭,水包.皮的收工。
房産中介小唐剛來這裏的時候不懂這水包.皮、皮包水是什麽講究。
早上喝茶是為皮包水,
晚上泡澡是為水包.皮。
“小音,早。”
周和音穿一件小王子聯名款的圓領長袖T,牛仔短褲。T恤袖體是奶油黃,長發很随意地绾成個丸子頭。素面,戴着個透明餐飲專用的防噴沫口罩。
收銀臺邊上是個熱水瓶的碼臺,一瓶瓶熱水供應不斷,給客人泡茶用的。臺前時不時有小孩子穿行而過,周和音一邊收銀,一邊注意着情況,喊就近的服務員,把小孩弄走,燙着不得命。
說話間,小唐領着一個男人到了她跟前。周和音忙中不出錯地招呼小唐,“早,吃什麽?”
小唐要兩客手抓幹絲,再來半籠雜籠。
他帶過來的男人再掃一眼菜單,“再來一碗魚湯面。”
周和音利落地算賬拿籌子給他們,只是,“魚湯面沒有了。”
“嗯?”許抒誠略微不快。他昨晚喝了不少酒,今早又起了個大早,想吃點湯湯水水的。因為十點多要回B城,答應傅雨旸那厮的,來幫他租那套房子。
中介介紹,周家那套房子原本是想兩個房間單獨賃給兩個上班族女租客的。因為許先生的訴求很特別,但在中介行不以為然,多得是有錢人,多得是各種迷戀老房子的投資客,買不到也要租,千金難買心頭好就是了。
許先生說只有周末這天有兩個小時的空,小唐說足夠了。他們周家在前面那條街開茶館的,許先生不嫌棄的話,我請您去吃早茶吧,順便見見房東。
眼下,房東小姐再次出口,“魚湯面賣完了。換個呢,其他澆頭的還有。”
“不必了。我只想吃魚湯面。”
做生意的笑臉迎人,“那下次讓小唐給我打電話,我給先生提前留。”再問他們還要別的嘛,不要的話,十七塊,謝謝。
自然是小唐付賬。許抒誠自顧自去熱水瓶臺前,拿杯子提熱水瓶,小唐見狀連忙搶着幫他弄,許抒誠樂得袖手,倒是收銀的那位周小姐,她無意瞥他幾眼,不知在想什麽。
許抒誠想她是沒印象了,那晚他們在籠沙公館見過。
樓梯上,這小妞還瞪傅雨旸來着。
許抒誠越來越糊塗了,原來傅雨旸當真認識這小妞?
一頓便宜的早茶吃完,小唐才去找周和音說明緣故,他是帶客戶來看房子的。
問小音待會有沒有空,一道回去下。小唐信心滿滿,小音,你信我,這個許先生是個投資客……
周家前後兩棟宅基地,前面一棟是處小二樓,後面是座七架梁的三間屋。中間憑一兩米開間的四方天井連通。
北屋從前是阿婆在世的時候住的。空了兩三年了,今年媽媽才決定翻新挂出去租,他們不懂那些,挂平臺聯絡房産經紀都是周和音弄的。而且,名義上,她才是這棟房子的實際繼承人。
這裏的地皮趕不上老城區,但說寸土寸金也不為過。周和音原先沒打算租出去,架不住媽媽苦口婆心地說,這房子本來就是要人住,越不住越容易壞,和人一個道理。
和音是阿婆帶大的,祖孫倆感情很好。阿婆過世後,她就搬到南樓住了,純粹一個人在這有點害怕,不是怕鬼,而是很清楚地明白人沒了,那種冷落感。
老房子正常居家生活,哪家沒生老病死過人。是以邵春芳才決定拿錢出來翻新,再賃出去。這樣裏裏外外都幹淨妥帖的小院子,租給上班族的那些姑娘不要太适宜啊。房租再稍微降一降,誰還管你幾年前沒了個老太太啊。
周和音攏共才挂租不到一個月,要說房客挑剔,他們東家也挑剔的。她不想把房子租給那些邋遢的男人,一再叮囑小唐,最好是年輕上班族的女性。
這位許先生,一面裏外勘察,一面拍照存檔,來來回回跑進跑出好幾趟。對于周和音的年租金也毫無還價的意思,只問小唐,什麽時候可以簽合約?
小唐碰上這樣爽快的客戶樂得合不攏嘴。
投以目光,問小音的意思。
“許先生打算租多久?”周和音擺出房東的譜,該問的還是要問,該奉告的也要奉告。
許抒誠這才收起手機,側目看一眼房産經紀,有些不滿意的樣子,合着鬧半天,我還得自己來講訴求,要你中介幹嘛吃的?
小唐輕聲但鄭重地告訴周和音,許先生打算一口價租下五十年。只要房東願意,合同契約可以先做二十年期限,但是許先生願意提前支付五十年的房租以及需要承擔的稅費。
周和音聽清這個數字,嘴巴張成個雞蛋大小,吃了口東南風進嘴,咳出好幾聲。
許抒誠背着手站在天井的陰涼裏,覺得有些好笑,他知會這個小姑娘,“放心,我絕對一次性支付全額費用。或者你也可以叫你家大人一道過來商量,還有一點我忘了說了,我只是租下來,不住。房子就在這裏,只是接下來五十年的使用權歸fu……歸我所有。”
“……”
B城。
是日晚上七點,許抒誠去到傅家找傅雨旸,一見面就罵他混蛋。
“你今天不一五一十給我說清楚是怎麽回事,我和你沒完。”
“你認識那小妞?”許抒誠告訴他,那周小姐就是他們那晚在籠沙公館遇到的那位呀。
可惜,小妞沒記住他。
傅雨旸在衣帽間裏收拾去S城的行李,聽到許抒誠如是說,倒也不意外。只說,嗯,巧了。
巧什麽啊!許抒誠再道,“你丫的歡喜一個小姑娘為什麽不直接自己去,叫我去碰哪門子釘子。”
傅雨旸覺得這話無稽得很,甚至懶得去辯駁、糾正。只問他怎麽了,對方不肯租?說實話,他料到了,這樣最好,天意、人事都可以到此為止了。
“倒也不是不肯租。”
“?”傅雨旸停下手裏的動作,整個人立在那裏,安靜等着許抒誠的下文。他被許賣關子,一時間,從頭到腳都新鮮矛盾地像個活問號。
“那小妞篤定我不是真正租房的人……”
周和音的原話:“五十年的房租不是筆小數目,我也沒資格問你們為什麽要一次性租這麽多年,但是,作為房東,我有權或者我要求見一見真正的買主,再決定租或者不租。”
許抒誠不爽,你從哪裏覺得我不是真買主的?
那周小姐回他,“直覺。”
直覺你丫的。許抒誠覺得被個小丫頭侮辱到了。
嗬。傅雨旸聽後徑直笑出聲,他描補出對方的年齡和勉強還記得的形容,“女人的直覺可真是個了不起的僞科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