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期待的遠行
在唐正初的品酒宴召開前三天,張北酒莊的邀請函送來了東山墅。
所謂送來,是一輛勞斯萊斯開到別墅前,下來一個穿着格子西裝三件套的人,戴着白手套,按響了門鈴,待門打開後,交給開門的姜危橋手上。
帶着葡萄酒的色澤的邀請函設計繁複,用絲帶拆開後,裏面詳細介紹了張北酒莊這種帶着歐洲血統的赤霞珠新品種有着什麽樣的前世今生,并且還有兩只木桶造型的鑰匙鏈作為紀念。拿起來一看就知道木桶吊墜絕對不是普通工藝玻璃,應該是什麽珠寶類的。
“唐正初先生于張北酒莊邀請唐彥先生參加品酒會,還望務必駕臨。”管家恭恭敬敬地對唐彥本人說完這番話才禮貌地告辭。
姜危橋在後面啧啧感慨。
日子過得如此奢華老派,簡直是一幹人民群衆的公敵。這也就是現在改革開放了,要放在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唐正初非被當作大資本家進行清算不可。
“大舅是一個比較古板的人,對于家族榮譽看得很重,強調秩序。我們都習慣了,私下都叫他大家長。”唐彥說。
“這種人吶,表面上看重的是家族榮譽,背後追求的是封建尊卑那套,擁有變态的控制欲。”姜危橋說。
唐彥想了想:“好像是這樣子。”
“所以其實你可以說不的。”姜危橋道,“如果你不想去的話。”
“我想過拒絕。”唐彥說,“。他在慈鑫可以觸及的範圍實在太大了,就算迷蹤獨立慈鑫存在,他有很多辦法可以影響到迷蹤的生存。有的是辦法讓我乖乖聽話。更何況如果真的想振興迷蹤,不出席這樣的場合拉些大客戶,也不太可能吧。只是一場宴會而已。而且……”
而且不走得近一些,怎麽去調查我父母的事?
可是這話唐彥沒有說出來。
姜危橋笑着瞧他。
“怎麽了?這麽看我。”唐彥一愣。
“你之前可是連出門都不願意的,出席這樣的社交宴會對你簡直是酷刑。”姜危橋對他說,“是不是我的熱情感染了你,讓你內心燃起了火。”
唐彥:……
“寶貝兒,不要羞于承認,就直說了吧。”
“難得陳訴有時間,兩天一夜,路途不算太遠,一些不方便我也能克服——”
“等下,跟誰去?”姜危橋感覺自己聽錯了。
唐彥看他:“陳訴。我和你說過了,微信上。”
“那我呢?”
“你也去。”唐彥頓了頓,“畢竟需要一個司機。”
姜危橋的心碎成了一片片。
唐彥上樓進入書房的時候,還能聽到姜危橋在樓下跟小甲哭訴,合上門的時候,自己都沒有注意嘴角帶了笑。
他打開投屏,從自己喜愛的片單中,選擇了《肖申克的救贖》,一個人看了起來。
安迪入獄,以一己之力改變了整個監獄的生态環境,又激勵了自己的同伴,最後靠着一柄湯匙成功越獄,當他爬過狹窄腥臭幾乎沒有盡頭的下水道,出現在監獄圍牆外時,大雨滂沱、電閃雷鳴,他展開雙臂,迎接屬于自己的新生。
春風從沒有合攏的窗戶中鑽進來,溫柔地撫摸他的臉頰,眷顧着如此憂郁又安靜的唐彥。
那些唐彥幾乎可以背誦的臺詞,又一次回響在他耳邊——
“恐懼只會讓你淪為囚犯,希望才能讓你重獲自由。”
電影結束了,可是觀影帶來的餘韻讓他回味許久,有些作品就是這樣,常看常新。接着他在書桌後翻了翻書,從窗戶往下看去。
書房的窗戶外就是22號別墅的車庫,車庫外有個不算大的院子。
那輛花了姜危橋一萬塊錢買回來的板車這會兒用鐵鏈子拴在栅欄上,上面的花兒除了盆栽早都扔了,小甲他們扔的時候累得閃了腰,收垃圾的保潔大爺拉了好幾個垃圾桶才把東西拉走,當場絮絮叨叨了半天。
姜危橋真的是會做這種給別人添麻煩、莫名其妙的蠢事。
可是這樣的蠢事說不上讨人厭。
多少還有些可愛。
也因為這樣,所以會一直一直記得這件事,好久之後想起來,還會清楚地記得那些情緒,還會忍不住會心一笑。
而世間絕大部分的意義,都來自這樣的零星回憶,就像是那些星星,而人生的過程,就是撿星星的過程。
所以有沒有那麽一種可能性。
既然已經無法改變。
去嘗試與自己和解。
去撿一撿那些被自己丢棄的,散落在歲月中的珍貴回憶?
是的,答案是肯定的。
就像是夜晚終究會過去白天總會到來,人也總會走出那漫漫長夜,去撿回那些希望的星星,拼湊出一個明亮的未來。
……那麽姜危橋呢?
內心深處又有一個微小的聲音詢問他自己。
他算不算,是你的星星之一?
唐彥沒有回答。
沒有人知道他是否想清楚了這個問題,包括他自己。
按照計劃,他們要在唐正初張北的葡萄酒莊裏待上兩天一夜。于是前一天就開始在準備行李。
對于唐彥這樣行動不便的人來說,準備的東西要尤其多。
因為身體對溫度的調節變得弱,所以得準備帶上很多不同溫度下的衣物。當然,還有出席宴會現場要穿的高定,姜危橋也不嫌麻煩給裝了七八套。
他的輪椅帶了三類,一個是平時出行用的電動輪椅,一個是在莊園裏使用的輕便型輪椅,還有一個是在附近遛彎時用的野外用輪椅。
另外就是各種藥、監測設備等等。
随行人員,陳訴必須跟去。
這是唐彥第一次出遠門,他作為醫生不跟着去,萬一發個燒什麽的,往北京趕都來不及——當然姜危橋才不這麽想,他覺得陳訴肯定是假公濟私,一定是!
“舞會上你可不能跟我搶。”他警告陳訴。
陳訴莫名其妙:“唐彥又不能跳舞。我跟你搶什麽?”
說完這話,他還有些擔憂地去瞧唐彥,怕這話說了刺激他,但是唐彥并沒有他想象中的那種反應,正在跟老乙請教如何下載抖音。
“總之你不能跟我搶!我是他這次宴會的男伴。”
陳訴感覺自己恍惚間看到了一只好鬥的公孔雀,正開着屏準備逼退任何潛在競争者。
“好好,我不跟你搶。”
“你發誓。”
“你幼稚。”陳訴忍無可忍。
除了陳訴,還有小甲,姜危橋強烈要求小甲跟着去,他感覺萬一唐彥吃不慣那邊的飯菜,小甲還能給打個豆漿什麽的。
老乙和二餅留守迷蹤。
于是第三天一大清早,他們四個人,就開車上了八達嶺高速,往西北方向開車而去。
最開始的時候遇見早高峰,一路堵堵停停,到處都是焦慮的情緒。往八達嶺高速方向一路都是深紅色的路燈。
“我們走國道吧,清淨。”姜危橋回頭對唐彥說。
“好。”今天唐彥沒有坐在後排,因為不放心陳訴,姜危橋好說歹說讓唐彥放棄了後排座位,反而是坐到了自己身邊的副駕駛位置上,“我都可以。”
于是姜危橋一個急轉彎,離開了五環,很快轉到了一條僻靜的公路上,順着這條公路又開了二十來分鐘,路變得越來越窄,只剩下來去雙車道,接着就進山了。
山裏更安靜。
樹木高聳,遮天蔽日,将這條蜿蜒的國道隐藏在山林間。路邊是一條溪流,冷冽的溪水從山上來,涓涓流向了來時路。
開了一會兒,太陽就出來了,于是天一下子放晴,變得蔚藍。
那些猶如輕煙的白雲,被風吹走,在路上落下了一圈圈的影子。偶爾有些燕子從雲層下飛過去,一路叽叽喳喳,也留下了自己的蹤跡。
唐彥忍不住搖下車窗,空氣中彌漫着安靜的獨屬于自然的味道。
很快他們就開始爬坡,車速變慢,等走到山頭上回頭一看,蜿蜒的公路像是一條白龍,盤在山中,再遠一些的地方,迷霧中隐約就是來時的帝都。
讓人驚嘆。
原來我們離自然如此遠。
原來我們離大山又如此近。
這座山延綿好幾百裏,翻過去就是曾經的塞北,走國道更慢一些。唐彥在發動機的白噪音中睡着了。
等他醒來,外面的地貌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山忽然遠去,都在地平線最邊緣,像是被什麽巨力陡然推開,離他更近的是一望無際的草原,白色的風力發電機像是屹立其間,風葉被風推動緩緩旋轉。
車子從發電機下開過去。
你才驚覺,這些發電機到底有多麽龐大,像是巨人一般,安靜地站在那裏。
草原是碧綠色的,天空是蔚藍的。
所有的一切都在陽光下璀璨發光。
就像是被蒙塵太久的寶石,忽然讓什麽神力擦淨,然後燃起了希望的光。
這趟車程大約在五個小時,等抵達葡萄酒莊的時候,唐彥甚至覺得時間過得太快了,還沒有看夠。
車子停靠在莊園外的停車場內。
小甲推了輪椅過來,唐彥本來打算自己下車,卻被姜危橋搶先一步,将他抱下了車。
唐彥沒有抵觸。
姜危橋受寵若驚,然後感慨道:“真的應該多出來走一走。”
走一走,心情就好。
心情好了,就可以親親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