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1)
箭落地了, 溫彥博因走路擡起的腳都沒敢落地。
長孫無忌并非一人獨自進院,他身後還跟着十名随從, 另有兩名為他引路的溫家家仆。
院子裏除了溫彥博和秦遠, 還有另外五人, 負責主持投壺禮的文家管家, 負責具體指揮和拾掇箭矢的投壺司射, 拿琵琶奏樂的樂工,兩名伺候瓜果水點的侍女。溫彥博書香世家出身,骨子裏透着雅士的講究,所以即便玩只有倆人這種游戲,他照樣按規矩來。
但現在溫彥博很後悔自己這麽講究,此刻見證醜事的人越多, 長孫無忌的臉面就越挂不住, 就越不好收場。
溫彥博覺得很窒息,想裝暈。
盡管投壺所用的箭矢首尾端已經磨鈍, 不可能真傷了長孫無忌那要命的地方,但他家的箭矢為了耐用好看,用料特別厚實,比一般的箭重三倍,也更大。按照秦遠剛才的用力程度, 打到長孫無忌那地方肯定不會跟撓癢癢似得, 必有痛感。
溫彥博完全不敢看長孫無忌現在什麽表情, 他垂着腦袋看着地面, 慌慌地慢慢地把剛才擡起腳小心翼翼地放回地面。
秦遠剛才把箭甩出去後, 就嘆自己手滑了,仍處于游戲樂趣中的他高興地轉頭去找箭。
結果,秦遠樂哈哈的笑臉跟長孫無忌暴怒的青面對個正着。
秦遠愣了下,看眼在長孫無忌腳前的箭矢,眨了兩下眼皮,擡眸重新回看長孫無忌。和長孫無忌憤怒的鷹眼對視一下後,秦遠複而垂下眸子,斂住了臉上的笑容。
秦遠不緊不慢地擡手,文質彬彬地對長孫無忌行見禮。人斯文安靜至極,全然沒有剛才表現出的又瘋又癫又狂的樣子。
秦遠像個沒事兒人似得,作揖之後,就自己主動挺直了身板。
長孫無忌被秦遠這番表現氣得臉都綠了。
“大膽!”徐安還從沒見過在他家郎君跟前态度這麽嚣張的官員,“你還不快跪下賠罪!你竟敢用箭矢傷我家郎君的——”
秦遠微微擡起頭,用迷茫的眼神兒望着長孫無忌和徐安。“莫非下官剛剛誤抛出的箭矢傷了長孫大人?傷了哪裏?”
徐安張嘴要說,被長孫無忌一個狠厲地眼神瞪了回去。徐安把話噎在嗓子眼尴尬了下,接着就把這份兒尴尬轉為憤怒,撒在秦遠身上,呵斥他快快跪下受罰,不準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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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沒通報呢。”秦遠随即小聲念叨一句。
四周更加安靜,連風吹樹葉的聲音都顯得嘈雜。
徐安質問秦遠剛剛那話什麽意思:“難道沒通報,你傷了堂堂齊國公便有理?”
“怪下官無能,太過專注于在院裏投壺,竟沒能及時預料到長孫公的到來。下官失察,下官有罪!”秦遠連連應承,再一次給長孫無忌行禮,
溫彥博在旁暗暗咋舌,直嘆秦遠真敢說。他這番話哪裏是賠罪,分明就是在責怪長孫無忌不通報在先不講理在後。但說實話,這事兒溫彥博站在秦遠這邊,不知者無罪。
“下官覺得現在要緊的是,看看傷情如何,若真是下官打出的箭矢傷了長孫公哪處重要地方,下官願意負責。”秦遠‘通情達理’地補充一句。
秦遠的意思很明顯。如果真傷到了,他會負責。如果沒有,長孫無忌該負沒提前通報的責任,不幹他的事。
長孫無忌眯起了眼睛,目光冷峻地打量秦遠。他從始至終他沒說一句話,但渾身散發的蕭殺戾氣,足可以震懾周遭人心驚膽戰。在這種情形下,任誰都不敢在他面前亂吭一聲,偏偏這個秦遠是個例外,而且頗為擅長巧舌辯解。
秦遠見長孫無忌沒說話,他的随從徐安也沒說話。秦遠就看向溫彥博。溫彥博立刻以一臉‘別拉上我’的表情拒絕秦遠。
“溫治中,煩勞您幫忙請個大夫?”秦遠客氣詢問,然後瞄了一眼徐安,“要不我親自去請吧。”
秦遠說着就要去。
“我這就派人去請。”溫彥博連忙答應,轉頭使眼色給管家。管家等人早就吓傻了,這會兒方回神,趕忙要去。
“不必!區區箭矢!”
長孫無忌若淬了劇毒一般的目光射在秦遠身上,轉即拂袖帶着人離開。一群人走的時候,氣勢洶洶,帶起一陣冷風,令其餘留下的人怕得心慌。
溫彥博連忙帶着管家等人前去送長孫無忌。秦遠無所謂地跟上,盡好他該盡的禮節。
溫彥博趁着長孫無忌上馬車的工夫,連連笑着賠罪,卻沒換來長孫無忌一聲回應。長孫無忌上了馬車後,就絕塵而去。
溫彥博嘴角帶着笑意張望,直至馬車消失在街口。他立刻轉頭,瞪向秦遠。
“你好生大膽啊。”溫彥博拉着秦遠回府,單獨留秦遠在屋裏說話,“你知不知道你剛才說的那些話,會把長孫公徹底得罪了。”
“別唬我。”秦遠把瓷杯湊到嘴邊,撅嘴嘬了一小口水。
“怎是唬你,你剛才那一箭打在長孫公的——”溫彥博用手擋着嘴,隐晦地咳嗽了一聲,“大家同是男人,都知道那玩意兒多寶貝。”
“是寶貝。”秦遠附和。
“那你還那麽跟他講話?硬嗆?”溫彥博不解地質問,覺得秦遠真真是做錯了選擇。
秦遠不以為然,“我要是不那麽講,戰戰兢兢地跪地上給他賠錯,告訴他這事兒沒他的責任,都是我的錯,你覺得我現在還能如此泰然坐在你面前麽?”
溫彥博被秦遠問愣住了,他轉眸仔細思量,然後誠懇地搖頭表示不會。長孫無忌本來就看不上秦遠,這次秦遠還當衆令他尴尬失了面子,長孫無忌一定會借機狠狠收拾一頓秦遠。
溫彥博恍然反應過來,秦遠剛剛所言所做的一切根本就不是一時沖動或者糊塗。他心裏清楚得很,故意那樣應對長孫無忌。
有那麽點扮豬吃老虎的意思。
溫彥博佩服地跟秦遠拱手,嘆他這招目前是有用了,“但無異于飲鸩止渴,當下的麻煩算是解了,可以後呢,明天咱們三人便要一同出發前往泾州。你想躲都躲不了他。”
“走一步算一步。”秦遠讓溫彥博不必太過擔心,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總會有辦法。
“你啊,倒是越來越讓我佩服了。”溫彥博豔羨秦遠這種灑脫随意無所畏懼的性格,他對秦遠保證,“以後我會盡己所能護着你。”
秦遠道謝,他喝幹杯裏的水後,還想繼續繼續玩投壺游戲。
溫彥博聽‘投壺’兩個字就後怕,擺手表示不玩了。他讓秦遠自己折騰玩,他則跑去魚缸邊兒觀察他的小蝌蚪,用跟朋友聊天的語氣對着小蝌蚪道歉。他明天要出遠門,沒辦法見證他們長前腿的重要時刻等等之類的話。
秦遠從屋裏出來的時候,發現天色漸晚了,在外頭玩投壺已然看不清楚。正好要到了晚飯時候,秦遠怕溫彥博叫自己一同吃飯,他是沒辦法吃人間食物的,就要巧言拒絕溫彥博。秦遠幹脆借口有東西留在家裏,要回去拿。至于晚飯,他自己在外面解決就行,就不同溫彥博一起吃了。
秦遠騎着馬出了溫府後,無所事事地在街上轉了轉,忽然想起家裏的捕鼠籠還放着誘餌。此番去泾州,不知道要花多久才能回來,若任由捕鼠籠裏的老鼠餓死發臭,太惡心了。
秦遠接着還想到了顧青青,這兩日她一直把自己關在家裏,由隔壁的王大娘照料。秦遠自當面闡顧青青的父親是兇手後,就再沒有和顧青青說過話。順便看看顧青青的情況如何,跟她告別一聲。
最後借口回家,最後就變成了真回家。
秦遠去西市買了些點心。他到了顧青青家先敲大門,見沒人回應,大門也沒有上闩。
秦遠敲了屋門也沒反應後,轉身想去瞧人是不是在隔壁王大娘那裏,結果身後的門突然就開了。
顧青青亂着頭發,用倦怠泛紅地眼睛看着秦遠,問他什麽事。
“你沒事吧?”秦遠問。
顧青青用手理了理自己頭上支棱起的亂發,側身請秦遠進屋。
秦遠看了眼屋裏的環境,有些淩亂,桌上還有吃剩馊掉的飯菜,幾只蒼蠅在上面嗡嗡地亂舞。
“王大娘送來的,”顧青青拾掇桌上的盤子,“才管了三頓就受不了我了。”
秦遠将點心放在桌上,又将錢袋放在桌上,“照顧好自己,我明天就出遠門了,有一段日子回不來。”
顧青青瞥了眼桌上錢,讓秦遠拿走,她不要。
“我雖然愛錢,但我怎麽都不會要殺父仇人的錢!”
秦遠驚訝看她:“你這樣有點太不講理了。”
“不講理又怎麽樣?我什麽時候講理過?我連我父親是不是我親生父親都不知道,我一個有娘生沒娘養的東西,要講理有什麽用!”顧青青喊道。
秦遠默然看着顧青青。
“你怎麽不說話,是不是覺得我太刁蠻潑辣,活該落得這樣的下場?王大娘嫌棄我,你也嫌棄我了!”顧青青恨得咬牙,她偏過頭去,眼淚不争氣地往下掉。
“你剛說我是你的殺父仇人,拒絕我的錢。現在怎麽反過來又說是我嫌棄你?”秦遠了解顧青青的叛逆,他以前做仙二代的時候也耍過類似的情緒,“不必故意把自己僞裝成人人讨厭的樣子。你沒給我們添麻煩,別人幫你的時候,他們在心裏也會有快樂和滿足感。人這一輩子就這麽長,別折磨自己,別虛度光陰。有一天回首過去,你問自己的時候,你要做到問心無愧,不後悔。”
秦遠将錢重新放回桌上,“若真心不要,便施舍給乞丐。”
秦遠說罷就轉身離開。
顧青青哭地不成人樣,追出來喊住秦遠,她可憐兮兮地抽着鼻子對秦遠咧嘴喊:“對不起。”
“你是個有主意的,憑你自己的能耐你可以把這個家打理好。王大娘人不錯,得空幫她燒燒火,乖一些。她沒女兒,會把你當半個女兒看。”秦遠囑咐道。
顧青青“嗯”一聲點頭,追着送秦遠出門,囑咐他外出注意安全。
“我在家等着你回來。”
秦遠恍然想起什麽,扭頭問顧青青:“不怪我害死你父親了?”
“他幹了那麽多狠毒的事,幾次三番想害死秦大哥。他不是我父親,他只是利用我罷了,養着我,不過是想他在這坊裏看着還像個正常人。”顧青青早就想通透了,但道理懂歸懂,她心裏受的刺激卻不那麽容易平複,以至于她生出厭世的想法。
“你是你父親養女的事兒是我讓人宣揚出去。這是事實,即便你自己不記得。這樣做是為了以後你在鄰裏之間好做人,那些人不會因你父親是兇徒而避諱你,對你指指點點。還有,顧長黃确實很壞,你不必為他守孝了。”秦遠解釋道。
她紅了眼眶,又一次落淚,但這次是感激的熱淚。顧青青很慶幸自己認識了秦遠,沒想到他這樣貼心為自己考慮。而剛剛他的三兩句勸解,更是令她豁然頓悟。
顧青青更加覺得自己對不起秦遠,她不知道該怎麽感謝他。她望着容貌氣度幾乎毫無瑕疵的秦遠,恍惚了,“你會不會是天上派下來拯救我的神仙?”
秦遠一愣,還以為自己身份被顧青青識破。轉即瞧她面無異色,才意識到這丫頭在恭維自己。
秦遠忽然對她做了個鬼臉。
倆手指翻開下眼皮,露出大眼白,龇牙咧嘴,伸着紅舌頭。
顧青青吓了一跳,轉即被秦遠逗笑了。
秦遠回家後,發現捕鼠籠裏果然有一只老鼠。秦遠大發慈悲,把老鼠拎到院外放了。
天黑了,鐘聲響起,長安城內開始執行宵禁。
秦遠因為有令牌,不必守這個。他騎着馬,晃悠悠地在長安城空蕩蕩地大街上行進。但走着走着,他感覺身後好像有什麽東西跟着他。
秦遠挑着燈籠往身後瞧,夜色茫茫,除了黑他什麽都沒看到,
秦遠轉身繼續前進,走了一會兒後,秦遠還是覺得自己身後有什麽東西跟着。
他挑燈籠再往後瞧,仍舊是和之前那次那樣,沒看到什麽。
秦遠回過頭來,再繼續走,這一次他警惕地豎着耳朵,邊分辨馬蹄聲邊聽後面的動靜。很小很小的聲音,幾乎被馬蹄聲蓋住。
秦遠為了進一步确定背後是什麽東西,故意走得時間時間長一點。确定那個微小的沙沙聲距離自己越來越近的時候,秦遠立刻勒停馬車,快速跳馬,提着燈籠往後追。他倒要看看是什麽東西在跟蹤他。
秦遠看到了一個細長灰色的東西,大概有筷子粗細,溜進了街邊的一處兩指寬的牆縫裏。
秦遠挑着燈籠湊近牆縫仔細瞧,就近撿了一根木棍朝裏頭戳了戳,卻什麽都沒有發現。秦遠在牆縫前蹲了一會兒,恍然覺得自己這樣挺無聊的,起身拍拍袍子,策馬疾馳奔回溫府。
溫彥博等候秦遠多時,看他回來,就怪他見外,不留下來同自己吃飯。之後倆人聊了片刻,因明早要早起出發,都早早地睡了。
秦遠睡了不知多久,依稀聽到微弱的沙沙聲,他立刻睜眼,拿起屋內留亮的一盞蠟燭,四處查看。
秦遠暫時沒看到什麽異樣之處,除了那扇開了一條縫的東窗。秦遠清楚地記得自己睡覺前,屋子裏的門窗都關好了。
秦遠把東窗重新關好,并上了闩。想起自己正好有鈴铛可用,秦遠就按照老習慣,在門窗處挂了鈴铛。再之後他一覺睡到了天亮,沒察覺到什麽異樣。
秦遠起床疊好被子之後,就查看了今天農場的收獲,是甜梨。說起來,從上次他獻甜瓜給李世民後,這些天收獲的情況都挺穩定,讓他過足了嘴瘾。
秦遠吃飽後就穿戴整齊,帶着自己輕便的行李去找溫彥博。
溫彥博正打算叫人請秦遠過來用早飯,“來了正好,快坐,我們吃完就去長孫公府上彙合。”
秦遠搖頭,表示自己不餓。
“老實交代,你昨晚出去到底吃了什麽美味佳肴,吃了多少,以至于這會兒都不餓呢?”溫彥博追問。
秦遠淡笑搖搖頭,“本來就沒有吃早飯的習慣。”
“那不好,這要是出遠門趕路,你早上不吃東西,騎馬不過十裏人肯定會虛脫。”溫彥博再勸秦遠發現無用,就不管他了。特意讓秦遠在邊上看着,溫彥博琢磨着等熱騰騰的早飯端上來的時候,秦遠看到他吃得香,肯定會改主意要吃。
不多時,侍女用木托盤端來一碗面湯,碗裏面盛着拇指大的面片,湯汁泛黃,散發淡淡地将姜味兒,湯碗中央有些許切碎的茱萸作點綴。這就是唐朝最盛行的面片湯‘不托’了。
接着還有四盤涼拌鹹菜,都是綠色的,秦遠就沒去特意分辨到底是什麽菜。
溫彥博喝湯之餘,吃的是‘煎餅’,是用雞肉做餡,包上面,再放鍋裏炸的的大丸子。這種炸的大丸子在唐朝就俗稱為煎餅。另外還有一個木盤盛放着四個表面沾滿芝麻的胡餅,剛烤熟的,聞起來特別香。
溫彥博用餐時,保持着文人溫文爾雅的姿态,他一口一口地用完早飯後,淨手漱口,然後望向秦遠。他發現秦遠竟然真的一點都不饞他吃的東西,此時正用手托着下颚,對着他窗臺上的一盆蘭花發呆。
“走吧。”
二人抵達長孫府後不久,長孫無忌的馬車就駛了出來。雙方并沒有打招呼,就這麽彙合後,馬車一前一後從金光門駛出。
一行人趕路至晌午,在路邊的荒野處歇息。長孫無忌這才下了馬車,與秦遠、溫彥博打了照面。
長孫無忌穿着藍色菱紋圓領常服,腰束着熟銅挍腰,腳蹬鞊镆靴,打扮得相對普通低調。他今天所乘的馬車也比較簡樸,是半舊的,秦遠注意道車轱辘上還粘着幹菜葉,看着像是長孫府平常用來運菜的馬車,暫時改裝成了長孫無忌的座駕。
秦遠覺得長孫無忌這麽打扮有點白費工夫,雖然是個人都能看出他想低調的心思,但他這個人本身根本就低調不起來,面容朗毅若刀削而成,臉上的每個線條都帶着淩厲,一雙時刻袒露戾氣的鷹眼,肩寬人壯,姿儀凜然,到哪兒眉毛一橫,氣勢堪比千軍萬馬。
本來這種氣質絕對不是尋常之人能有,再加上長孫無忌還自帶一身貴氣,喜歡垂着上眼皮看人,更加不可能有人敢拿長孫無忌當普通人。
長孫無忌剛下馬車,就感到有一束不善地目光射過來,他立刻用眼睛飛刀子給秦遠。他尚且沒先找這厮算賬,這厮反倒還敢來挑釁他。
溫彥博感受到長孫無忌和秦遠之間目光厮殺,嘿嘿賠笑兩聲,想調和一下氣氛,結果卻發現倆人都沒有注意到他。
溫彥博就拿出地圖,請長孫無忌定奪路線。
從長安城到泾州,乘馬車大概要三四天的時間才能趕到。若日夜兼程,至少會省一半的時間。溫彥博不知長孫無忌打算用什麽方法調查燕郡王,所以還是請長孫無忌來定奪的路線和趕路的速度。
長孫無忌瞧了眼地圖,看向溫彥博,問他的想法。
“自然是越早越好,早些把事情查證清楚,如有異狀,我們還能早做準備。”溫彥博發表自己看法。
秦遠在旁立刻點頭跟着附和。他擔心在長安城的李世民的安全,當然要竭力主張速度快的方法!
長孫無忌聽完溫彥博的話,本沒什麽反應。當秦遠附和的時候,長孫無忌斜眸朝秦遠瞟了過去。
“慢行。”長孫無忌決定道,随後用手在地圖上劃出一條繞遠的路線,決定就按照這個線路趕路。
秦遠望着地圖,然後不解地回看長孫無忌。他想問為什麽,但他覺得自己就算張口問為什麽,長孫無忌也不會回答他,有何必多嘴去問。
秦遠就求救地看向溫彥博。
溫彥博二話不說收起地圖,表示一切聽從長孫無忌的安排。
長孫無忌這時候吩咐屬下準備午飯。
秦遠湊到溫彥博跟前,“別跟我說你不疑惑他為什麽繞遠走慢路。”
“長孫公心中自有安排,我們何須多問。”溫彥博警告秦遠也不要多問,省得再惹事,“目前看來,他好像沒有為難你的意思,挺不錯了,你就慶幸吧。”
“哦。”秦遠應承,還要繼續跟溫彥博講話,結果這時候長孫無忌的侍從徐安走過來,恭敬地請溫彥博過去一趟。
溫彥博随後就同長孫無忌坐在樹下講什麽,沒多久倆人就你一言我一語,傳出了笑聲,看起來聊得很熱絡。
秦遠就自己靠在馬車邊無所事事。
過了會兒,徐安帶着人從車上拿出幹糧和水,先把上等好的吃食呈送給溫彥博和長孫無忌後,就喊着其他随行人員一起來吃午飯。
秦遠當然不在其列。
秦遠大小是個官,此時如果去找溫彥博和長孫無忌一塊吃飯,顯然不受待見。如果主動跑去跟徐安等下人一起,肯定會被那些随行人員認為是在輕賤自己身份,把他當笑話看。
長孫無忌這一招可真真是妙呢。
可惜,對他沒用,他又不稀罕吃那些人間食物,而且還是幹巴巴的玩意兒。
秦遠轉身上了馬車,就開始享用自己農場裏的甜梨。梨子賊甜,脆翻天,咬一口豐富的梨汁都會挂在他的嘴角。
秦遠把肚子吃得圓滾滾後,半躺在馬車上,拍着肚子打了飽嗝,然後就聽見車外有人傳話說準備出發了。
溫彥博從馬車外探頭進來,擔心秦遠餓着,忙從袖子裏掏出他剛剛悄悄藏着的兩塊點心,抱歉讓秦遠受罪了,令他湊合着吃。
“是不是餓瘋了?早上非不聽我的吃早飯。”溫彥博嘆口氣,“我收回之前的話,他何止是要為難你,我看還有玩死你的意思。”
秦遠不好拒絕溫彥博好心費力藏點心,接過來道謝後,就讓溫彥博不用擔心他。“我身體天生好,三天不吃飯照樣精神。”
“都什麽時候了,還吹牛。”溫彥博動了動眼珠兒,轉即試探秦遠,“要不你服個軟,就豁出去沒面子一次,去好好給長孫公道歉。保命要緊,氣節那些在這會兒算什麽,不重要。”
“我要氣節。”秦遠難得‘清高’一次。
“你——”溫彥博身為文人,當然理解選擇保氣節的重要性,不過他還真沒想到秦遠會這麽堅持,平常瞧秦遠是個挺懂變通的人,“行吧,你保重。”
溫彥博告訴秦遠長孫無忌邀請他同乘,他沒辦法拒絕。
溫彥博說完話,對秦遠流露出一種‘不好意思我背叛你了’的愧疚表情。
秦遠一想到自己一個人可以享受一整輛馬車,随便什麽姿勢坐卧或伸腿都可以,就非常開心。
秦遠揮揮手,毫不留情地打發溫彥博快去。
溫彥博把秦遠這種行為理解為‘善解人意’和‘不想為難他’,遂在心裏更加覺得愧對秦遠。他以後一定會找機會,好好補償秦遠。
至傍晚,因為長孫無忌選擇的路比偏僻或者是故意的緣故,大家又在鄉野路邊休息。
徐安還是在用飯時候不小心‘遺漏’秦遠。
馬車外,侍從們人人手拿着一塊放了一天的胡餅啃,餅裏水分都沒有了,幹巴巴,噎人。吃一口餅,必須就着一口水下咽。長孫無忌和溫彥博雖然吃的稍微好一些,可點心也同樣有點幹巴,再說這東西吃多了,怎麽都比不上一碗熱乎乎的不托好吃。
與此同時,秦遠正優哉游哉地躺在馬車裏,翹着二郎腿啃着水靈靈的梨子。那個脆那個爽那個安靜自在,秦遠甚至樂呵地哼起了小曲兒。
晚風起,在風吹樹葉的嘩嘩響聲中,長孫無忌隐約聽到從馬車那邊傳來了男人的‘哭聲’。長孫無忌怔了下,随即忍不住笑起來。
真沒想到,這秦遠看着是個牙尖嘴利的硬骨頭,結果沒多少骨氣,才不過餓了他兩頓飯,便躲在車裏哭了?
沒出息!
不過,長孫無忌倒是樂得去看秦遠沒出息的樣子。
長孫無忌立刻使眼色給了徐安。
徐安剛剛也聽到秦遠那邊的馬車裏隐約傳來了低吟聲,他的想法跟自家郎君一樣,覺得秦遠肯定是餓得委屈哭了。
徐安雙眼興奮地給長孫無忌回了一個眼神後,就興致沖沖地直奔秦遠的馬車。他故意大肆掀開布簾,高聲問:“秦主簿,你怎麽了?我剛剛好想聽你車裏有——”
徐安在看到車內情景後,把要說的後半句話咽回了肚子裏。
徐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見。秦遠正惬意地躺在馬車的軟墊上,翹着腿兒,抖着腳,哼着小曲兒樂呵呢。
“嗯?”秦遠發現探頭看他的徐安,懶懶地坐起身,問徐安有什麽事。
徐安臉色尴尬地紅了,忙致歉表示沒事兒,随後就挂着一臉仿佛見了鬼的表情,急匆匆來跟長孫無忌禀告:“在唱曲兒。”
長孫無忌本來帶着些許笑容的臉忽然涼了。
長孫無忌看着徐安,似乎在懷疑自己的耳朵剛才聽錯了。
徐安湊到長孫無忌耳邊小聲道:“奴親眼所見,鞋都沒穿,惬意地躺在車上,哼曲兒抖腿。”
長孫無忌皺眉,思量片刻之後,伸手示意徐安可以退下了。
“趕路吧。”長孫無忌對溫彥博說道。
一行人趕在夜半之時,抵達一處叫介桑村的地方。使錢跟村民談妥後,大家分散三處住在村民家。
徐安則和溫彥博、秦遠同住在一家。
次日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徐安蹑手蹑腳地從秦遠的馬車上下來。
一行人在村民家用了早飯後,繼續趕路。
徐安特意跟長孫無忌強調:“奴今晨已經徹底将那輛馬車查過了,保證幹幹淨淨,絕無任何存糧!奴猜測他昨天已經把馬車上的幹糧吃完了。今天奴親眼看他空着手上的馬車,一準兒什麽東西都吃不到。”
長孫無忌眨了下眼皮,打發徐安退下。
晌午加傍晚,大家又停留在野外,繼續吃幹糧。
長孫無忌開始越加注意秦遠所乘的馬車了,今天一整天他還是很平靜,似乎一點都不餓。
今天夜裏大家決定繼續趕路,誰知半路上,忽然烏雲蔽月,刮起了狂風,暴雨大作。
大家就擠在馬車裏避雨。至雨停了,天也大亮了。
“昨晚上幹糧沒收好,都被雨水泡爛了。”
“不礙什麽,湊合吃就是。”徐安不以為意,當年他們随長孫無忌打仗,吃得苦可比這些多。
侍從為難得跟給徐安繼續回禀道:“連同使君們所食的點心也泡壞了。”
徐安變了臉色,立刻查看地圖,看看附近那裏有縣城能及時補給幹糧。偏偏因為繞路的緣故,地方太偏僻,加上下雨之後路比較泥濘難行,最快也得晚上才能駛到最近的縣城。
這樣的話,今晨早飯加上午飯就沒找落了。總不能讓長孫公和溫治中那麽尊貴的人物,吃這些泡的跟屎一樣爛面餅子。
徐安再無奈也沒辦法,只能去禀告長孫無忌現在的情況。
長孫無忌聞言後,叱罵徐安做事太毛躁。儲幹這種事情,他做了多少回了,竟然沒考慮到天氣問題。
徐安甘願認罪,可現在他着急的是該怎麽弄吃食給長孫公和溫治中。
“喲呵,這玩意兒還能吃麽,跟屎似得?”秦遠不知道什麽時候下了馬車,正打量那裝胡餅的布袋子樂。
周遭的侍衛們慷慨激昂地表示沒事兒,還是可以吃的。
“這雨水泡了一夜的玩意兒,吃進肚子裏,要是集體鬧了肚子,都瀉成了軟腳蝦,耽誤了趕路,誰負責?”秦遠補充一句,“本來咱們就不知為何繞了遠路。”
侍衛們紛紛沒了動靜。
長孫無忌默了半晌,終于忍不下秦遠的嚣張,問他:“你何意?”
“就話面的意思。”秦遠攤手,對長孫無忌道,“我關心大家的身體,怕耽誤查案的進程,更怕遠在長安城的聖人等焦急了。”
長孫無忌瞧秦遠一副小人得志樣兒,立刻吩咐屬下就近在山野尋找野菜蘑菇山雞等野味充饑。
“想一塊去了,我也這意思,并且我和大家一起找。”秦遠說罷,就撸起袖子帶着大家一起上山了。
衆随行人員見秦遠一個當官的,不僅體恤他們的吃飯問題,還願意屈尊和大家一起上山尋食物,頓時對秦遠心生敬仰和喜歡之情。
再之後,大家發現這周圍的山太荒了,山上什麽都沒有,連野菜都只長成指甲那麽大貼在地皮上,樹皮後很多都沒有了,更不要心存有什麽山野活物了。
随從們一人抓着一小把的小野菜下山後,發現秦遠不在他們之中,正擔心他人丢了,就聽見身上有人喊他們。
随從們忙跑上山去,發現秦遠正用衣裳兜了滿懷的野果,因為太多兜不住,好多果子滾在了地上,黏了泥巴。
侍衛們忙去接過來,高興地感慨他們有野果子吃了。
果子清洗幹淨之後,大家認出來這野果是紅李子。
徐安先将洗好的果子給了長孫無忌、溫彥博和秦遠。
秦遠高興地拿了一個就塞進嘴裏吃。
溫彥博拿着李子端詳,果皮略有些粗糙,但成色看着極好,“野外能找到這種果子屬實不易,畢竟大家昨夜都已經受冷受凍一夜了。說實話,我還真怕那些泡過的餅子他們吃了會鬧肚子。這種天氣最容易脾胃受涼了。”
溫彥博說完咬了一口李子,竟地沒有任何酸澀,甜滋滋地爽口。
溫彥博直嘆甜,好吃,請長孫無忌嘗嘗。
長孫無忌眼色複雜地看着徐安遞來的果子,随即起身走了,一個人環顧附近山野的環境。
秦遠早就趁着找野果的時機吃飽了,他象征性地吃了兩個李子之後就不吃了,托着下巴瞧長孫無忌那邊。
溫彥博一眼就看穿秦遠的意圖了,邊嚼着嘴裏的東西邊搖頭,“我算是服了你們兩位。”
“這裏頭可沒我的事兒啊,是他在排斥我。”秦遠糾正道。
溫彥博連連點頭,他現在吃秦遠的嘴短,當然和秦遠站在同一立場。
秦遠見長孫無忌看着山發呆,轉頭繼續跟溫彥博道:“你發沒發現這這些山很荒涼,真的一點吃的都沒有,窮得連樹皮都掉光了。”
溫彥博看一圈四周,對秦遠點頭。
大家休息片刻之後,就在長孫無忌的主張下,開始出發繼續趕路。
長孫無忌坐在馬車上閉目養神,忽然聞到一絲絲清新的果香。
徐安笑着把自己留下的李子遞給長孫無忌,請他多少用一些。
長孫無忌拿着起一個李子,卻沒有吃,而是送到鼻子邊聞。
“郎君,怎麽了?”徐安不解地問。
長孫無忌再次打量一圈李子後,斜眸思量片刻,将李子送進自己的嘴裏咬一口。
同樣的鮮滿甜意濃厚的口感,跟上次禦賜的甜瓜口感有類似。不是味道上的類似,是品質上的類似……
車馬上了官道不久後,長孫無忌忽然叫停了馬車。
長孫無忌下車後,蹲在路邊查看地上的印記,就便帶着刀和弓箭領兩名侍衛上山。
小半個時辰後,大家看見長孫無忌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