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1)
“嗯...”秦慕言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 整得有些懵,他低頭看了看,只見一兩歲左右的小童拽着自己的衣袖, 懵懵懂懂地不知道作甚。
身側的女子也愣住了,她下意識地攥緊小童的另一只手,警惕地望向秦慕言。
秦慕言只覺得無辜,他攤了攤手,“這位姑娘...”
女子臉色微微一變, 很快反應過來,面帶歉意道, “小兒頑皮,冒犯小哥兒了。”說罷,她上前, 欲扒拉開小童, 帶離攤位前“小安, 不要鬧了, 別打擾哥哥做生意, 快松手, 娘親帶你去找爹爹。”
娘親?秦慕言悄悄打量了一番, 女子一身素樸棉裙, 布料是下乘的白疊布,牽着小童的雙手略微粗糙, 再看看揪着自己不放手的小童,穿着打扮皆是上上乘, 脖頸處細細紅繩圈着個靈動的小玉麒麟, 腰間還系了只香囊, 用的是絲線鍛制, 怎麽看也不是平常人家的孩子,倒像是高門大戶的小公子。
被叫到“小安”的小童,抿着唇不吭聲,用力地搖了搖頭,皺巴着臉,眼圈微紅,像是要哭出來的模樣,扯住秦慕言衣袖的小手攥得發白。
秦慕言隐隐感覺哪裏有些不對勁,正要說下什麽,女子掰住小童的兩個胳膊,一個猛勁兒,将人扯開,随即抱起他,頭也不回地快步離開。
小童伸了伸手,最終還是垂了下去。
秦慕言見此,心頭閃過些許不安,他同一旁賣針線的小販知會了一聲,背起裝着銀錢的小布包,朝着女子和小童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
陸雲琛捧着兩罐子牛乳,三角兩布往回走,心裏想着秦慕言那小饞貓,今個兒可有口福了。
剛拐到泗水街上,就瞥見自家攤位上,空空如也,秦慕言不知去向。
“小兄弟,我家那口子,你可見他去哪了?”他沖着四周圍的小商販打聽道。
“剛才有個女子帶了個孩童,在你攤子前逗留了一會兒,走了之後,你家那口子就拜托我幫他看一會兒鋪子,自己跟了過去。”小販回憶道。
“帶孩童的女子?”陸雲琛納悶,沒聽這小崽子提過還有這門子親戚啊,可就算是親戚,秦慕言也沒道理,扔下攤子就走了。
“小兄弟,你可知我家那口子,朝哪個方向去了?”
小販指了指東街位置,陸雲琛将攤子上的東西略一收拾,委托給小販,自己跟了過去。
Advertisement
話說,秦慕言跟着抱着孩童的女子,沿街走出了好遠,女子一路上四下張望,腳步飛快,懷中的孩童被墊的上下起伏,忍不住嗆聲咳嗽,小臉憋得通紅,女子卻仿若沒有聽見一般,一刻也不肯停歇。
見狀,他更加懷疑,這位自稱娘親的女子,八成并非是孩子的親母。
眼瞅着街上的人越來越少,位置越來越偏僻,秦慕言自感有些不太妙,他快走兩步,上前攔住了女子的去路。
見來人是剛才的小商販,女子柳葉細眉輕輕一挑,眼中閃過一絲錯愕,下意識摟緊懷中的小童。
“這位小哥兒,可是有什麽事情?”
“姑娘,我剛剛在攤位前撿了個荷包,不知是否姑娘走的着急,一時落下了。”秦慕言琢磨了個遍,才編出這麽一個聽起來勉強合理的理由。
女子一聽,登時就往自己袖口去摸,摸到沉甸甸的荷包後,暗自松了口氣,随即臉上挂上笑意。
“多謝小郎君,我不曾遺落荷包。”
說罷,她急急慌慌地抱着孩童,想繞開秦慕言繼續往前走。
“姑娘,姑娘,您再看一下吧,說不定真的是您落下的呢。”秦慕言急得滿頭冒汗,他直覺不能讓這個女子把孩子抱走,可苦于想不出別的什麽辦法,能夠拖延下時間,看她懷中小童泫然欲泣的模樣,又無法置之不理。
“小郎君,我們娘倆着急趕路,還請你讓開,你再這麽糾纏下去,我就報官了。”女子面色不悅,語氣也變得不耐煩。
“怎麽回事,你幹什麽吃的,這點小事還拖拖拉拉的作甚,讓兄弟們等了這麽久。”胡同中走出幾個壯漢,領頭的漢子身形魁梧,膀大腰圓,一身橫肉,光是站在那,氣勢便已經讓人感到懼意。
女子臉色一白,強壓住心中的害怕,哆哆嗦嗦道,“大哥,大哥,真是對不起,被一小哥兒絆住腳了。”
秦慕言見此,咽了下唾沫,有些打怵,這幾個壯漢顯然跟女子是一夥兒的,他見領頭漢子跟女子視線碰了碰,女子領會,點點頭,抱着孩童,站在了他們身後。
“你..幹什麽的。”領頭漢子瞟向秦慕言,語氣不善道。
“大哥,您誤會了,我就是在攤子前撿着一荷包,擔心是這位姑娘丢的,遂跟上來詢問一二。”
“那你撿到的荷包呢,拿出來我瞧瞧...”漢子眼神犀利,盯着秦慕言後背發毛。
他攥了攥背着的小布包,自己當然沒有撿到什麽荷包,之所以這麽說,無非是想找個借口要攔住女子罷了,這會兒哪裏能拿出勞什子荷包來。
“拿不出來,就滾蛋,小哥兒,我警告你,想活命,就趁早趕緊離開這地方。”領頭漢子推搡了他一把,險些将秦慕言推倒在地。
見女子抱着孩童要走,秦慕言也顧不上禮節了,登時便撲下身子,扯住女子的衣袖,大聲嚷嚷道,“打人了打人了,惡霸不講理,當街打人了!”
壯漢們先是一愣,接着哈哈大笑起來,嘲諷這小哥兒真是個弱/雞,明明推他的是自己老大,他倒好,專挑軟柿子捏,拉着一姑娘家不讓走。
抱着孩子的女子被吓了一跳,慌忙扯扯自己的衣袖,求救的眼神看向壯漢。
“你,還有你,上前去把他拉開。”領頭漢子止了笑意,點了兩個壯漢吩咐道,看這弱不禁風的小哥兒瘦的跟雞仔似的,還不足以對他們構成什麽威脅,自己一拳頭上去,就夠這小哥兒吃一壺的了。
二人得令,上前鉗住秦慕言的胳臂,欲将其拉走。
秦慕言雖是個哥兒,但力氣卻不小,此刻更是不敢放手,生怕自己一洩勁,這孩子就被人帶走了。
雙方膠着時,“小安小安!”不遠處,烏泱泱跑過來一群人,走進,秦慕言才看清。
為首的是一個成年哥兒,眉間一抹朱砂痣嫣紅,他身後跟着一衆仆從打扮的漢子。
女子懷中的小童突然支棱起來,啊啊啊地用力叫着,使勁地朝哥兒方向張着手。
“小安,小安,是小爹,小爹來了。”哥兒從臉色慘白的女子懷中抱走孩童,輕拍他的後背安撫。
秦慕言松了口氣,看這架勢,是小童的親爹沒錯了,他悄悄地撤回了手。
“碎月,怎麽回事?”哥兒黑着臉,陰沉沉地沖女子質問道。
女子眼珠子一轉,當即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顫顫道。“夫人,碎月本來帶小公子在外面游玩,不成想被這小商販一路尾随到此,幸得幾位漢子相助,才得以脫身。”
“姑娘,區區小事,無足挂齒,只是這小商販圖謀不軌,萬萬不可輕易饒過。”一身橫肉的壯漢反應極快,登時躬身作揖。
“不...不是的”,秦慕言瞪大眼睛,分明是這女子跟壯漢夥同起來,要綁架這個哥兒的孩子。
誰料哥兒一聽,臉黑得更加厲害,他随意點了兩個人。
“來人,把這小商販扭送去官府,交給鄭縣令。”
仆從上前,欲将秦慕言抓起來。
“不是這樣的,是這位姑娘....”秦慕言正要開口替自己辯解,誰料女子語調突然拔高,身形伏得更低,椎心飲泣道,“幸好夫人您趕來的及時,才能将這心懷不軌之人拿下,救下小公子...”
哥兒擰着眉,看了眼跪伏在地哭得凄凄慘慘的丫鬟,又瞥了瞥一旁掙紮的秦慕言。
“給我放開他!”陸雲琛喘着粗氣趕來時,秦慕言正被人圍着,扯得衣服都沒了個正形,仆從們看他是個哥兒,下手更是沒輕沒重,更有甚者,見秦慕言生的俊俏,還在當中渾水摸魚地揩油。
陸雲琛将仆從一一扯開,推搡中,手腕杵到了石柱子上,他皺皺眉頭,不予理會,着急忙慌地把秦慕言從地上拉起來。
“阿言,阿言,你沒事吧!受傷了嗎?”
“夫君,他們綁架這小童,還想賴到我身上。”秦慕言借着他的力氣站直身子,委屈巴巴道,豆大的淚珠順着眼尾滑落,砸得陸雲琛的心頭生疼。
“沒事了沒事了,有夫君在,有夫君在...”陸雲琛仔仔細細地查看了一番,确認他沒有受傷,指腹拭去他的淚滴,擋在他的面前。
“光天化日之下,誰允許你們當街欺負人的!”陸雲琛胸口似是燃起了一團火,一想到自己趕來時看到的畫面,氣得直哆嗦,這些人,竟然趁着他不在,這般欺辱秦慕言。
“欺負?分明是他要綁架我孩兒,我不過是送他去官府罷了。”哥兒辯駁道。
“你說內子綁架你孩兒?證據呢!拿出證據來,沒有證據你就是誣陷。”陸雲琛忿然作色,氣勢上絲毫不輸。
“什麽證據,碎月和這幾位壯漢都看到了,還需要什麽證據。”哥兒指了指尚還跪在地上不敢擡頭的女子。
被叫到名字的女子,重重地點頭,身子控制不住地發抖。
“我沒有....是這姑娘和他們想要綁架他兒子。”秦慕言緊緊抓着陸雲琛的胳膊,手心沁滿了汗,擔心他就此聽信這哥兒的話。
“我相信你,別怕,有夫君在,誰也不能欺負你。”陸雲琛握緊他的手,掉頭就看向那哥兒。
“你說他們看見了?說不定是你家丫鬟聯合這幾個人,在這糊弄你呢,我家內子從不戲言,再者說了,我們同你無冤無仇,好端端的,在大街上搶你孩子作甚?”
“還真是長了一副伶牙俐齒,這位夫人,我看您應該把他倆都抓起來,一道兒扭送官府去,這一看就是同夥呢。”領頭漢子見綁架不成,急于脫身,挑唆道。
哥兒略一猶豫,沒有接茬,仆從看看這邊,又望望那邊,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兩方僵持不下,
“陸兄弟,秦小哥兒?”
“沈大哥?”
這出乎意料的變動,讓在場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陸雲琛吃驚地望着姍姍來遲的沈昌傅,難不成....
“沈大,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認識這倆人?”哥兒對眼前形勢越發感到茫然。
“時淵,先別論這個.....你們幾個,把這個吃裏扒外背信棄義的狗東西給我抓起來!”
沈昌傅指了指此刻還跪在地上哆嗦的碎月,吩咐道,仆從們聽令,當即将碎月圍了起來。
“老爺,老爺,碎月冤枉啊,碎月一心向着老爺和夫人,何曾有過二心!”碎月哭嚎着為自己辯解,欲上前扒拉時淵的褲腳。
沈昌傅一腳将她踢開,從袖口中掏出一封書信扔在地上,厲聲質問道。
“這是從你枕頭下面搜出來的你弟弟的求救信,上面寫着,只要将我兒子帶出城外,就免去你弟弟的賭債,放了他。你敢說,你沒有吃裏扒外?!”
碎月歪倒在地,看着散落的書信,臉上血色盡失,她縮着肩膀,劇烈地抖動着,如若不是自己弟弟好賭成性,被人抓了把柄,她是萬萬不可能去冒險綁架沈安,贖回弟弟!
見碎月失了勢,先前叫嚣得厲害的漢子此時也啞了聲,他頓感不妙,趁機悄悄地給自己人打手勢,準備趁着衆人不注意時撤走。
“沈大哥,還有這幾個人,他們跟這個女子是一夥兒的!”秦慕言從陸雲琛身後,探出個腦袋,指認道。
領頭漢子拔腿就跑,可沒跑出幾步路去,就被趕來的捕快抓了個正着,同吓得腿軟的丫鬟一起被押去了衙門。
時淵此時也幡然醒悟,方才聽信了碎月的一面之詞,險些将救了自己兒子的救命恩人扭送去官府,這會兒羞愧難當,“這位秦小哥兒,剛才的事情多有得罪,時某一時情急,處事莽撞,還望小哥兒大人大量。”
沈昌傅更是不在話下,直言陸雲琛和秦慕言今日救他兒子一命,如同孩子的再造父母,他日若有難,就報上他的名號,自當竭盡全力。
陸雲琛同他客套了兩句,便拉着秦慕言離開,今日之事,還是少摻和為妙。看剛才那般情形,便知其中定有隐情,如今孩子已經找到,剩下的是人家的家事,他倆不便多留。
收拾好攤子上的東西,往回走的一路上,秦慕言喋喋不休地同陸雲琛繪聲繪色地講述着自己的“英雄事跡”。
“你都不知道,我一發現不對勁就跟着追了過去....”
“沒想到她還有幫兇...”
“幸虧我腦子轉得快,随機應變...”
“那丫鬟也太沒良心了,怎麽能打自己主家的主意,那個小童還那麽小哩,若是讓人帶走了,還不知道會怎麽樣.....”
陸雲琛表情淡漠,緊抿着唇,一言不發,秦慕言說着說着,半天等不到他的回應,慢慢地,聲音弱了下去。
“我跟你說話呢,我辛辛苦苦地折騰了一圈,你都沒有問問我怎麽回事.....”
這人剛剛還在那些人面前護着自己呢,怎麽一轉頭的功夫,就不理自己了?
秦慕言很是郁悶,陸雲琛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便悶着頭繼續趕路,腳步快得,他要跑着才能跟上。
倆人一前一後回了家,秦慕言一腔熱血被澆了個透心涼,窩了一肚子的火,自己分明做了件好事,不但一句誇獎沒得到,反而還被冷落了。
他重重地摔上屋門,兀自坐在卧房的炕頭上生悶氣。
陸雲琛看了眼被摔得顫顫巍巍的木門,嘆了口氣。他現在心緒亂的很,一方面,見秦慕言獨身涉險,既為他擔心,怕他一時沖動吃了虧,又生氣他行事魯莽,做起事來,不管不顧,可又覺得,自己根本沒有立場去說些什麽,幹脆就這麽閉了嘴。
他在院裏站了站,轉身進了疱屋。
說好要做姜汁撞奶,總不能食言。
買來的生牛乳,不能直接喝,他将其倒入鍋中,反反複複煮沸了三四遍,趁着牛奶沸騰冒泡的功夫,把生姜用石舂搗碎,拿紗布過濾出嫩黃的姜汁,倒入碗中,放在竈臺上備用。
他攪拌着牛乳,奶香味在庖屋彌漫缭繞,待溫度微微降低,陸雲琛迅速将牛乳盛入裝有姜汁的碗中靜置,約摸着等了一盞茶的功夫。
擎着勺子輕輕敲了敲表皮,牛乳爽滑軟彈,還浸着姜汁絲絲的香辣,随着瓷勺的敲擊,滾滾波浪,一圈圈蕩漾。
陸雲琛又做了幾碗,裝進食盒,拎着出了門,天氣熱了,老太太只早上去地裏幫忙,這會兒一準在家,他得趁着陸老二一家不在,趕緊把這姜汁撞奶給老太太送過去嘗嘗。
這次過來,老太太的氣色稍差了些,陸雲琛問起來,只說是苦夏,沒什麽胃口,叫他不要擔心,過段時日就好了。
“慕言近日,可有什麽動靜?”陸老太太正坐在炕沿兒納鞋底子,擡眸問了問幫自己穿針引線的陸雲琛。
“嗯?什麽動靜?”陸雲琛将穿好的針依次紮在線團子上,聞言,随口回道。
“你這孩子,淨會跟奶奶裝傻,雖說這哥兒,孕育率極低,但也并非是懷不上的,你看你李嬸子家的小哥兒,前幾日就有了,你和慕言成婚時日也不短了,慕言還沒有動靜?”陸老太太關切地詢問道。
陸雲琛當即臊了個大紅臉,他把這茬給忘了,秦慕言雖是個男兒身,可是能生育的,慌忙同老太太解釋道,“沒...還沒..我們倆沒想這麽快。”
“奶奶倒也不是催你們,若是沒有,也不用着急,左不過再等些時日罷了,孩子總會有的,你也別給慕言太大的壓力,奶奶給你娶慕言進門時,心裏就有準備,雖說他是個哥兒,但是八字于你極為相稱,奶奶瞧着,你這些時日,身子骨也硬朗了不少,該是那王婆子算的還是準的。”陸老太太體貼道,即便她着急抱孫子,但兒孫自有兒孫福,這緣分倒也是強求不得。
上輩子沒經歷過這些,被陸老太太這麽明晃晃地點出來,陸雲琛讪讪地幹笑兩聲,他雖心悅這小子,可到現在也沒能摸透秦慕言對自己到底是個什麽心思,哪來的同房之事。
匆匆告別了陸老太太,從院子裏出來,他長籲一口氣,催婚催育果然在哪個時代都是避免不了的,再聊下去,恐怕他都要忍不住逃跑了。
回程的路上,陸雲琛買了些菜,又繞道屠戶家,稱了些豬肉,他和秦慕言自打分家後就沒有再種過地了,當初分家的地也已經租了出去,他們平日裏的吃食,都是跟周圍的村裏人買,雖說要比自己種的稍稍貴些,但好在方便,又不須得耗時間在上面,有小食攤兒的進賬,負擔個菜錢,綽綽有餘。
秦慕言原本趴在窗棂前向外張望,瞅見陸雲琛進門,連忙縮回身子,假裝無事地朝門口看,可左等右等的,就是沒等到人進屋。
沒多時,庖屋的煙囪升起縷縷炊煙,秦慕言縮在窗戶下面,撅着個嘴,越想,越覺得自己這事兒沒做錯,搞不懂陸雲琛為何這般對他冷漠不待見,他拿薄被蒙住腦袋,暗自發誓,今天這人不管做什麽飯菜,他都絕不吃飯,拒不向好吃的妥協。
不知過了多久,裹在頭上的薄被被掀開,秦慕言熱得滿頭汗,見陸雲琛站在炕前,眼神冷淡地看着自己,“下來吃飯。”
他剛要張牙舞爪地說不吃,肚子适時咕嚕咕嚕地開始叫喚,堂屋飄來絲絲飯香,勾的他忍不住朝卧房外探看。
陸雲琛說完,沒理會這崽子的反應,兀自将薄被放到炕頭上,轉身出了卧房。
秦慕言七手八腳地套好鞋襪,跟在他身後,小聲嘟囔着自己不争氣,沒骨氣什麽的。
陸雲琛聽不很清楚,因着下午這事兒,他還在氣頭上,索性也不管這家夥,由着他折騰。
等落了座,秦慕言傻了眼,陸雲琛做的,可都是他平日裏愛吃的東西,一碗白花花的牛乳放在自己面前,甜而微辣的生姜氣味忽隐忽現,這..這就是姜汁撞奶?
他看了看木桌對面那人,陸雲琛徑自拿着筷子,一聲不吭地吃飯,一時之間,飯桌上安靜得只能聽見碗筷碰撞的聲音。
“這個就是你說的姜汁撞奶嗎?你怎麽沒給自己盛一碗?”秦慕言受不了這般壓抑的氣氛,開口問道。
陸雲琛擡眉看了他一眼,語氣依舊是冷冷的,不帶任何語調。“是姜汁撞奶..你吃吧..我沒什麽胃口”
秦慕言熱臉貼了冷屁/股,幹脆也不開口了,他對這姜汁撞奶好奇得很,拿勺子輕輕挖起一勺,放入嘴中,還沒嘗到什麽味道,香醇爽滑的牛乳就順着喉嚨溜進胃裏。
他又盛起一勺,牛乳一抿即化,甜甜的奶香瞬間溢滿口中,姜汁淡淡的辣意恰到好處的中和了牛乳的奶膩味,但又不會喧賓奪主。
秦慕言一勺接着一勺,很快,小半碗下了肚。
陸雲琛眼角的餘光一直落在這小饞貓身上,見他嘴角沾了一圈奶沫子,更像個花貓了。
秦慕言放下碗,看桌上的飯菜一絲未動,陸雲琛只吃着面前的幾縷青菜,一時不落忍,他夾起幾塊肉片,“你辛苦一天了,多少也吃些吧。”
正要放到他碗中時,陸雲琛伸手夾住他的筷子。
“今天...委屈了?”
陸雲琛不提也罷,一提起來,秦慕言只覺得鋪天蓋地的委屈翻騰而來,連鼻尖都泛上陣陣酸意,他抽回筷子,低着頭,略帶着哭腔道,“委不委屈的,還不是看您老人家..”
說罷,兩人神色皆是一怔,陸雲琛挑眉,委不委屈的看自己是何意?難不成,他還能左右這家夥的情緒?
秦慕言猛拍了自己一嘴巴,更是恨不得将自己舌頭咬掉,剛剛這是說了句什麽話。
二人一時無言,相視一眼,各自默默地低下頭吃飯,氣氛比剛才更加壓抑,陸雲琛悄悄擡眸瞟了瞟秦慕言黑溜溜的腦袋,眼中晦暗不明。
晚飯後,秦慕言收拾好碗筷去刷碗,分家時,他決定先不走了,便同陸雲琛定下規矩,一人做飯,剩下那人便刷碗收拾庖屋,家裏的活計共同分攤,這些時日,一直是分工明确,井井有秩。
待他拾掇完進屋,陸雲琛已經将今日的出賬算計清楚,小食攤兒不能只依靠着鍋盔和鹵蛋,必須盡快上新品才是,不然等這幫顧客的熱情褪下去,再想做起來就很難了,他還指着這小食攤兒賺錢,在鎮子上開食肆呢。
另外,他很在意,秦慕言剛才說的那句話是個什麽意思?是自己讓他委屈了?他還生氣這小兔崽子遇事沖動,不顧危險的性子呢。
秦慕言見他坐在桌旁拄着腦袋,雙眸放空,定是在琢磨事情,他輕手輕腳地從炕頭的櫃子裏拿出針線笸籮,上次做衣服,還剩了點布,他打算裁兩個荷包給陸雲琛,出門在外,銀錢總不能一直捏在手裏。
夜深了,叫喚了一天的蟬鳴此刻也消停了下來,秦慕言困得睜不開眼睛,一個接一個的打哈欠,他放下手裏的針線,看了看一晚上坐在桌前一動未動的陸雲琛。
“還..還不睡嗎?明個兒不是要早起嘛?”
陸雲琛回過神來,琢磨了一晚上,新品還沒想好,秦慕言的心思也沒有揣摩出來,這會兒,因着長時間保持一個動作,腰漲酸得不行,他站起身來,長長地伸了個懶腰,牽扯到手腕處,刺痛如過電一般,蔓延全身。
他倒吸一口涼氣,緩慢地活動着手腕,才将這股子突如其來凜冽的痛意稀釋開來。
“睡吧。”
倆人并排躺在炕上,秦慕言迷迷瞪瞪,仿佛下一秒就要同周公夢中相會,就在自己快要睡着時,耳邊響起身邊人低沉的聲音。
“阿言,其實我有點生氣。”
陸雲琛終是沒忍住,早在陸老二家時,秦慕言就跟村裏王昌那賴丕子打過架,雖說那次是替自己出頭,可到底是受了傷,還破了相,王昌他娘上門鬧事時,若自己不在場,這小崽子不定被那婆娘怎麽磋磨。
這次也是,如果不是他趕到及時,秦慕言一小哥兒哪裏能是那幾個漢子的對手。
“嗯...”秦慕言迷迷糊糊地應着,也不知有沒有聽清。
“我知你是擔心那孩子,怕他被丫鬟綁架,路見不平,可你想過沒有,就這麽不管不顧的追過去,吃了虧,受傷了怎麽辦?”陸雲琛側過身,借着月光瞧着身邊努力保持清醒的人兒,語氣不複剛才淡漠,滿滿的擔憂要溢出心口。
“我怎麽會讓自己受傷,我分明..分明很是聰明的。”秦慕言越發沒了底氣,直到這會兒,他才後怕起來,倘若那陣子沒有陸雲琛趕到,拖延時間至沈昌傅過來,自己這笨嘴哪裏辯解的清楚,還不是叫那丫鬟三言兩語的,就慫恿得那個叫時淵的哥兒,要将他以綁架之罪名扭送官府。
說起受傷,自己被那群仆從拉扯時,是陸雲琛将人推開,把他從人群中拽出來,拉到身後護着,也不知..也不知這人受傷了沒有....
可他實在是太困了,腦子已經轉不動了,連眼前都跟着模糊起來,明天..明天醒來...一定要問問他,有沒有受傷。
陸雲琛聽着這小崽子平穩的呼吸聲,一時有些無奈,随即大着膽子,在他的額前落下輕輕一吻。
......
晨時,陸雲琛醒來,天剛蒙蒙亮,秦慕言還沉沉地睡着,不知夢見了什麽,眉頭緊皺着,時不時還蹬腿伸拳。
陸雲琛給他掖了掖身上的薄被,動作輕緩地起身,走出院子。
打了套軍體拳熱熱身,做了幾組深蹲和俯卧撐,心裏掐着秒表又做了幾組平板支撐,陸雲琛擡手抹掉額前汗滴,自打身子骨好轉之後,他便開始有意無意地鍛煉自己的體質,在這個世界,有錢無錢的尚不重要,身強體壯才是最要緊的。
打了桶水,洗漱完畢之後,秦慕言這小懶蟲才慢悠悠轉醒,身旁的被子早已經涼了半截。
屋外傳來“嚓嚓嚓”擦土豆絲的聲音,他坐起身來,揉了揉一頭糟亂的發絲,做了一晚上跟惡霸打鬥的夢,這會兒累得渾身酸疼乏力。
他一骨碌從炕上溜下來,套好衣服出門,陸雲琛坐在院子裏的馬紮子上,一手撐着擦絲刀,一手拿着一個個削了皮圓咕隆咚的小土豆,上下摩擦,動作有些別扭,蹭兩下就停下來揉揉手腕。
“你受傷了?”秦慕言見狀,開口問道。
陸雲琛聞聲,停下手裏的活,擡眸瞧了瞧,“無妨,扭了一下,有些不便罷了。”
定然是昨個兒受的傷,秦慕言暗自嘀咕道,內心自責不已,他隆起發髻,快步走到他身邊,欲接過擦絲刀,“我來吧,你去歇一會兒。”
陸雲琛推開他的手,“趕緊洗漱去吧,我這沒剩多少了,一會兒去燒鍋熱水,把這土豆絲燙熟了,咱們就該出發了。”
“好..好吧。”秦慕言當他還在為昨天的事情生氣,故而老老實實地聽從安排,他看着水缸中陸雲琛早已經打好的水,心中五味雜陳,自己起得太晚了,家裏的活都叫這人包了個圓,若是放在別的人家,自己這樣剛進門不久,什麽也不幹還賴床的小夫郎,怕是要被休了不成。
可陸雲琛這般善待于他,反倒叫他無措起來,從嫁過來到現在,抛開下過幾天的田地以外,平日裏他連個重活累活都不曾幹過,該是自己前世做了多少行善積德的事情,才能嫁給這樣一個人。
一股奇異的感覺從他的心中冉冉升起,一如當日看到那封和離書一般,既是茫然無措,又覺得無比慶幸,他分不清這是怎麽一回事,只想着現在這日子,過的可真好,是他從前從未奢望過的好日子。
陸雲琛不知他心思,擦好土豆絲之後,他端着盆進庖屋,秦慕言正往外倒熱水,不知在琢磨着什麽,猶自出了神,直到滾燙的熱水落到腳上才回過神來,差點兒将手中的水瓢扔出去。
“趕緊把水瓢放下!”陸雲琛大喝一聲,扔下泡着土豆絲的大瓷盆,拽上秦慕言出了庖屋,小家夥單腳蹦跶着到水缸前。
冰涼的井水澆到腳面上,舒緩了火辣辣的刺痛感,陸雲琛心疼地看着他被燙的通紅的腳,彎下身子,握住他的腳腕,将浸濕的帕子敷在他燙紅的地方。
“你這小崽子,倒個熱水,還能走神,想什麽呢!”他忍不住語氣嚴厲起來。
秦慕言理虧,沒搭腔,一雙杏眸,直勾勾地望着陸雲琛,見他待自己雖兇,但好歹不是昨日那般冷漠了,心裏自是放松了下來。
陸雲琛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還以為自己太兇了,把這家夥吓着了。
“怎麽了?被燙傻了?”
“沒...沒有”秦慕言使勁地搖了搖腦袋,咬着唇,半晌,弱弱地道了聲“夫君,我腳疼~”
陸雲琛無奈地嘆了口氣,“下次小心點,別再讓自己受傷了。”他從藥箱裏翻出個藥膏,給秦慕言抹上,一直等到紅暈消了,倆人才推着車子出攤兒。
今個兒來的有些晚,已經快過了飯點兒,人不是很多,就連慶陽都來遲了,他耷拉着腦袋,無精打采的,連吃鍋盔都提不起興致。
“你怎麽了?”多日的相處,秦慕言已經同他相熟稔,見他蔫蔫兒,關切地問候道。
“秦小哥兒,你都不知道...”慶陽話匣子一打開,巴巴地湊上來,被陸雲琛一個眼疾手快,按住腦袋推了回去,說話就說話,別搞得這麽親密。
慶陽這個粗神經的,倒也沒有在意,只四下觀望了一番,見沒人往這邊看,壓低了嗓音,“昨個兒我不是跟你說,我們老大和嫂子出去過生辰了嘛,結果安安,就是我們老大的兒子,他的貼身丫鬟被人收買了,想要帶走安安,幸好在路上被好心人瞧出不對勁,出手阻攔,才救下了我們安安,嫂子的生辰沒過好,安安還發了一夜的燒,我們老大今個兒更是連面都沒露...”
秦慕言聽完,同陸雲琛視線短暫地碰了碰,他就知道這事兒沒那麽簡單,果不其然,幸好自己機智,不然那小童就要被人拐走了,這做爹娘的,可得有多傷心,尤其是小爹,哥兒受孕那麽不容易,可不拿孩子金貴着呢。
陸雲琛見這小崽子尾巴都快翹到天上去了,小表情傲嬌又得意,實在是可愛極了,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繼而看向慶陽,語氣裏帶上了凝重。
“這事兒,別在跟旁個人提起了...”
“那是自然,因着是你們,我才說的,我們老大說,你們倆一看就是正經好人,旁人我都沒提,今早上兄弟們問了我好些遍,我也沒說。”慶陽拍拍胸脯,一副我非常信任你們的樣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