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王八羔子,讨債鬼,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兒,三天兩頭就在這炕上躺着,老娘我這點嫁妝,自己兒子貼補不上,淨扔這病秧子身上了....”
“上輩子做了什麽孽,嫁到你們老陸家,一點福沒享受到,成天累死累活的,伺候這一家老小...”
陸雲琛睡的正香,耳邊隐隐約約傳來絮絮叨叨的咒罵聲,誰在旁邊這麽聒噪?他費力想要睜眼看看,眼皮子沉得不行。
好吵...
待緩了緩神,睜開眼睛,入眼的是,坑坑窪窪稻草和泥貼的土牆。
陸雲琛微微發怔,這是哪裏?
他很确定他死了,十八樓扔下的酒瓶子,正正好的,砸中他腦袋,魂飄到半空中時,陸雲琛一面盯着自己血忽淋拉的腦瓜子,一面感慨着“明天和意外還真不知道哪個先來”。
怎麽一轉眼的功夫,自己在這醒來了。
屋外的咒罵聲還在繼續,這次又換了個低沉的男人聲音。
“少說兩句吧,娘在屋裏能聽見的...”
“我怕她聽?這些年,我也是受夠了,那藥罐子不就是沒爹沒娘,又不缺胳膊斷腿的,老太太什麽吃的穿的都先緊着他來,就算是條狗,這會兒也能活蹦亂跳了。”尖細的嗓音突然拔高語調。
“行了,嘴上越發沒個把門的了,什麽話都往外說..”男人出聲制止道。
“我有什麽不敢說的,從牙縫裏擠出來的銀子,給他娶了親,這個沒良心的,大喜之日,瞎溜達什麽,這下可倒好,媳婦娶回來了,人又躺倒了,還花了我一百文,感情這銀錢,是天上掉下來的....”
陸雲琛皺着眉頭,揉揉耳朵,被吵得頭疼,他扶着炕頭,慢慢坐起身來。
前前後後打量了一圈屋子。
手一碰就掉渣的黃土牆,年久失修的木頭房梁,凹凸不平的土炕,散發着黴味兒的鋪蓋,還有土炕旁邊,磚頭墊高的木桌,和兩把簡單敲打起來的木椅,就是這個房間,全部的陳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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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琛摸了摸自己身上這件補丁摞着補丁的粗布短打,長長嘆了口氣。
就算是個傻子,也該知道發生什麽事情了。
他,從小長在紅旗下,受唯物主義教育,從來不信奉鬼神之說的五好青年,陸雲琛同志,穿越了。
朝代不詳,地名不詳,唯一清楚的是,今個兒是原身的成親之日。
陸雲琛掙紮着想要下炕,一陣頭疼欲裂,雪花般破碎的記憶湧入腦海中,人又重新栽倒回炕上。
他忍着窗外不間斷惡毒的咒罵聲和一陣陣緊箍的頭痛,梳理起自己接收到的信息。
穿越過來繼承的這具身體,與陸雲琛同名,是江寧鎮竹西村一枚秀才,爹娘早逝,家中除了年邁的奶奶,還有二叔一家。
十二歲考中秀才,被全村寄予厚望,卻連考兩屆舉人落榜,陸家這些年,一面要給他花錢看病,一面還供他讀書科考,可謂是家徒四壁,一貧如洗。
如今老二一家,大兒子陸渲也到了考秀才的時候,老二媳婦陸李氏,自然是滿口的不樂意。
平日裏擠兌兩句也就罷了,這次老太太拿出自己全部的私房嫁妝,給陸雲琛娶親,徹底炸了老二媳婦的窩,陸李氏險些當場撅過去,可奈何孝字當頭,縱有百般不願,她也得打掉牙齒往肚裏咽,硬生生咬牙把這小媳婦娶回了家。
陸雲琛一時心情有些複雜,末了還是怨原身不争氣,放着好好的小媳婦不要,非要在大喜之日當天,跑去赴那相好的約,這下子好了,鬧了個雞飛蛋打。
是的,原身之所以趕着自己娶親的日子跑出去,一腳踩歪,滑進河裏 ,丢了性命,歸根結底就是不安分。
連他都看得出來,那相好,分明就是驢他,明知他今日娶親,還特地叫人傳信于他,字字句句皆是委屈,還茶裏茶氣地祝原身娶得良配,原身這個哈批,就這?竟然還能被勾的失魂落魄。
說起娶回來的小媳婦,陸雲琛扒遍了他的記憶,也沒找到......得,古代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着實有些耽誤人。
陸李氏蹲坐在窗外,罵罵咧咧地一直沒住嘴,直到傳來幾聲“吭吭吭...”拐棍用力敲擊地面的聲音,才消停下來,顯然陸家老太太也聽到了她的诟谇。
陸雲琛耳朵終于清淨了。
不一會兒,飯香味透過門縫飄進來。
他咽了口唾沫,肚子裏咕嚕作響,自打大學畢業,開始做美食博主,就沒再讓自己餓過肚子,這久違的饑餓感,不禁讓他想起,自己從前吃不上飯,涼水管飽的日子,忍不住又是一聲嘆氣。
重活一世,還整的這麽狼狽...
“吱呦..”一聲,門開了,一身着粗布短打,身形消瘦的少年走了進來。
陸雲琛逆光望去,少年個頭不高,約摸着十五六歲,挂在身上漿洗的發白的粗布麻衣,明顯大了一圈,許是長期的營養不良,整個人瘦巴巴的,看起來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
待人慢慢走進,陸琛才看清他的相貌,打着補丁,簡陋不堪的衣物也沒能遮蓋住少年清秀的面容,兩彎柳眉淡如墨畫,一雙杏眸水汪汪的,清朗有神,連眉間的那一抹朱砂痣,都襯着少年靈動秀氣。
等等....朱砂痣!
陸雲琛驀然反應過來,說來原身娶的可是個小哥兒,怕不就是眼前這個少年吧。
從這短命的陸秀才記憶中得知,在這個歷史上沒有任何記載的“大成”朝代,除了男人,女人以外,還有一種特殊的群體,“哥兒”,這是一種表面上與男人無異,但可以孕育後代的群體。
想要辨別男人和哥兒,就看眉間的朱砂痣。
要說起這個哥兒,雖然可以像女人一般,孕育生命,但受孕率低,又不似漢子強壯,因此社會地位也不高。誰家若是生了個哥兒,都是要嘆口氣的。
正常人家娶妻,首選必然是女子,只有那些家裏極窮,娶不上媳婦的人,才會把主意打到哥兒身上。
也不知道這陸老太太怎麽想的,在這麽重視傳宗接代,延續香火的時代,竟然還能相中了一小哥兒做孫媳婦。
可陸雲琛轉念一想,這又是什麽樣的家裏,才會将自家孩子,嫁給一個,活一天賺一天,四體不勤不堪造就的病秧子。
他還沒從震驚中緩過神來,眼睛瞪得老大,直直地盯着少年眉間的朱砂痣,秦慕言顯然也吓了一跳,沒想到自己名義上的夫君,居然已經醒了,他站在離炕頭幾步遠的位置,同陸雲琛兩兩相望,一時屋裏氣氛,安靜又尴尬。
“你...你醒了啊...”秦慕言被他盯得神色不自然,擡手摸了摸臉頰,心想自己臉上是不是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叫這家夥這般目不轉睛。
陸雲琛陡然回神,意識到自己眼神過于赤果果,他幹巴巴地應了一聲,臉瞥向它處。
氣氛再次陷入了尴尬。
“咕嚕”一聲,肚子不争氣地響了起來,陸雲琛臉上一紅。
“我...我去給你拿點吃的。”秦慕言逮着機會,貓着腰鑽出門外。
“謝......”陸雲琛的“謝”字剛出了個聲,就看見這家夥落荒而逃的身影。
沒一會兒,陸家老太太拄着拐棍,踉踉跄跄走進來,秦慕言端着一碗稀粥跟在身後。
“雲琛...雲琛....你終于醒了,可吓壞奶奶了..”陸老太太斜坐在炕頭前,将陸雲琛攔在懷裏,哆哆嗦嗦地抹着眼淚。
陸雲琛身形僵硬,不做聲色地從陸老太太懷裏鑽出來,許久不同人親近,他有些不太習慣。
自家孫兒能醒過來,陸老太太高興壞了,哪裏顧得上他陌生的小動作,“慕言,叫雲津再去請王大夫過來一趟吧。”。
秦慕言原本站在這對祖孫兒身後,尴尬得不知該如何是好,這會兒聽陸老太太吩咐,忙将手中的碗放在一旁歪歪扭扭的桌子上,轉身掀開門簾出去了。
屋裏只剩下陸雲琛和陸老太太倆人。
陸老太太拍拍他的手,淚眼婆娑,懇求道,“雲琛,奶奶知道你不滿意這門親事兒,可村長家那姑娘,實在不是咱能高攀得上的,如今你既已經成家,雖說是誤了吉時,還未過明路,好歹是房裏有人了,斷了那心思,跟這孩子好好過吧。切莫再想不開,奶奶年紀大了,遭受不起白發人送黑發人...”
陸雲琛語塞,鬧了半天,這老太太以為原身是抗議娶親,自己投河自盡的呢。
“奶...奶奶,我...我不是....算了,我以後都聽您的。”他張了張口,想要解釋一番,又覺得此時解釋,太過于蒼白。
老實講,他對村長家的那姑娘,真沒有什麽心思,前世哪怕是母胎單身,一直沒談過戀愛,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所愛并非是姑娘家。
老太太很是欣慰,拉着陸雲琛正欲在說些什麽。
一中年男子,穿着青色外袍,提着藥箱匆匆進來。
“王大夫,麻煩您了。”老太太客套了兩句,退至一旁。
王大夫上前給陸雲琛切脈,又仔細瞧了瞧他的面色,方才收拾起自己的醫藥箱,轉頭對着陸老太太,緩緩說道,
“放心吧,沒什麽大礙,只是生了熱病,這會兒已經褪下去了,稍稍吃幾服藥就好。”
陸雲琛一面乖巧地接受檢查,一面心中暗自腹诽,他可不無礙,內裏都換了一茬湯藥,那倒黴陸秀才早一命嗚呼了。
“這就好,這就好..”陸老太太一直懸挂在半空中的心穩穩落地,喚來雲津陪王大夫去抓藥。
陸李氏原本站在屋外,一聽抓藥,當即又要發作,老二陸長明,胳膊肘使勁怼了她一下,陸李氏氣不過,冷哼一聲,扭頭回了自己屋裏,屋門摔得哐哐作響。
陸雲琛有些驚詫,其他人像是習慣了一般,繼續忙着手頭的活計,倒是小夫郎,踮腳朝這瞥了一眼,二人目光短暫一碰,迅速向兩邊撇開。
作者有話要說:
開新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