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1)
◎長公主壽宴。◎
原本衛卿珩想着他們一行人出發,叫她“争臉面”的意思是說她只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他陪着她一登場,這不就是臉面了嗎?
這天底下比他還得臉的只有他爹一個——
但他父皇可不會和他争這個,更不會到這賞花宴來。
結果,似乎是他的态度問題,倒引得她格外認真了,又或者這就是女人家的堅持吧,總歸衛卿珩突然覺得戴玥姝變了,多了股叫人震驚的氣勢。
“這就是我們娘娘的厲害嗎?”
聽罷,戴玥姝當場就想犯上打他,但考慮到這好不容易裝扮成的一身,她硬是忍了下來,轉為瞪他一眼。
那美目一橫,衛卿珩心抽一口涼氣,舌尖下意識便頂了頂前牙根,當場就懂了。
“是孤冒犯,”他失敬抱拳,“我們娘娘必能豔壓群芳,叫百花黯淡失色,羞煞自愧。”
戴玥姝給他逗笑了,臉上再繃不住,倒是輕松了幾分。
衛卿珩這才真切笑了,小心地抓住她的手,一點不敢碰壞她寬大的衣袖,紗料有些容易起皺,她這件披風便是早早着人熨燙挂起來了,不敢有一點不好的。
“不緊張,都有我呢,我的阿姝怎麽樣都不會叫我丢臉,不會損我臉面的。反而我要好好表現,才能做穩這‘坐擁美人的枭雄’了,讓人人都羨慕你。”
“現在羨慕我的就不少了吧?”她笑。
雖然不太清楚現在京城裏頭是怎麽傳她的,但她自己估計她這個寵妾的名頭是摘不掉。
上回祖母還說呢,好奇她的人太多了,還有不少人明裏暗裏意思他們二老太低調,太藏着了,都不把這麽個貌美的孫女帶出來見見人。當即祖母就想啐她一臉,她家小閨女又不是什麽娼妓,愛惜姑娘的都不會叫人随便見外人,合着賣女兒呢?她算個什麽東西,還想看她寶貝孫女的戲,可滾蛋吧。
祖母前後沒憋住那糙糙的一通轉述咒罵,可把戴玥姝逗樂了好久。
“我還給自己掙臉呢!”戴玥姝想起來又補充着。
“應該的應該的。”衛卿珩自無不應的。
他們出發的不算早,路途也不算近,但他們的座駕級別夠高。
凡看見了太子馬車的,哪家會走在前面?
便是用盡了法子,也肯定會讓出了位置來,前頭再怎麽争搶,也絕不會擋着太子的出行,搶在太子禦駕的前頭。
“你看吧。”
他笑眯眯地看着她,神色得意。
前頭戴玥姝還和他說呢,當初她和母親去參加禮王府壽誕,他們堵了一路,讓她算見識了京城權貴的“數目”了。
“這算哪到哪啊,”他當即便笑道,“你信不信我們這回遇到的人更多,但我們會最快到?”
他們兩個,衛卿珩先犯傻,戴玥姝再犯傻,還沒轉過彎來,等意識到這是所有馬車都自發自覺給太子讓路了,她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哼。”她嘴硬道。
知道是去參加宴會,戴玥姝一早便準備起來,早幾日便補足了睡眠,就算是今天一大早起來敷臉準備,中午沒有睡覺,現在也是一點不困的。
戴玥姝前面在紅河州那邊也參加和舉辦了不少宴會,不過眼前這在京城的還有些不一樣。
她以前可沒參加過長公主府上的賞花宴,這次的主題是菊,根據衛卿珩所說百花園最稀罕的就是一盆墨菊,宮裏也有幾盆,但外頭只有長公主這邊有,另外也不僅僅只有菊花,應是種類繁多,芳香撲鼻,滿園香氣。
他們出來了三輛馬車,都有太子東宮的标記,最前頭一輛正是太子的禦駕,戴玥姝跟着蹭上了他的豪華馬車,他主動伸手拉她,送她先上,她也不是頭一回坐他的轎子、馬車了,便也沒多想。
直到了長公主的百花園,伺候的人看着太子帶她下車,戴玥姝才遲疑地意識到,在旁人眼裏這大概是很令人震驚的事情。
只是她和他身邊的人要麽是看慣了,要麽便是調.教得極好,一點不會吃驚不已,全然不動聲色。
“怎麽了?”
“沒什麽。”
戴玥姝搖搖頭,假裝沒看到門房一開始的驚訝和後面的驚豔,衛卿珩态度過于平常,倒顯得她大驚小怪了。
不論他是什麽成算,她總管跟着他的步調走就是了。
衛卿珩握着她的手,等後面馬車上的婢女們都到位了,這才主動牽着她進去。
因一路順利,他們來得算早,門口這邊只有郡馬在應酬,郡主應該是在裏面伺候自己的過壽老母親。
“太子殿下到來,當真是……”
郡馬姓王,看着便是酒色上身的人,笑起來滿是谄媚,見了容顏傾城的戴玥姝便是一晃神,叫人提醒了才回神過來,當即不敢再看。
衛卿珩見他那樣便覺得不适,王郡馬年輕時候還有幾分俊氣,能哄哄小姑娘,不然也不會叫郡主看上,但現在已經小肚子、贅肉一樣不缺,嫡庶幾個孩子的爹了,還沒有個正經樣子。
王郡馬還想和衛卿珩套熱乎,他一擡手便叫人不由自主地止住了話頭,那身氣勢着實厲害。
只有他和戴玥姝說話時候,雖然克制了,但那點溫和只要眼睛不瞎的都感受得出來,反而是她本人不覺有異。其他人覺得大跌眼鏡的柔和,對她來說是知道他在外人面前收斂了無數之後,盡力看起來平常的樣子。
“先去整理一下?”他轉頭問她。
“要的。”她點點頭。
“不如殿下先随……”王郡馬話還沒說完,就聽見衛卿珩和戴玥姝說話。
“那我在前頭等你,我記得這裏有一處不錯的小梅園,時間還早,先陪你看臘梅去。”
碰了個軟釘子,但明顯王郡馬為了複官很努力,這就又捧了兩句,這次他誇了戴玥姝,又贊了衛卿珩,前面部分算搔到了癢處,總算讓衛卿珩認可地應了幾聲。
王郡馬那點埋怨立馬就散了,整個人都高興起來,只一心和衛卿珩說話。
“管家,還不快帶良媛去。”
“有勞。”戴玥姝客氣應了。
她身邊的宮女都還沒有品階,但如果衛卿珩繼位之後,她位份不會低,她們自然也能得到女官品階,差不多和六宮的等級劃分類似。
進了專門的女眷更衣室,她們替她先簡單整理好了裙擺和衣衫,然後捧了銅鏡來,替她稍微補了補妝容,重新扶好了珠釵,保證發髻的穩定。
這短短一路走來,多少驚豔的目光就不用說了,便是見慣了各種女眷的婢女們也都露出了震撼的神色,可見戴玥姝容顏之盛。
貴客都有專門的整理的地方,不單是隔個屏風就差不多了的,戴玥姝現如今也有了這等仔細的待遇。
這裏連茶果等都準備得齊齊的,熏香都好聞,一應伺候得都格外好。
“差不多了,也不要叫殿下久等。”
她這裏慢,但衛卿珩那裏肯定很快,茜色最後幫她檢查一遍,這才點頭,全程沒讓園子的下人近過身,門口也是小太監守得牢牢的。
戴玥姝再過來的時候,衛卿珩正站在那裏等着,徐有德和他恭敬地說着什麽,至于那王郡馬已經不在了。
走到近前,她才聽出來是徐有德在說今天的來賓情況等,也不知道是怎麽一會會就打探得仔仔細細的,興許是看了管家那裏的名冊或如何。
“來了?”
“嗯。”
衛卿珩自然拉住她的手,他手上的玉扳指輕輕地碰在她戴着的戒指上,發出很輕的清脆的聲響,修長纖細的手指叫他溫熱的掌心捂得暖暖的。
“園子這裏還是有點冷的。”
“是,好像比宮裏涼些,可能是附近沒有高大的草木又近水吧。”她道,“不過厚披風都帶着呢,冷不着殿下和我的。”
“你別往水邊去。”衛卿珩先提了一句,才點頭,“是,凍不着,但我總覺得你那兔毛的小披風只有好看一用處,不若我把我那大麾……”
“別了別了。”戴玥姝大驚,連忙拒絕,“還不到大冷的天呢,前頭立冬才過……”
“胡說。”衛卿珩一點不上當,不叫她為了愛美而少穿衣服,并且恨不得把她裹成球球,“都要小雪了。”
“殿下!”
因看着她确實不冷,衛卿珩這才勉強點頭,沒有叫她回去重新披上披風,她穿得确實不少,別看看着是腰細身段美的,其實裏頭加了幾件又絨又厚的,并不薄,因娘娘們都愛美,宮裏很會這一套。
而衛卿珩就是習武的底子在,什麽時候都是裏外三件,熱乎乎的像個小暖爐,最多就是大冬天外面加個皮草大麾。
在被窩裏的時候她就愛抱着他,躺在他懷裏一會就睡着了。
“奴才為殿下和娘娘領路。”
園子管家和伺候長公主的有好幾人,前頭給她帶路的是一個,現在換了個宮裏出來的老太監,宮裏賞賜的伺候了長公主多年的那種。
因他們要逛,梅園這裏是早清理幹淨了。
左右現在人也不多,其他賓客等還不至于立刻走到這邊來,大部分都是随着長公主等人身邊去。
但衛卿珩多任性的性子,他想帶着她先看過梅園再去,那便是長公主知道了,也只是立馬把身邊得力的太監派出來叫好生侍奉着。
“這株臘梅可巧了,是昨天才開的花,園子內屬它最有年份,是前朝時候就有的,先帝特地吩咐要留着……”
老太監介紹着,戴玥姝聽得認真,衛卿珩則十分精準地找到了當年他埋過臘梅酒的地方,叫人挖出來。
“咦?”
“以前我常來,這是我三年前讓人準備的吧,花都是我親自摘的。”
“給我的?”戴玥姝笑眯眯地問他。
“只能給你嘗嘗,怕你喝多了。”衛卿珩笑,“看你那表情,小酒鬼。”
戴玥姝心不在焉地點點頭,連連保證自己絕不會一次多喝,注意力全在那三個小酒壇子裏。
“罷了,等我們回去之後,我盯着你,”他道,“我不在場,不準你動,到時候讓你喝多了誰也勸不住,我還要操心。”
“我哪有那麽皮?”戴玥姝大感不滿。
外人是頭一次見他們相處,連功夫過深的老太監都流露出一點訝然的神色來,叫徐有德笑呵呵地一看,又立馬收了回去。
放出宮的哪怕伺候了個看起來聖眷在身的紅火主子,也不比得徐有德這種看着前途光明的正當紅。
有那警告的眼神在,他自然明白該怎麽做,且說他也不想得罪東宮啊。
差不多時候,他們逛了有兩三刻鐘,這才往正院地方去。
這邊,男女眷就要分開了,但衛卿珩問了長公主所在,知道她在僻靜的溪花園養着,不在正院和對着的後院這邊,立馬轉道。
“我帶你見見長公主,總要先給長輩行禮。”
“好。”
長公主雖然是今天的壽星,但顯然她早已不染俗事庶務,不沾手那些麻煩東西。
她女兒想主持壽宴管理這些事情,她便幹脆躲懶在後頭,任由她去折騰。
衛卿珩對這個已經嫁到王家的堂姐不算很有好感,主要是她也覺得這人腦子拎不清,選了個昏了頭的親事,此後又鬧出諸多笑話,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總歸叫外人聽了皇室的笑料。
這理由就有的說了,往大裏說是辱沒皇室,往小裏說也不算特別相關,就是家事折騰。
像是前頭見到的王郡馬,是家中的老來得子,自幼被寵愛長大,前頭有哥哥在頂着,除了年輕時候有一副好皮囊,其他才華本事什麽沒有,官位還是家裏幫他操作得來,屬于混了個閑差。
等二老去了,就只能靠着哥哥們,但哥哥都有各自的家了,能給他幫助的不多不少,總歸得多想想自己和自家,不再如二老在時那般給他無限制兜底。
當然,客觀來說,驸馬郡馬這些本身也不可能得到什麽高官爵位頂多名頭上好聽,擔任的都是閑職,且位置不可能叫他們升得太高。
王郡馬自身品性一般,本來不算是什麽合适的郡主驸馬人選,但偏偏長公主唯一的女兒看上了他,執意想要嫁,為了有個絕對的理由和好聽的名頭,她還想要當今賜婚,最後賜婚沒成——當今不想點這個頭——但她人還是嫁了過去。
可是王郡馬這個品性,根本就不可能好。
果不其然,成婚沒兩年就傳出了他在外面逛青樓喝花酒的事情,什麽夜不歸宿、一擲千金買花魁之類的,當時在京城裏傳的是沸沸揚揚的。
郡主也是被長公主寵愛長大,才養出了個這樣的性子,又沒有親爹在管教,她當即就鬧,但王家和世家搭邊,也不吃這一套。
長公主原也不是不問世事的老人家,但見了這樣就覺不好,幾次下來之後,她試探出上頭的風向,公主府也不待了,為了不給自己和女兒再惹禍,主要是郡主被寵壞了,長公主也狠不下心去管,最後只能躲到百花園裏,連自己女兒也不見。
就這樣才慢慢讓郡主收斂成長起來,幾次三番鬧騰了很多回後,這兩個人最近幾年才安分下來。
王郡馬依然老樣子,郡主看起來是将注意力放在了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嫡子身上,她也四十多了,沒當年折騰的勁頭了。
戴玥姝才問過,她是帶着孩子在郡主府單獨住的,嫡女有三個,最大的已經出嫁,還有一個在相看中,小的女兒是8歲,還有個6歲的兒子。
戴玥姝自己估計,今年前朝似乎沒有其他的大事情,如果不是在職位上辦差出現重大失誤,按說王俊馬擔任的是閑職——不太可能有重大失誤的情況,那就只可能是被牽扯到了大案件中,但今年下來最大的案子都是和紅河州相關,這樣一想,她便完全能夠理解太子衛卿珩的态度了。
當今手段溫和,更偏于息事寧人的平衡之道,而太子年輕氣盛,更想要做到一個相對清明的前朝環境。
“怎麽搖頭?”
“也不是,就是想到王郡馬……”
她有意貼耳和他說話,才開了個頭他便明白了。
衛卿珩當即就笑了。
“正是呢,我的阿姝真聰明。”他說着,眼裏多了幾分對郡主一家的嘲諷,“他們太折騰,我很懷疑養出來孩子的品性。”
“還沒見着人呢,殿下也不要這麽說嘛。”
戴玥姝念着是在人家的園子裏,說了幾句主人家的好話,衛卿珩卻沒那麽多顧忌。
“什麽樣的長輩養出來什麽樣的孩子,長公主就是脾氣太好,太溺愛了。”
戴玥姝當即便注意到老太監默默地偏了偏,裝出沒有聽見的樣子。
她心裏嘆息一聲,最後只道:“都不容易呢,再說郡主府上好幾個孩子,前頭已經嫁人的姑娘可沒有聽說什麽不好的名頭。”
“也是。”他給面子地點點頭。
氣氛這就和緩下來,他還偶爾和她說點以前來園子逛的趣事,基本上是哪裏都熟悉,還能一下指點出前後的變化。
“這天還有養得這樣好的牡丹啊。”
“你喜歡?”他問,“那我讓人給你送一些去,宮裏頭多呢,牡丹最不缺了,貴妃喜歡。”
當今給了貴妃賜用牡丹的殊榮,但始終沒有松口皇後之位的事情,不管貴妃怎麽努力,即便是她有很多逾制到皇後才能用的東西,但沒有鳳印、沒有風位就是沒有辦法。
貴妃曾經被嘲笑只能用芍藥、山茶花,結果轉頭當今就罰了人,賞賜了牡丹,但這究竟——
戴玥姝清楚看到衛卿珩話一說完,雖他完全是無心的,但周圍人頭低得更低,半點不敢吭聲,她也就不好再多提牡丹了。
“也不用。”她自然地回答,“我就愛看些開得正好的花,好看的我都喜歡,連蘭花我不都賞了很久?”
“倒也是,沒有見你有特別的喜歡,這樣倒顯出蘭草的特別了,不過蘭花高潔,是好花。”
“都是人說的,花只是花罷了。”她搖搖頭。
“能讓你喜歡的,就是好花,”他笑道,“有我的話在這裏,便是父皇也不會為了這麽小事情否了我的。”
衛卿珩一言一語,都能叫旁人震得不敢吭聲,他們早散了開,但就是只聽見一點尾音都恨不得鑽到地裏去。
但戴玥姝已經習慣了他的風格,也知道他和她說話是并不怎麽顧忌,最重要的是他說的是實話,當今對他的寵愛是旁人想都不敢想的。
都說天家無情,反而這份天家親情稀罕得叫人說不出話,無怪乎其他皇子嫉妒他。
太子衛卿珩,确實足夠特別。
“只不過最近你是不能碰蘭草了……”
“這都冬天了。”戴玥姝笑了,“哪還會碰,都該換梅花了。下次折幾枝換在花瓶裏,我們院子的梅花還沒開,只冒出了個小花苞。”
“院子裏的是紅梅,和這才看的黃色的臘梅,不一樣的風情。”
正說着,兩個人就到了溪花園外頭,長公主早出來,叫人攙扶着候在了門口。
“姑母客氣。”衛卿珩放開她手,當即上前去主動地扶住了她,不讓人走出屋外吹風。
“你我姑侄,慣來親近,哪用這般俗禮。”他按住,不讓她行禮,自己和她行了晚輩禮,又叫徐有德再單獨奉了一份壽禮送上。
戴玥姝跟着行禮,叫長公主拉住親切地說了很久的話,說着這就褪了個手上的镯子送她,玉镯水頭好得吓人,一見便是名貴之物,且看着是年輕人戴的,想來是長公主早準備的,又怕她不肯收,才親自給她戴好。
“良媛如此好容貌,見着便讓人心生歡喜,合人眼緣,我就該多給你準備一份的,你也不要推辭。”
“妾身謝過公主。”戴玥姝忙道謝,镯子都給戴在手上了,也就不好推辭了。
“這是當年先帝在我二十二生辰時候送的,當年才懷上了小雅,正是高興的時候。”
王衛雅便是指的郡主。可見這是個有價值有意義的镯子,戴玥姝只好又謝,叫長公主和氣地扶住,拉着手親切地說話,衛卿珩于是也跟着表示親近和感謝。
長公主拉着兩人一左一右坐着,以長輩身份問問話,叫人吃茶用點心,偶爾和戴玥姝對話,大多是和衛卿珩一問一答,還提到了當時他去紅河州遇刺的事情,說自己吓壞了,跟着念了很久的佛經,聽說沒事,才松了口氣。
她話說得很真誠,衛卿珩這就連忙再道歉,說自己不孝雲雲,然後再被扶起,親切關懷。
戴玥姝對長公主元安的印象很好。
雖然也許一開始不是如此,但多年下來,她的性子确實已經變成了如今這般平易近人的樣子,就像是個普通的和樂的老人家一般。
她穿得厚些,雖寡居多年,但畢竟是壽辰,還是穿了喜慶的顏色,一頭花白的頭發如雪一般,頭戴紅寶石抹額,看起來格外吉祥,笑起來皺紋起來但愈發和氣了。
她聲音不響,但吐字頓句自有一番韻律,且周身氣質絕佳,一雙眸子仍是燦燦有神,精神頭極好,絕對是戴玥姝見過數一數二的老人家了。
差不多時候了,長公主元安的女兒才過來,她沒和王郡馬一起到,來時帶了一大片人,一下叫院子裏原本安靜和樂的樣子打破了。
戴玥姝看了一眼,就見衛卿珩低着頭,用茶杯蓋子撇着茶葉沫,但并不喝茶,像是在玩水,總歸挺百無聊賴的。
她當即便覺得有點好笑,尋了理由坐到了他旁邊去,衛卿珩順手便放下茶杯,然後推了自己這邊盤子裏的點心過去,叫戴玥姝用。
就聽郡主響亮的聲音道:
“……還能缺一點點心不成,來人,快給戴良媛上茶點。”
戴玥姝是無所謂,但她清楚看到衛卿珩臉上的笑容淡了,那原本真切的笑意一下就成了面具般的假笑,嘴角的弧度都客客氣氣的。
“謝郡主。”她給面子地用了兩塊棗泥糕,說實話有點幹。
衛卿珩想給她嘗的是那一小盤子彙聚的什錦點心裏的梅子糕,戴玥姝剛才把她那碟子裏的這個吃完了,酸甜口的,特別開胃,她沒忍住才用盡了。
他多了解她,看她樣子就知道她喜歡,雖然知道她掩飾得很好,沒讓其他人看出來。
結果這麽一拿過來,就變得很沒有意思,而且他鐵定是覺得他喜歡的人被郡主輕慢了,哪怕郡主似乎原本沒有這個意思。
長公主心細,立馬替自己女兒描補了這情況,安撫了戴玥姝,但衛卿珩那裏她是難于挽救了,好在戴玥姝承她的情,開口對衛卿珩道。
“殿下,這個酸甜的好吃。”
“那你多用些?”
“想叫殿下也吃。”
“好。”
衛卿珩一口應下,張了嘴,戴玥姝只好當着衆人面喂他,他給面子地點點頭,說不錯。
長公主立馬笑着表示:“這是陛下給我的廚子,最會做點心了。快讓多準備些,好讓你們用個盡心。”
郡主的臉色有點奇怪,但更多的是尴尬。
她已經意識到,戴玥姝不僅僅是個小良媛,還是得寵的被太子衛卿珩放在心裏的人物,不是那等她能看不起的小妾,不管這寵愛有幾分,總之就是只有半分,也是她不能小瞧的。
衛卿珩十分清楚她是不會道歉的,他接下戴玥姝的示意,其實和她的意思一般,至少要給長公主面子。
長公主還想讓戴玥姝走在她旁邊一起過去前頭,但衛卿珩已經示意了她。
“來。”
這麽一下,長公主只能叫自己女兒扶着她了,難得的一個機會,又被她的女兒自己做沒了。
她心裏感慨又無奈,但也沒有辦法,只能盼着自己多活兩日,多庇護她幾分了。
長公主帶着雅郡主一并到,後面是太子衛卿珩帶着戴良媛一齊到場。
行禮之後,衆人好奇的目光都落在了幾人身上,太子無意和女眷太多糾纏,只呆在院子外頭掃了一眼,算是走全了禮數。
“你随着姑母一道,我去前頭了。”
“殿下去忙吧,不用擔心我。”
他囑咐了兩句,又看了眼伺候的人,他們得了暗示都打起了精神,他這才離開。
能在屋子裏頭的,基本都是有身份的,且年紀都不小,大都身上有诰命,除了個別幾□□邊帶了年輕姑娘,其他大部分年輕人都在外面散着賞花。
衛卿珩叫人引導去了前頭,若是長公主府上有其他男丁,他是不會往後面來的,可奈何能主事的男子只有一個郡馬,他又看不上他,自然借着長輩借口,到後面躲着了,等郡主帶人來請母親過去前面,衛卿珩才幹脆走遠。
就那麽一兩句話的功夫,其他人不一定聽見了他們的對話內容,但太子對這個有名的戴良媛的看重,是所有人都瞧見了。
這麽多人,只有她一個撥得了頭籌,衆人自然好奇。
才一打量,不論年齡,衆人皆是感慨一句:
好一位淑麗佳人,當真是傾城國色。
毫不誇張地說,戴玥姝往前這麽一站,那當真是眼前都亮了。
以前覺得蓬荜生輝是誇張溢美之詞,但叫她用着,那真是真真切切的寫實之言了。
當下,大家悄然交換着眼神,拼命地打量,又竭力地掩飾,觀察着她的儀态,妝容,還有服飾。
那等華貴,還有不少高規制的用品,就這些外物在,就可見她的“厲害”了。
他們立馬就想起來宮裏頭另一位這般叫人說不出話來的人物,可不就是盛寵多年的當今心上人、貴妃楊氏嗎?
只不過貴妃如今年紀上去了,但誰也不能說她分量輕了,她對陛下的意義不言而喻。
而這位,看起來就像是對于太子而言的另一位“貴妃”娘娘了。
“來,玥玥到我這邊坐。”
長公主一招呼,戴玥姝便只好坐了過去,到了她右手側。
“可有喜歡的曲目?”她問完,又笑了,“瞧我,你是年輕人,可要出去賞花?無聊了便不要陪我老人家看戲目了。”
“哪裏無聊。”她搖搖頭,“那我便點一支《八仙過海》可好?”
“好啊,怎麽不好了?”長公主立馬道。
“我母親最愛這曲目了,娘娘好巧的緣分。”郡主已經改口,決心換個方向改讨好她了。
“那我可一定要沾沾老壽星的喜氣了,我也盼着能有長公主的幾分和樂長壽運道呢。”
衆人便笑作一團,長公主看起來亦是高興極了。
女眷來賓這裏分成了好幾撥。
一波便是長公主這邊,跟着一道聽戲的,大都是有诰命在身的中年夫人或是大家族帶出來的小輩,身份都不低,戴玥姝在其中算是很年輕的,但她也有品級,婚事是當今賜的,衆人默認的良媛裏頭一位。
最要緊的是誰都知道她是太子從宮裏帶出來玩耍又極為重視的人,不是那等簡單攜來湊場面的小妾。
其他人是半點消息沒有,前後那麽多女人,和她同期進興慶宮的人也不少,不管是世家的還是平常的,只有她一個冒頭,還和太子有一道經歷刺殺獲生、照顧了太子的功績,是毫無疑問的有分量。
想從女眷這方面讨好興慶宮那頭的,太子沒有嫡母,和庶母妃關系一般,和他院子裏的女人也沒有太多聯系,唯獨這位,是肉眼可見的特別。
借機刺探或是讨好的人,都有不少,當然更多的仍是在觀察在,看她究竟有什麽特別的地方。
但摸着良心,就是看着這張天香國色的面孔,她們即便是女人,都會覺得心驚,那男人會心動簡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看着她言辭也沒有失禮的地方,不驕不躁,一點沒有寵妾的盛氣淩人,反而出人意料的溫和,言笑晏晏,玲珑珠玉,自有一番風韻氣度。
這樣的人不出頭還有誰能出頭?
陪着聽了有五六支戲曲,戴玥姝不知道是場內人多有些悶了還是吃了太多的糕點,叫有些不舒服。
她喝了兩口熱茶,才壓下那有點犯惡心的滋味。
正巧,一支曲子結束,不少年輕人呆不住,站起來請罪,說想出去走走,賞花,戴玥姝也跟上。
“那我也出去走走。”
自然沒有不應的。
除了她們這一群,年輕姑娘那邊有賞花的,有辦了詩會的,還有外頭看戲的,後者屬于位置稍次一些的。
“主子怎麽了?”
“裏頭香味重,混在了一道,”她輕聲道,“郡主又叫點起了炭盆,雖然沒有炭味,但各種香揉在了一起,也叫人怪不舒服的。”
“奴婢明白了。”茜色想了想,小聲地問她要不要用薄荷香醒醒,叫戴玥姝拒絕了,她覺得自己還沒到那個程度,薄荷的味道太沖,她不太情願。
外面混着花香的風一吹,那股突然的惡心好像又沒了,也沒那麽憋氣了,她舒服了也就不再提。
茜色是會藥理的,如果不是她大師父沒得太快太突然,她還能學更多的東西。
她雖然不會診脈,但大部分藥材都能辨識,還會自己配一些簡單的藥方,藥膳方子手上也捏了不少,她一貫緊張她的身體,始終仔細照顧着,也許是曾經從師父那裏聽說過不少前朝叫人頭皮發緊的恐怖事情。
“本來該今日叫太醫給主子診脈的,回去便補上?”
“時間夠就喊人,太晚了就明天請人來也行。”
原來良媛是沒那麽個好待遇的,但誰讓出了蘭草的事情,他們又是從紅河州吃了苦頭回來。
雖然後面養好了,但總歸是不如宮裏舒服,衛卿珩的身體更要緊,戴玥姝跟着蹭到了一個月一次常規診脈的待遇。
平常,侍妾能一年請一次太醫都是因為生病不得不找來的了。
去方便了一下,又重新整理了衣裳,一來一回不少時間,戴玥姝幹脆不急着回去,在園子裏走了走,看了好一片菊花盛宴。
“那邊的笑鬧聲是?”
“回貴客娘娘,”園子裏的婢女連忙回答,“那是女眷在辦詩會,和男賓那裏一道聯絡着呢,隔了一片大池塘相對,興許是互相起了性子。”
到底是有相看性質的宴會,百花園芳儀閣和書亭是隔了一片池塘相望的。
芳儀閣是姑娘們正呆着寫詩玩耍的地方,而男眷那邊劃拉的地方也有書亭,那裏似乎也在吟詩作對,可能因此就起了些粉紅的波瀾。
戴玥姝有點好奇,但又猶疑那熱鬧不屬于她,正抉擇不定時,就看到一個穿着一襲群青色長裙的女子孤零零地坐在水畔,看着有幾分頹唐悲傷的樣子。
她立馬改了主意。
那夫人身邊也沒個婢女,只能看見一個園子伺候的站在不遠處,想湊近問,但又怕唐突了貴客。
像是水邊不遠處地方,都守着固定當值的婢女,她們一般給客人領一小段路或是指個方向,尋常不允許亂竄到其他地方,是輪值的,地位較一般的婢女比較低。
“這裏的風景可好?”戴玥姝走近了些,才出聲。
見人轉頭來,她心裏暗吃了一驚。
好一個憔悴的麗人,她精神頭不好是肉眼可見的,身形瘦削,衣着也單薄,看着仿佛是紙片做的,叫風一吹就沒了。
但即便是宛若凋零的花朵,她