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推開門,兩個黑溜溜的腦袋一致轉頭,他險些憋不住笑。
輕咳兩聲,正了正神色。
“都杵在那幹嘛,還不趕緊過來...”
這人剛替自己解決了麻煩,秦慕言自認欠他個人情,決定老實一會兒,他同陸雲津倆人視線短暫一碰,乖巧地湊過來。
陸雲琛在木盆中擰了把帕子,“拿着,敷到臉上去。”這古代,想要搞來冰塊,不是件容易的事兒,好在井水夠涼,勉強也可以冰敷一下消消腫。
陸雲津接過帕子,捂在自己臉上,陸長明那一巴掌卯足了勁兒,這會兒他還有些頭暈眼花,臉腫的發麻發燙。
陸雲琛拉過秦慕言的手,這家夥只顧着看熱鬧,泥土還附在傷處。
心中無端湧上一股子火氣,秦慕言不知這人怎麽黑了臉,捏自己手的力氣大到吓人。
忍住想要把這家夥按在腿上好好教訓一頓的沖動,陸雲琛将他的手放在水裏,小心地拿帕子清洗着手背上的傷口。
秦慕言疼得倒吸氣,掙紮着想要掙脫開。
“夫君,人家手疼..”。
陸雲琛氣頭更盛。
“疼也忍着,自己什麽身量不知道,王昌那是什麽人,也敢往前上。”
“我..我..”秦慕言委屈巴巴,嗫嚅着,想要替自己辯解一番。
“我什麽我,看看這一手背上的傷,不知道疼嗎?”陸雲琛沒好氣。
“可...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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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什麽,自己個兒瘦的跟豆芽菜似的,還跟那狗熊硬碰硬,能占什麽便宜....”
“就...就...”
“就什麽,說你兩句,不服氣咋地...”
“........”秦慕言閉了嘴,毀滅吧。
陸雲津捂着臉,在一旁張了好幾次口,都沒能插進話去,索性閉口不言,祈禱他大哥知道真相的時候,還能這麽有氣勢。
秦慕言癟了嘴,滿臉寫着“我不高興”。
傷口處清洗幹淨,又仔仔細細地抹了藥,這才将“小狗爪子”扔到一旁。
“阿言,你幫雲津看看他身上的傷吧,頭着剛才二叔那兩腳,下手不輕,我去王大夫那,再拿點跌打損傷的藥膏。”
被喚到名字的人不吱聲,氣鼓鼓的跟個河豚似的,連陸雲琛要揉他腦袋都躲開了。
呵...小狗崽子,方才還跟自己撒嬌,不過說他兩句,倒還跟自己生起氣來了,陸雲琛暗罵兩句,苦笑着出了門。
從王大夫那開了藥膏往回走,瞧見王婆地裏,圓咕隆咚的青玉西瓜。
明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記載:“按胡嬌于回纥得瓜種,名曰西瓜。則西瓜自五代時始入中國;今南北皆有。”
炎炎夏日,捧上小半個西瓜,坐在樹底下,一口下去,滿口的甘甜汁水爆開,這暑氣就消了大半。
惦記着“小狗崽”受了傷,還被自己訓了一頓,陸雲琛同王婆打了聲招呼,鑽到地裏,挑了個有眼緣的,搬起來,像模像樣的拍了拍西瓜的外皮,又敲了兩下,總歸是沒聽出什麽道道兒來。
就它了,陸雲琛打定主意,抱着就走。
打上大半桶的井水,先把西瓜泡在裏面,陸雲琛進卧房送藥膏,半道兒被陸雲津攔了下來。
這孩子倒也是個實在人,倒豆子似的,噼裏啪啦将事情的全部經過都告訴了自家大哥。
早上他同秦慕言一道出門,半路上遇見王昌跟他手底下幾個喽啰湊在一起,說陸雲琛沒什麽本事,窮酸秀才一個,連考兩屆舉人都落榜。
秦慕言先是上前争論了幾句,可不知怎地,兩邊就動起手來,陸雲津怕他吃虧,便找機會拉着人跑了。
這才有了王昌他娘帶着王昌上門告狀這一幕。
陸雲琛咋舌,嗬...人家在外面為維護他的名聲,跟別人打架,結果自己不明所以,劈頭蓋臉的罵了人家一頓,感情這小東西是因為這個生氣啊...可...可這...
他撓撓頭,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怎麽去面對秦慕言,将藥膏塞給陸雲津後,陸雲琛掉頭出了屋子。
在屋檐下坐了半晌,他自嘲地笑笑。
怕自己想多了,又怕自己想得不夠多....什麽時候,他也這般優柔寡斷起來...
西瓜泡在井水中,上上下下,如同他此刻起伏難明的心,不停地擺動交錯。
遠處池塘裏蛙聲“咕呱咕呱”響起,陸雲琛才回過神來。
他甩了甩腦袋,将那些不該有的小心思丢出腦袋外,利落地從井水中撈起西瓜,一刀為二,留出一半兒給陸老太太,剩下一半,切成方便入口的小塊兒,拿瓷碗裝着,一碗端給陸雲津。
餘下的瓜皮,他切成一指粗的的細長條,又翻出前幾日在鎮子上買的白糖,罐子裏就剩了個底,他懶得跟“家賊”計較,一天一杯加糖開水,也不怕糖尿病。
瓜皮混着白糖抓勻,陸雲琛找了個小瓷碗,裝起來腌制一會兒,準備晚些做瓜皮糖。
忙活完這些,他才端着西瓜進了卧房。
秦慕言倚着薄被睡着了,夢裏正大展身手,将王昌按在地上暴打狗頭呢,冷不丁嘴裏被塞進一塊西瓜,下意識地嚼了嚼,好甜。
小家夥驚喜地睜開眼睛,巴巴瞅着陸雲琛手中的瓷碗,想起自己還在生氣,又迫不得已地移開眼神,眼角的餘光扒在鮮紅鮮紅的瓜瓤上,扣都扣不下來。
陸雲琛故意挑起一小塊瓜瓤,在他眼前,晃來晃去,晃來晃去地刷存在感。
秦慕言先是閉着眼睛不理會,又耐不住西瓜撲鼻的清香,擰着眉頭,一臉的糾結矛盾。
“吃吧。”陸雲琛不再逗他,将瓷碗揣進他懷裏,擡手揉揉他的發絲,輕輕嘆了口氣。
“以後....以後不必為了我,同他人起沖突....”
秦慕言微微一怔。
“沒必要的,我不在乎別人怎麽看我,別冒險了,那王昌牛高馬大的,真要在他手底下吃了虧,怎麽辦...”
“他們說的不對...”秦慕言放下瓷碗,悶聲悶氣道。
“嗯?”陸雲琛頓住。
“他們說的不對,你很好,你人又聰明,又很會賺錢,還會做好吃的,你比他們這些只會嘴上說說,從不會付諸行動的人好多了....”
頭次從這小夫郎嘴裏聽到誇自己的話,陸雲琛一時沒反應過來。
繼而咧嘴一笑。
看不出來,秦慕言這小子,對自己評價這麽高。
晚間,陸老太太回來,問起此事,陸雲琛打着哈哈糊弄了過去。
老太太雖有些不滿,架不住自己孫兒的巧嘴,三言兩語的,同留給自己那半瓣兒西瓜似的,說到心裏甜滋滋的。
陸李氏知道陸雲琛買了西瓜,等着他來孝敬,沒想大半天過去了,連西瓜的影兒都沒見着,忍不住氣憋,倒是陸雲渲沾了陸老太太的光,吃了小半塊,竟也沒想着給自己娘親留一口。
晚飯後,陸雲琛進庖屋瞧了瞧腌制的瓜皮條,青綠的瓜皮上沾着糖粒,他撚起一塊嘗了嘗,酸甜适宜,脆爽可口。
攥幹瓜皮裏的水分,撂入鍋裏,他将腌出的糖水也一并倒在了裏面。
小火慢熬,沒一會兒,瓜皮炒幹,裹上一層雪白雪白的糖霜。
他澆滅火,找了個竹編的畚鬥,把細長溜兒的瓜皮盛出來,端着就進了卧房。
“娘,陸雲琛又在做吃的了。”陸雲渲扒着窗棂向外看。
陸李氏還記挂着沒吃到嘴的西瓜,沒好氣道,“一個漢子,成天悶在庖屋裏,能有什麽出息,雲渲,你可得好好讀書,娘還等着你考秀才哩。”
陸雲渲哪還有什麽心思考秀才,視線一直追着陸雲琛進了屋,他手裏端着的那東西,晶瑩剔透的,光是看着,就饞的不得了。
“來嘗嘗...”陸雲琛招呼秦慕言。
“這是什麽?”秦慕言拎起一塊瞧了瞧,放進嘴裏,吃起來口感清甜,還帶着西瓜皮特有的清香。
“瓜皮糖,晾一晚上,明天會更好吃...”
陸雲琛向來不愛吃這甜滋滋的東西,可奈何秦慕言喜歡的緊,一根接一根的,吃得停不下來,看樣子,這瓜皮糖,放不到明天了。
又吃了幾根,陸雲琛無視他充滿怨氣的目光,強行收了起來,擱在窗臺上等風幹,又按着人去漱了口,大晚上吃這麽多甜食,怕不是要牙疼。
.......
分家的事情沒想到會來得這麽猝不及防,第二日,用過晚飯,陸老太太将衆人集合在一起,連一向悶在屋子裏讀書的陸雲渲也叫了出來。
“把你們叫來,是有一件事情要說,眼下雲琛已經娶親成家,不日便分家吧。”
陸老太太的決定一宣布,陸李氏幾乎沒壓住自己的喜色,這幾日,她頭疼怎麽提分家的事情,頭發都白了幾根,如今經老太太主動提出來,倒省了她的事了。
陸長明顯然要謹慎許多,在這個節骨眼上,突然提分家,必定事出有因。
“娘,自大哥大嫂過世,我便拿雲琛當一家人,一家人那還需要分家啊,雲琛雖然成家,但到底還是個孩子,指望他抄書賺的那點銀錢,哪裏能顧得了他和夫郎兩人....”
陸李氏在桌下狠狠地踩了自家男人一腳,自己巴不得将這兩個拖油瓶丢出去,他倒好,站着說話不腰疼,還一家人?這小犢子可從沒拿他們當一家人。
陸雲渲跟他娘一條戰線,想着終于能把陸雲津還有他那個沒用的小夫郎趕出去了,高興壞了,這幾日,他可憋屈死了。
“這兒孫自有兒孫福,老太婆我年紀大了,管不了那麽多了,雲琛有了夫郎,該是承擔起一家之主的責任了,你們辛苦了這麽多年,也應好好歇歇了。這分家的事情,我已經同村長知會了,待初八那天,就正式分家。”
陸老太太已經決定好了的事情,就如同當時出錢給陸雲琛沖喜一樣,不容其他人置喙。
陸長明雖覺得這其中必有蹊跷,但仔細想來,分家,對他們來說,還是利大于弊的,借着陸雲琛秀才身份免去這些年賦稅的福利,也不過是短暫的消失,轉眼就會被自家兒子頂上。
陸雲琛全程微微颔首,默不作聲,察覺到陸長明探究的目光,他擡眸淡淡一笑,這讓原本就懷疑他的陸長明,更是疑惑這小子是不是在中間搞了什麽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