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什麽是謊言
對于這種業績榜,唐彥四年前就很清楚。
不管是韶華還是新蘭亭,這樣子的業績榜,變相地也就是公關們的受歡迎榜,也體現了他們的吸金能力。
可能韶華更溫和一些,畢竟姜危橋的“第一”,無人能撼動。
可是在新蘭亭時期,這個業績榜要想上,必須實打實地進行競争讨好客人,得到一定程度上的偏愛,尤其是需要實力雄厚的客人長期投入,才可能勉強上榜。
原因無他,也就是個錢字。
随着排名越靠前,得到的分紅越多。不光是自己的那一部分,還有新蘭亭每個月也會把利潤拿出來分紅。
可以說,榜單前三甚至有合夥人待遇了。
落榜三個月的人,在新蘭亭則會被辭退。
在四年前的後海湖畔,新蘭亭的裝修最好、客流最大、分紅最多……想要靠臉混飯的,都想來新蘭亭試試水,也正是這個原因。
唐彥的零花錢起了作用。
再來新蘭亭的時候,姜危橋的名字已經越過了曾經的第一,高居榜首。業績榜的相框外用金色的花朵和氣球做了造型,圍成了一圈。
上面挂了個橫幅:“狂歡日。”
店內的氣氛應了這三個字,顯得比平時更加瘋狂,搖滾音樂在大廳裏肆意流竄,敲擊着每個人的耳膜,站在門口就覺得神智要被擊碎了。
各種帶着香味的煙霧讓這種氛圍變得迷離起來。
店員們穿着都比平時清涼。
女店員裙子幾乎遮不住大腿根,男店員們則緊繃着襯衫,賣力展示自己的肌肉。
賣力對進來的每一位客戶熱情搭讪。
流露出一種風塵感。
——可能是因為上個月的業績榜刺激。
也許他前幾天幫姜危橋打榜的事跡廣為流傳,他一進入新蘭亭,立即被這群年輕的男男女女圍住。
姜危橋也會這麽穿嗎?
沒有業績的時候,也會為了追業績,對着其他客人這麽笑臉相迎嗎?
他轉身要走,可是還沒等離開,新蘭亭的經理已經快步從裏面追了出來:“唐先生來了?怎麽不進去跳舞?”
唐彥腳步一頓。
“我準備走了。”
“可是您不是剛來嗎?”經理笑眯眯地說,“今天是狂歡日,大家都很放得開,您來了就好好玩。”
唐彥搖了搖頭:“你給我電話約我來做什麽?”
“就為了狂歡日啊,咱們新蘭亭有個規矩,誰第一次拿業績第一,都要開狂歡日派對。當然還要感謝支持他的客人。您要是走了,他找誰感謝去?”
唐彥愣了愣。
也對……
在新蘭亭幹到業績第一并不容易。
“怎麽,他沒告訴您?”
“……我們最近沒聯系。”唐彥停頓了片刻說。
經理的臉色冷了下來:“姜危橋沒和您聯系?這個人怎麽能這麽對待客人呢?我要好好批評她。”
“是我沒主動找他。”唐彥下意識就維護姜危橋,等他說完,才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好像有些太袒護姜危橋,又忍不住粉飾,“他又要照顧住院的媽媽,還要帶弟妹,一定忙得喘不過氣。”
“再忙也要好好地照顧客人啊。”經理對他說,“狂歡日誰都能走,您今天絕對不能走。您要走了明天我就把他從業績榜上下架。”
唐彥腳步一頓,回頭對經理說:“我不走了,你幫我叫一下他吧。”
他帶到了二樓一個雅間,門牌號8888,旁邊的照片挂着姜危橋,看樣子是姜危橋專用。
經理熱情得讓他稍等,姜危橋馬上就來,然後就關上了門。
經理關上門就收起了那個過分熱情的營業假笑,轉身下樓,去了樓下店員們的更衣間。推門裏面也沒什麽。
不論是酒童,還是服務生都不在。
狂歡日這個全月最熱鬧的時間點,不在外面撈小費和拼業績的人多少是有毛病。
在角落抽煙的姜危橋可能就是那個有毛病的人。
他手機微信一直在彈出氣泡,那些經常來的常客都在給他發信息。
【Joey,你人呢?】
【寶貝快來,你不是說今天陪我一個人嗎?】
【太忙的話,結束了約你出去?】
他把所有未讀直接清空,但是信息還是在不斷地閃現,都被他忽略了。他打開唐彥的聊天框,聊天內容還停留在一個月前那個晚上。
【再見。】唐彥說。
【晚安。】他說。
過了幾天唐彥問他:【這兩天怎麽沒動靜?要不要來我們學校?】
他沒有回複。
唐彥又問:【出什麽事了嗎?電話打不通。】
唐彥再問:【危橋,真的沒事嗎?】
最後一條微信隔了沒多久,唐彥說:【危橋,我去新蘭亭找你了。聽你們經理說起了你的情況,你不要擔心,有什麽問題都可以來找我,我一定和你站在一起。加油,等你回來。】
這一個多月的情況,他都清楚。
可是沒有再回複過唐彥的消息。
他故意的。
什麽母親病情反複,都是扯淡。
從神秘,到好奇,到親切,到戀愛,到上床,這中間又貫穿着同情……這個操作他玩了很多次,對于純情富家公子哥兒十分适用,着了道心甘情願掏錢的,十成十,沒有例外。
唐彥也不能。
那七十萬是最好的證明。
聊天狀态顯示唐彥正在輸入,很快出現了一條新的信息。
【我來了。】
姜危橋抽着煙,盯着那三個字,拇指在屏幕上方懸浮了好久,直到經理進來。
“你怎麽在這兒。我找你半天。”經理擦着汗埋怨道,“唐彥來了,你趕緊去!趁熱打鐵,給人家點兒甜頭。”
姜危橋擡頭看着經理,沒有說話。
“幹什麽呀?不樂意了?”經理愣了一下,湊過去仔細看他的眼睛,“還是說你……後悔了?愧疚了?為什麽?因為你睡了他要負責了?”
姜危橋避開經理的視線,吸了口煙:“我又不是只跟他上過床。我沒有後悔。”
“你最好沒有。”經理有點不高興了,“我跟你說,唐家這種真富豪平時打着燈籠都遇不到的,他們家的財富難以想象。唐彥有多少錢你也根本想不到。七十萬對你很多對吧,對咱們新蘭亭也不是個小數目,那天唐彥怎麽說的,就是他的零花錢!零花錢!七十萬我敢說只是他存款的一個零頭。你啊,別學有錢人的風花雪月了,好不容易釣到一條大魚就好好地養着,知道嗎?”
狂暴的電音隐約從牆那一頭傳過來,慘白的日光燈讓死寂的員工更衣室更顯得冷清,與一扇門外的狂歡日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姜危橋垂着頭,卷發遮住了他的眼睛。
他的儀态在一群酒童裏出類拔萃,自戀又高挑,只有別人向他彎腰讨好的份兒,鮮少有這樣低頭的時刻。
就像是……就像是命運壓彎了脊梁。
經理嘆息了一聲:“我知道你年齡還小,真的接觸到了唐彥這樣的人,心裏難免有想法。哥是過來人,勸你一句別瞎想了,人要認命。你們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想想你媽,想想你弟弟妹妹,還有你那個操蛋爹欠的一屁股高利貸。你打算怎麽還,賣器官嗎?”
“你想多了,哥。”姜危橋掐了煙站起來,他眼神挺平靜的,“我從來沒想過這個。他在房間裏了是嗎?我現在過去。”
唐彥在房間裏等了一會兒,窮極無聊打量起房間的風格來。
華麗的中歐結合風格在他看來多少有些不倫不類,桃紅與深紅的色澤搭配也顯得特別的暧昧。
七彩的光打着,形成了一種流動的色澤,把水晶桌子折射出各種光芒。
雙層隔音玻璃窗外就是樓下的舞池,躁動的人群比剛才更多了一些。
他還在發呆,門已經開了,姜危橋站在外面。
許久不見的姜危橋頭發更長了一點,臉色冷冰冰的,像是在生氣。紅色西裝上鑲滿了水晶,誇張又華麗,但是還好,沒有其他店員那麽暴露。
唐彥莫名松了口氣。
姜危橋果然是不同的。
“伯母情況還好嗎?”他問。
姜危橋一路走過來,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抓着他的手腕一扯:“走,出去。”
唐彥一愣:“怎麽了?”
“你來這裏幹什麽?”姜危橋還是不高興的樣子,“跟我走。”
“可是我才剛來……”
唐彥話還沒說完,姜危橋抓着他就走了出去,他力氣大得驚人,唐彥試了幾次都掙脫不開。一路往大門口走去,經理還追過來,氣急敗壞地說:“姜危橋你給我回來!今天晚上狂歡日!你是主角,你走了一會讓誰上臺領獎?!”
“愛誰誰!”姜危橋臭着臉說,一點不放松地抓着唐彥。
他走得又急又快,到最後差點都要小跑了。
唐彥只能跟着他走,一路走到了後海旁邊,姜危橋才松開他的手,這個時候唐彥已經氣喘籲籲:“你、你幹什麽?今天不是新蘭亭特別的日子嗎?”
“特別的日子。”姜危橋笑了一聲,“你給七十萬,就是為了等今天這個特別的日子?”
他指了指自己:“賣酒的公關。”
然後指了指唐彥:“大方的客人。”
“你是這麽想的,唐彥?”姜危橋問他,“在你看來,這個才是咱們的關系對不對?”
唐彥愣了愣,臉一下漲紅了:“我、我沒有這個意思!你誤會我了,我只是想幫你。我怕你生氣,所以才偷偷地……哎呀,可是你現在已經生氣了,抱歉我以後不會——”
他話沒說完,姜危橋已經捧着他的臉吻了上來。
于是所有毫無邏輯地辯解都消失了。
只剩下一個霸道的吻。
開始的時候好像還在生氣,吻得毫不客氣,又是親又是咬,唐彥疼得眼淚都出來了。
可是這個親吻很快變了質。
成了溫柔的纏綿,迷糊了神志。
姜危橋松開他的時候,在他耳邊說:“我要你明白,你是不同的,彥彥哥。你從來不是我的客人。是我的……”
是什麽呢?
唐彥想要問他。
可是他又低頭來吻,最後兩個字被搗碎在他的吻中。
成了什剎海湖面一團破碎的水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